东都洛阳,大业十四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更早一些,才是正月初一的清晨,天空就扬扬洒洒的飘下鹅毛大雪,很快就把规模宏大的东都洛阳变成了一片银白世界。
新年,瑞雪兆丰年,然而东都城里却没有半点喜庆的气氛,不管是宫城和民间,全都是笼罩在一片紧张担忧的气氛之中,就连已经虚岁十五的杨侗都谢绝了元文都和段达等人举办宴会庆祝新年的建议,仅是给每一名进贺官员赏赐一碗汤面稍微意思意思,以节约日渐短缺的粮食。
东都的粮食情况越来越紧张,如果不是翟李联军合围上洛仓之前,杨侗未雨绸缪让军士往城内抢运回来了一批粮食,过年之前东都就肯定已经断了粮,而现在上洛仓虽然还在王世充的控制中,粮道却已经被翟李联军切断,王世充军和东都守军几次设法往城内运粮,都被数量越来越多的翟李联军抢走或者焚毁,没能成功一次。
城内粮价飞涨,普通百姓与守城军士都饱受缺粮之苦,与陈应良关系不佳却对大隋朝廷忠心耿耿的副留守元文都为了给守军筹备粮食,不得不建议杨侗赐给献粮商人以二品散官衔,城内富商捐粮助军虽然踊跃,却又导致每天手拿笏板上朝的商人挤满殿堂。杨侗还算是一个称职的皇孙,自然得考虑一下现在的处境是要里子还是要面子。
战局情况比粮食情况更糟糕,即便王世充还牢牢守住上洛仓,无奈他手里的两万多军队在翟李联军面前处于绝对劣势,且接连作战疲惫异常,勉强只能保住上洛仓不失,再无还手之力。再次扩编的东都守军虽然还有十余万,却苦无良将指挥,更缺乏经验训练,战斗力低下,守城时还能勉强一用,野战却根本不是士气高昂的翟李联军对手。
除此之外,王世充和元文都的矛盾也削弱了东都隋军的整体战斗力,王世充几次要求杨侗给他补充军队扩大兵权,元文都却觉得王世充为人野心勃勃,好利轻义,担心把东都兵权给他过多会发生不测,几次都出面反对劝阻,结果是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王世充没能成功掌握更多兵权,东都隋军也失去了王世充这么一个还算优秀的指挥官,无法迅速捏成一团形成战斗力。
大年初一还噩耗不断,先是听说荥阳太守郇王杨庆和梁城通守杨汪都投降了李密,接着守河阳的黄桃树也带着不到百人的士兵狼狈不堪的逃回了东都,突然大败的原因是除夕夜只顾吃顿饱饭而疏虞防务,被裴仁基偷袭得手,再次击败昔日同僚黄桃树的坑爹专业户裴仁基乘势抢占河阳浮桥,在初一清晨渡过黄河进逼回洛仓,并于同日傍晚抵达上洛仓过年,翟李联军声势更盛,手中兵力薄弱的王世充则更加窘迫。东都朝廷和王世充一样的欲哭无泪,却又一样的无可奈何。
战局不利还只是让东都朝廷欲哭无泪,大年初二发生的变故却让东都朝廷是大吃一惊了,大年初二的清晨,东都十一门的守军同时在城门上发现一道檄文,一道以右武卫大将军许昌公陈应良名誉颁布的檄文,宣称说隋炀帝无道无德,陈应良已经不打算跟着隋炀帝干了,决定和李渊家的两个宝贝儿子联手,废掉隋炀帝这个罪恶充盈的大昏君大暴君,拥立正在大兴城中的皇室成员杨行基为帝,重建大隋河山!
十一道檄文都被飞快揭下送入宫城,挤满了抱笏散官的东都殿堂大吃一惊,杨侗和段达等人都是大惊失色,曾经与陈丧良结为亲密政治同盟的段达看完了檄文后,还脱口说道:“倘若此事为真,大隋江山休矣!”
路遥知马力,关键时刻,站出来为陈丧良说话的,反倒是为了权力之前与陈丧良明争暗斗多次的元文都,元文都还很有信心的说道:“殿下勿忧,诸公勿忧,陈熊渠对大隋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况且李渊逆贼还是被陈熊渠亲手所杀,他又怎么可能与李氏贼子余孽携手悖逆?微臣敢断言,此必是贼军所为,目的是离间殿下与陈熊渠主从,使殿下自断臂膀,自毁长城。”
卢楚和皇甫无逸等人也都站了出来给元文都帮腔,指出这必然是敌人离间,陈丧良绝不可能这么做――至少现在还真的绝不可能这么做,杨侗和段达等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但离间计最恶心人的地方就是你明知是计,心里也肯定会存着疙瘩,所以很快又有朝臣进谏道:“殿下,还是谨慎为上,陈熊渠身为东都留守,西援大兴击破李渊逆贼之后,却借口关中强敌环伺,境内贼寇未清,拥兵不归,此事颇为可疑,还请殿下慎查之。”
陈丧良在这件事上确实做得很不地道,带着东都精锐去霸占了关中好地盘不说,东都接连告急,却始终不肯回兵来救,目的确实有些可疑。所以杨侗难免也有一些动摇,那边段达又说道:“殿下,依臣之见,不如以催促陈留守回师救援东都为名,派遣可靠之人前往大兴探听风声,查证是否真有此事,若陈熊渠确无疑心,便将檄文之事明言相告,说明殿下你对他毫无猜疑,让他尽快回师来解东都之危。若有其他,殿下也可及早应对。”
杨侗一听大喜,立即点头说道:“此计大妙,众卿,何人愿往大兴替本王查探虚实?”
殿堂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段达也突然发现自己出了一个馊主意――如果陈丧良真想造反谋反,去的使者还回得来不?但还好,能够最终熬死李密的东都朝廷里还有几个忠臣,元文都稍一思索就出列拱手,朗声说道:“殿下若有意如此,微臣举荐太子舍人元济担任此职。”
“元太府,你举荐你的长公子?”杨侗惊讶问道。
“殿下,这里是朝廷庙堂,没有微臣的儿子,只有太子舍人元济。”元文都恭敬回答,又重复道:“微臣举荐元济为使,前往关中探听虚实,为殿下催促熊渠大将军回师东都,请殿下恩准。”
元文都傻乎乎的拿长子兼嫡子去冒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探听行迹可疑的陈丧良是否真有反意,朝廷里当然没有更傻的跳出来和他抢,杨侗感动于他的忠心,自然也没有反对,当下由元文都亲自提笔,以杨侗名誉又给陈丧良准备了一道催促他回师东都的命令,安排了元文都的长子元济送往大兴不提。
以杨侗为首的东都朝廷似乎突然的时来运转,元济携书前往关中的第二天,同时也是大业十四年正月初四这天,一个令东都朝廷惊喜得都不敢相信的消息忽然传来――已经围困回洛仓两月有余的翟李联军主力,竟然令人难以置信的解除了对回洛仓的包围,拔营返回洛口仓!
东都朝廷从上到下都怀疑这是瓦岗之狐李密的奸计,已经和李密打得筋疲力尽的王世充更加怀疑这是李密的诡计,疑惧之下,以至于王世充都不敢乘机往急需粮食的东都城内运粮,望粮欲穿的杨侗和元文都、段达等人也害怕最后的粮仓有失――虽然规模较小的回洛仓同样已经是存粮不多,严令王世充不得随意打开仓城大门,谨防翟李联军发起偷袭。
直到两天之后,反复确认了周边没有伏兵和翟李联军主力确实一去不返,杨侗等人才欢天喜地的组织军民百姓往城内抢运上洛仓粮草,已经遍体鳞伤快要累垮了的王世充军这才得到了休息喘气的机会,并征得杨侗同意,准备搬完粮食后就马上撤回东都城内休整。同时东都朝廷和王世充难免又是万分的大惑不解,“翟让和李密这帮逆贼,为什么要突然解除对回洛仓的包围,撤回洛口仓?”
东都朝廷和王世充等人如果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肯定会被吓一跳也更加不解――翟李联军突然解除对回洛仓的包围撤走,竟然是坑爹专业户裴仁基提出的建议!
裴仁基这么做当然不是无的放矢,李密接受裴仁基的这个惊人建议,也不是因为中了裴仁基的坑爹光环突然脑袋进水。原因是裴仁基突破河阳桥南下与翟李联军主力会师时,给翟让和李密带来了一个重要俘虏――杨侗前几天才从东都派去河阳慰问黄桃树军的鸿胪卿崔善福,为了活命,崔善福向旧日同僚裴仁基交代了许多东都城内的内部情报,也交代了王世充几次要求杨侗补充兵力都被元文都阻止的重要内幕。
王世充和元文都的矛盾突然放在了裴仁基的面前,在这方面十分拿手的裴仁基也马上就闻到了机会的味道,见面后立即建议李密和翟让解除对王世充的包围,暂时撤回洛口仓等待更好机会出现,并一针见血的指出,王世充善用兵却贪利轻义,元文都忠心耿耿但性格耿直,二者在面临威胁时倒是可以放下恩怨携手抗敌,危机一旦解除就肯定会狗咬狗。
所以裴仁基认为,既然如此,翟李联军与其辛辛苦苦的攻打坚城,倒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让元文都和王世充放手去对咬,倒时候王世充胜则东都必乱,元文都胜则东都失去御敌长城,怎么都是翟李联军占便宜,有利于翟李联军将来重整旗鼓后卷土重来。
盘算许久后,李密拍板接受了裴仁基的建议,力劝翟让也与自己退兵,翟让虽然不明白裴仁基这个建议的深意,却也厌烦了在回洛仓与王世充纠缠不休的盘肠大战,想要返回粮食堆积如山的洛口仓享福,便也同意了裴仁基的建议,这才有了翟李联军突然解围退兵的事。
当然,翟让的那点脑子,也绝对料想不到,李密之所以同意裴仁基的建议,除了觉得裴仁基的话确实有道理外,更是为了避免一件事,避免临阵之际翟李联军突生内乱巨变,白白便宜了同样老奸巨滑的王世充…………
…………
该来看看陈丧良这边的情况了,与深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老丈人王世充和上司杨侗等人不同,陈丧良在大兴的日子绝对可以算是逍遥天堂,城里城外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北面有屈突通在那里傻乎乎的和李二硬拼,东面有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刘长恭和得力表弟裴行方守着,表叔李靖也正在西面收拾白瑜婆和李弘芝等逆贼,根本用不着陈丧良操半点心。陈丧良每天除了办理公务和整顿内政之外,只要稍微有点时间,就可以腾出手来找新老部下喝酒聊天套交情,还有就是干一些群众喜闻乐见的事,为老陈家的香火问题尽孝道。
陈丧良也是一个很守臣道的好臣子,即便大兴宫城现在已经没有了主人,陈丧良仍然还是没象李渊逆贼那么大逆不道,把办公地点搬进宫城之内,每天仍然还是在大兴皇城的右武卫大将军府办公,平时里没事绝不踏进宫城一步,几个月下来,除了刚打进大兴时迫不得已,陈丧良也就是正月初一那天进了一次宫城,给以杨雨儿之母蒋才人为首的隋炀帝嫔妃拜年,尽臣子之仪,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撒腿走人,没有落下半点秽乱后宫的嫌疑。
当然,陈丧良不进宫城去找人,并不代表宫城里没有人出来寻找陈丧良,比方隋炀帝有个还没出嫁的女儿,就三天两头的装扮成民家女子模样悄悄跑出宫城,跑到右武卫大将军的后院与陈丧良见面,还一呆就是不少时间。不过这也没关系,现在宫城御林军总管叫三狗子,负责皇城防务的是尉迟敬德,都是陈丧良的体己人,对这样的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全当没有看见。
上山多了总要遇鬼,作恶多端也总有遭报应的时候,这不,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正午,报应来了。当咱们勤于国事的丧尽天良陈丧良办理完了众多公务,照例在午时过后返回后院午休时,有婢女专门侍侯的那间午休卧室之内,让陈丧良怎么疼都疼不够的雨儿姑娘也早已在房内等候,还乖乖的主动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陈丧良见了大喜,轻手轻脚的上去,一把就抱住了雨儿姑娘,淫笑道:“宝贝,等不及了是不是?”
回答陈丧良的,是杨雨儿柳眉倒竖的迎面一爪,还直接在陈丧良的小脸蛋上留下了几道血痕,然后杨雨儿似乎还不觉得解气,在陈丧良身上又抓又咬又掐,第一次被杨雨儿这么虐待的陈丧良满头雾水,赶紧问道:“雨儿,出什么事了?我那惹着你了?”
“你惹我的地方多了!”
杨雨儿的俏脸神色十分不对,又要来揪陈丧良的耳朵时,却突然脸色变了变,赶紧弯下腰,捂着小嘴干呕。见此情景,陈丧良顿时傻眼了,脱口问道:“雨儿,你有了?”
干呕着无比愤怒的看了陈丧良一眼,杨雨儿更加愤怒的说道:“都是你害的!回大兴的第二天开始,就硬是要天天欺负我,我说那天危险你不听,现在好了,你说怎么办?不但我娘已经开始怀疑了,再过几天就更藏不住了,我看你怎么办!”
“这……。”陈丧良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和皇女公主通奸成孕可不是什么小罪,眼下隋炀帝死没死和江都兵变还会不会发生陈丧良都不知道,这事一旦宣扬出去,不但马上就是满朝大哗,陈丧良和杨雨儿都有掉脑袋的危险。
看到陈丧良不知所措的模样,本来就心乱如麻的杨雨儿难免更是委屈伤心,扑进了陈丧良的怀里又掐又打,哭着说道:“你说过要娶我的,现在怎么办?你怎么娶我?你有正妻我不计较,我做偏房也愿意,可你敢不敢娶?你要是有胆量纳我做偏房,我今天就去对娘亲说,什么时候成亲都行,可你敢吗?你敢吗?”
陈丧良还真不敢,因为陈丧良一直以来就是打着忠杨广爱大隋的旗号招摇撞骗,现在陈丧良要是敢不经隋炀帝同意就把杨雨儿纳为偏房,下面不炸锅那才叫怪!可是想要征得隋炀帝同意正式纳杨雨儿为偏房,不要说时间和距离上做不到,就算时间上赶得及,距离也不成问题,隋炀帝又怎么可能同意让他的女儿给陈丧良做偏房?陈丧良真要是敢上这个奏请,肯定是那天上奏,那天就是陈丧良的人头落地之日!
“只有两个选择了,一是赌江都兵变会照常发生,在近期发生。”陈丧良心中迅速拿定了主意,“第二个选择,不要这孩子。”
不要杨雨儿肚子里的孩子,对于丧尽天良的陈丧良来说,或许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是对于杨雨儿来说,肯定不是一件简单选择的事。盘算了不少时间后,陈丧良这才想好了说辞,低声对嘤嘤哭泣的杨雨儿说道:“雨儿,我想了想……。”
“应良兄弟,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粗鲁的吼叫声突然打断了陈丧良对杨雨儿的低语,听到刘长恭熟悉的声音,陈丧良先是一楞,然后马上想起,为了抚慰一直留守潼关永丰仓的刘长恭和裴行方等人,自己前些天曾经给他们去过一道命令,让刘长恭和裴行方把军队暂时移交给贺延玉,让他们返回大兴来与自己共渡元宵佳节。
再然后,陈丧良马上就开始叫苦了,因为陈丧良马上就猜出了刘长恭下一步准备干什么,结果也不出所料,和陈丧良向来就没大没小的刘长恭不顾门前亲兵和婢女的阻拦,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大步流星的冲了进来,“应良兄弟,你可想死哥哥我了!”
“兄长,小弟也想死你了!”同样与陈丧良许久没有见面的裴行方也跟着冲了进来,而在裴行方之后,竟然还跟着一个陈丧良的熟人――曾经在东都洛阳给陈丧良当过帮凶的太子舍人元济。
陈丧良惊讶于元济为何出现在此时,刘长恭和裴行方也看到了正被陈丧良搂在怀中的杨雨儿,虽说刘长恭和裴行方都没见过杨雨儿,不知道她的身份,杨雨儿也穿上了普通民女的衣服没有露出破绽,可是看到了陈丧良和杨雨儿紧紧搂抱的亲密模样,刘长恭和裴行方还是马上就哄堂大笑了起来,刘长恭还笑着说道:“难怪外面的人连我都敢拦,原来是这样。还好,没脱衣服,没脱衣服。”
陈丧良尴尬了,杨雨儿更是羞得无地自容,赶紧挣脱陈丧良的怀抱时,杨雨儿又突然感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再一次弯腰干呕,还怎么忍都忍不住。再然后,刘长恭也再次大笑起来,“好,好事,要不了多久,我又要多个小侄子了!”
“恭喜兄长,恭喜兄长添丁进口,茂盛陈家枝叶。”裴行方也笑着向陈丧良拱手道喜,笑得十分真诚。
元济没笑,紧张观察着杨雨儿的模样,元济还满肚子的狐疑,心中暗道:“为何如此相象?难道是她?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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