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六觉得他这话有轻视之意,笑了笑,催动战马奔离大阵,直朝对方过去。他到底是参知政事,折彦质一见,吩咐道:“派人跟着他,他要有个闪失,徐九那里我见了面也不好说话。”
折彦文回头喝了一声,便有数十骑尾随而去。徐六奔至场中,殿前司驻军也派了人出来。那人刚奔出不多远,看到徐良,仔细辨认之后,居然掉头就回。一直奔入阵中,大声禀报道:“都指挥,来人是徐参政!”
“你没认错?”军中主将是一名殿前司捧日军都指挥使,听到这话,吃了一惊。
“绝不会认错,他分管军务,曾经检阅过殿前司部队,卑职识得他!”那军官肯定道。
徐良已经被罢免“参知政事”差遣,朝廷明令岭南安置,他怎么出现在这里?又怎会跟折彦质搅在一起?
以这捧日军都指挥使的身份地位,自然无法参与机要。不过,这一个月以来,行在谣言四起。百姓们都在议论,说是太上皇复辟。徐参政是官家倚重的大臣,他领着兵马来到此地,又竖起“奉诏勤王”的大旗,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能够想得通,管得着的。徐良既来,必有话说,也罢,且听听他有何说法。想到此处,这都指挥使再次打马出阵,迎向徐良。
双方仅隔着几步距离停下,折家的士兵想把徐六围在中间保护,却被徐良制止,立于众人之前,朗声道:“你等认得我么?”
那都指挥使点点头。
“那就好,废话我不多说。朝中逆臣胁迫太上皇,发动政变。我奉天子诏命,征得江西宣抚司,两淮安抚司部队前来勤王。你等若能明大义,当调转矛头,共襄义举。否则,立即撤去。”徐六肃sè道。
一席话,说得对方满头水雾。逆臣胁迫太上皇?这怎么回事?
“我等殿前司部队,负有拱卫行在之重任,责无旁贷。”那都指挥使说道。
徐六闻言,自身旁取出写有赵谌御笔亲诏的黄袍,一抖开,示于众人道:“这是当日在葛岭,官家危急之时,御笔亲书的勤王诏。信与不信,在你们,但我提醒一句,你们自忖是折宣抚的对手么?”
这句却是大实话,莫说兵力悬殊,殿前司的部队一直跟着皇帝跑,多少年了没打过仗,跟百战余生折家军相比,何异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都指挥使有些犹豫,打吧,必败无疑,不打,又违背了节制,这却如何是好?
徐六见他动摇,步步进bī道:“今折宣抚率两司八万精兵而来,士卒何罪之有,白白送死?”江中见赵点时,他说带了五万兵来,现在又称八万,可见自古以来行军作战,对外宣称的兵力十有都是虚的。
“兹事体大,请容商议。”那都指挥使终于松口道。
徐良将黄袍一收:“可以,但我有耐性,折宣抚未必有,好自为之吧。”语毕,不再多说,引卫兵回阵。
这头,捧日军都指挥使也打马回阵,迅速召集军官商议对策。他将徐六的话原封不动传达给军官们,而后道:“徐良手持黄袍一领,上面写有‘听良号令,如朕亲临’的字样,自称是官家御笔亲书,如之奈何?”
一众军官皆沉默不语,这些多都是粗鄙军汉出身,一些人连字都不认识,哪里懂得什么朝政大事?只知道双方兵力实力都悬殊,打起来只有一个结果。
“徐良之言,且不论真假,但今天这场仗,九死一生!”有人道。
“都指挥,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此时,一名副统领军官压低声音道。
几人都将目光转向他,都指挥使问道:“却有何妨?”
“我妻弟在内殿直供职,本月十一,他随圣驾往葛岭,给道君作法事。据他说,十三日那天,王殿帅带着兵马……”
“噤声!”都指挥使听到这儿,再不敢让他说下去。
“你说这作甚,又不是不知道。”同僚们责怪道。
那副统领一怔,小声道:“怎么?都知道?”
“这事还有人不知道么?”同僚反问道。这事在杭州城里早就已经传开了,只不过民间传说素来有添枝加叶的习惯。现在杭州里出现多个版本,有说王宗濋拿着刀架着天子押回城,还有人说luàn军bī迫圣上之时,道君曾经显灵;最扯的,莫过于还有人说徐良忠义无双,挺身护驾,被luàn军斩杀。
那副统领左右一张望,极力压低嗓门:“当时上山的人都被带回城,独独少了这个。我妻弟说,他有些手段,趁luàn脱身,另有所图。莫非就是指这事?”
都指挥使扯着下巴上的胡须,照这么说来,徐良手持的黄袍御诏,真假还就说不准了。为难道:“依你们看,这事如何处置?”
“这里头的水有多深,我等也摸不清。反正打,几败无疑!现在殿前司在杭州的部队不满万,后头的事天才晓得会怎么样。”那副统领道。
“但不打又能怎地?还真去听折宣抚号令?万一……”有人担忧道。
“反水做不得,但既然明知不敌,何苦白白送死?不如撤回城去,对上只说折宣抚人多势众,我等抵挡不住,如何?”有人道。
那都指挥使还拿不定主意,忽听对方阵中号角齐鸣,高亢而急促!骇得他脸sè一变,切齿道:“罢了,传令,撤!”
军令一下,正合士卒们心意,也不消军官指挥,纷纷掉头往杭州城方向跑。几千人马,眨眼之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那一头刚失去耐性的折彦质一见,不禁扭头对徐良道:“徐参政几句话,就说得数千人马偃旗息鼓,佩服。”
徐六轻笑道:“这都是折宣抚威名所至,与徐某何干?他们是自知不敌,与其白白送死,还不如遁去。”
折彦质亦笑,也不多言,吸了口气,朗声道:“传我将令,向杭州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