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拂随手捡起一块碎片,对着来人,大有要同归于尽的意思。
所有噪音消失,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在耳边震,江拂红着眼睛喘气。
看见进来的人是程敛之后,江拂猛地松了一大口气,胳膊卸了力气垂下去。
程敛避开地上的碎片,握起江拂的手臂。镜子碎片割破了她的手掌心,一滴滴顺着手腕滴在地上。
江拂还握着没放开,程敛帮她拿掉,检查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到?”
“……没有,”江拂到这儿才回了神,眼珠转动,问程敛,“你怎么在这?”
程敛托着她的手帮她擦手上的血,“我顺路。”
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内容,程敛没来得及说,他的心思都在江拂的手上。
江拂任由他帮自己处理。
好在江拂没握在尖锐的棱角上,伤口不大,伤的不深。
浴室门口,裴宿靠在门边,像个局外人看着里面的情况。
江拂从剩下的镜子边角看见他,想他肯定不会想让程敛知道他干了什么,于是她也不主动提及她。
倒是裴宿,不当演员可惜了,他道:“镜子怎么碎了?江小姐要不要去医院缝针?”
他一提,程敛也等着江拂的回答。
“我拿东西不小心手滑砸到了,”江拂思绪乱如粥,只想着尽量说圆一点,“刚才我不知道是你要进来,我以为是其他图谋不轨的人,所以才防着。”
图谋不轨的人,她就是指裴宿的。
一声极轻的笑声,裴宿发出的。
程敛脱了外套披在江拂肩上,把地上的碎片踢到一边,“算了,先走吧,去买点药。”
他没多说什么,江拂眼皮在跳,总觉得不放心,低着头,从裴宿身边走出去。
“阿敛。”裴宿喊了程敛一声。
回了头,裴宿把江拂的手机递过来,云淡风轻地说:“江小姐的手机别忘了。”
程敛看他一眼,拿过来,“走了。”
江拂感觉身后裴宿的视线跟着自己,心里乱糟糟的。
乘电梯下楼,走出餐厅,江拂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满肚子的话想问。直到坐上车,江拂才找到机会。
“是小七告诉你我在这的吗?”
“我本来打电话想问你在哪要不要接你回去,你的电话没打通我就去问小七,小七说你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我顺路到这边就上去看看了。”
江拂抿抿唇,低垂着脑袋,盯着手心细长的伤口发呆。
原来孟执真的没管她。
亏得她看见程敛的时候,还有一瞬间想过会不会是孟执告诉他的。
不过裴宿的事,程敛怎么好像没什么反应。
江拂试探性地开口:“裴宿他原来是我们公司总部那边的人,今晚在这碰到他我还有点惊讶。”
“哦,他爱玩,挂个名而已。”程敛开车,抽空看她,“不过我上楼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也有点没想到,你衣服弄脏了怎么叫他帮你没叫小七?”
这显然是裴宿的借口。
江拂不知道裴宿是怎么知道程敛过来而提前做了准备,没让程敛在房间里把他逮个正着,但她眼下只有顺着裴宿的借口往下说。
“我来那个弄脏衣服又不好回去找人,手机当时也没电了,正好碰到了他。”江拂用没受伤的手去牵程敛的手,“你要是介意的话,以后我不这样了。”
“是有点,不过总不能让你顶着脏衣服回那么多人在的包厢,情有可原。”
附近有药店,程敛把车停在路边,下去帮江拂买药。
江拂终于得了一口气放松,看着程敛的背影,她若有所思。
重新开机的手机亮了下,裴宿搞来了她的手机号,发来短信后面还附着自己的名字。
内容寥寥几个字:【放心。下回见。】
江拂忍着问他:【你怎么知道程敛去了?】
【餐厅经理是我的人,他先看见了。怎么了?你是不是被吓惨了?】
江拂烦得想把手机砸了,最后什么也没做,也没回复裴宿。
程敛很快回来,他帮江拂的伤口消毒,又仔细上好药膏。
“阿敛,你当时怎么那么急着开门,我都被吓到了。”
当时的情况,江拂以为是裴宿,确实被吓得不轻。
程敛道:“裴宿说你进去挺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怕你在浴室摔倒还是怎么了,就闯进去了。”
用纱布贴好江拂手心的伤口,程敛问她:“明天有工作吗?”
“没有。”
“那晚上去我那住,你手这样不方便。”
江拂心里有事,没有拒绝。
回了程敛的住处,江拂简单地洗漱完,待在卧室里靠在床头看电视剧。
程敛洗完了澡出来,江拂调小音量,“阿敛,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她的语气挺随意,实际上目光时刻注视着程敛。
“嗯?什么事?”
江拂把自己被狗仔拍了的事跟他说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哪知道就那么巧。”
程敛道:“就这事啊?”
“嗯,要麻烦你一下了,以后我肯定会注意。”
“行,我帮你处理。”程敛喝了水,觉得江拂有点过于担心了,“你又没什么对家,还担心有人利用那些照片不成?”
江拂心说,是没有对家,但有个更要命的裴宿。
他一个人就能逼死她了。
但江拂怎可能这么说出来,“是没有,但我担心以后万一被人找出来了呢,我不想被人讨论我的私事。”
“我知道了,会帮你解决干净,这下不担心了吧?”
江拂站在床上抱了抱他。
程敛拍拍她的脑袋,“行了,身体不舒服就赶紧睡吧。”
“你不睡吗?”
程敛朝门外指了下,“我还有点事,弄完就回来,你先睡。”
“好哦。”
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事,江拂身心疲惫。钻进被子里,想了想裴宿的事,很快就有了睡意。
江拂很快睡着,程敛放轻声音离开房间。
离卧室最远距离的阳台上,程敛关上阳台门,拨了一通电话。
“喂。”孟执的声音。
程敛道:“谢了啊。”
“不用,小事。”
程敛到餐厅外的时候和正要离开的孟执碰上了,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快知道江拂在哪间房里。
程敛看着远处,又问:“你看见小拂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吗?”
“不是和你那个朋友在一块么?”孟执不紧不慢地说:“给江拂开了房间。”
意思有些不一样,程敛话锋渐缓,“这样。”
孟执问:“出什么事了吗?”
程敛没多说,“没事,行了,就这样吧,挂了。”
最近因为江拂在剧组拍摄的内容让她感到压抑,其实每晚都睡不好。
在程敛这,第二天有了空闲,江拂入睡得比平时快,但到了半夜噩梦频频,程敛被她吵醒两回。
按开一盏灯,程敛叫醒眉心紧张睡梦里很痛苦的江拂,她额头汗意涔涔,刚醒来眼神还很空。
“梦到什么了?”
江拂抬手捂脸,“以前一点不好的事。”
实际上近来她做的噩梦,都围绕着那年要债的要砍下她的手指以示警告进行的。也许是因为在剧组她经常想起来的缘故。
程敛借着灯光注意到她略显憔悴的神色,“最近拍戏是不是很累?”
“还好。”
其实不好,简直糟糕透了。
江拂对混进娱乐圈的一腔热度,一开始就被她角色的那个设定浇灭了大半。
要不是为了片酬,为了钱,她真想拍拍屁股走人算了。
程敛提议道:“杀青前搬到我这吧,比你现在的住处离你剧组近点。”
江拂想了想,他说的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在于容栩最近有点事没处理好,她回去了有点碍事。
两厢原因一结合,江拂答应了。
次日,程敛挺早就走了,他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但快到他爷爷生日,他回家帮个忙。
江拂一个人在他家睡到中午,起来随便做了点吃的,肚子填个七分饱,收拾收拾也出门了。
自从上次去医院看望了易夕了解了她的情况,江拂回来后让小七留心找了个看护去医院照顾易夕。
易夕这次生病说严重不算严重,主要是她身体底子太差,一点小毛病就要好久才能恢复。
看护阿姨过去两天了,江拂趁着今天没事过去看看。
到了易夕一直住的病房却没看到易夕,江拂问过护士,护士说有人替她办理了单人病房,还是很好的那种。
江拂想不到是谁,易朝的可能趋近于零。
到了易夕新的病房,江拂站在门口,门推了一半,里面熟悉的男声一下子让江拂知道了。
病床前,孟执弯腰站在那里,抱易夕从病床坐上轮椅。
江拂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有一种她生活里不为人知的一部分被外人闯进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
江拂可没忘昨晚孟执是怎么无视她的求助的。
要不是程敛来的及时,她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了。
带着这一份因素,所以江拂问话的语气不加掩饰的嫌恶。
孟执拿过床尾的毛毯给易夕盖住腿,侧了侧身,让易夕的脸露出来。
易夕这回没把江拂认错,还笑着跟她打招呼,“小拂姐姐。”
江拂顿时装不出凶,易夕总让她觉得玻璃一样易碎。
“小夕,我找来照顾你的王姨呢?”
“王姨去吃饭了。”
江拂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更想问孟执。
奈何孟执看上去不想跟她说话,他推着易夕走到江拂面前,易朝从江拂身后挤出来。
“孟哥,我来,我带夕夕去外面晒晒太阳。”
不用人说,易朝一反常态的主动上前。
孟执倒也松手给他了。
易朝推着易夕消失在房间里,孟执在江拂一步不落的凝视下倒了杯水,道:“离开C市这么久,已经忘了我也和易家兄妹认识了吗?”
C市,是江韬欠钱跑路后,江拂为了躲避那些人逃去的地方。
当年由于易夕的身体情况,也转去那里治疗了一段时间。
江拂也是在C市认识的孟执。
中间的弯弯绕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孟执跟江拂在一起后,跟着她去看过易家兄妹。
易夕当时还没这么神经脆弱,对于孟执还是印象深刻的。
可这些,江拂不觉得是孟执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孟先生可真是个大闲人,时隔这么久,连没有关系的人都不忘来看望看望。”
“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孟执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江拂,好似把什么含义加在其中都不违和,因为江拂觉得他的视线中带着冷嘲热讽。
孟执继续道:“一个债主一个欠债的?”
江拂的脸色白了白。
开始懊恼自己以前怎么被男色迷了心智,居然会把易家兄妹跟她的瓜葛都告诉了孟执,结果现在成了他拿来中伤她的工具。
“那也比你有理由,”江拂下意识捏手指,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的她倒吸一口气,对孟执的态度越发的差劲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还觉得你是黄鼠狼来拜年来了。”
比伶牙俐齿,只要江拂想,她就不是输的那一个。
孟执淡淡回堵她。“凭你也有资格指责我?”
江拂搬出她指责孟执的“资历”,“易夕住院的所有费用都是我出的,我不能决定心怀不轨的人能不能来?”
“易朝怎么跟我说易夕的医药费是他亲自去找你才要到的?已经没钱还债了么?”
“他的话你居然也相信,”江拂冷冷地笑了一声,“他没告诉你他现在已经在跟我胡乱要钱吧。”
空荡的病房里,江拂和孟执一人占据一方,和他们二人此时的态度一样对立着。
孟执坐在椅子上,背后是窗户,光线照进来,孟执逆着光,衬得他眼底意味不明的浅淡笑意更加含糊。
而江拂却敏锐的捕捉到。
她上前一步,莫名地追问:“你笑什么?”
“笑你,傻啊。”
孟执眼底的笑意更清晰了。
他很少会这么直白的笑出来,眼底的神色是活的,真的高兴了。
医院的地板都渗着清清冷冷的劲儿,江拂顷刻觉得从脚底泛起阵阵的凉意,寒得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江拂走上前一步,也就踉跄一下的距离,“孟执,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执却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他举着手机,看着屏幕念,“孟哥,我跟江拂要的钱她给了。”
孟执的声音不疾不徐,念的很清楚。
明明挺正经的,江拂偏偏就觉得他在笑。
笑她。
江拂再不懂就是傻了,她可以说是恍然大悟。
为什么易朝突然开始跟她要那么多钱,时间还正好卡在她想要辞演这部电视剧。让她不得不忍受着旧日阴影的折磨,每晚都在噩梦中度过。
原来,都是孟执指使的。
江拂的肩膀都在细细颤抖,她花了好大的力气忍住心尖的不适,“是你让易朝跟我要那么多钱,你知道我肯定会给他,所以你让他变本加厉,好逼我走绝路是不是?”
孟执把玩着手机,坐姿有两分懒散,他的背微微弯着,没那么严肃,态度有种玩乐的成分在。
他把江拂说的事当成一件供他玩乐的存在。
“别猜测的这么顺理成章,我怎么知道你有多少钱?他跟你要的那点就已经让你压力很大了么?”
孟执看江拂的表情,当真如他所说了,他便又笑道:“江拂,你就混成这样么?”
江拂喉咙发干,干得她说起话来都艰涩,“我自然是比不过你。谁能想到你居然是几年前病得快要死了都没钱看病的人呢,你应该觉得很畅快吧?风水轮流转了不是么?”
“我不要轮流转,”孟执道:“像你这样的人,估计没机会再转回去,以后的日子应该留着赎罪。”
“是要赎罪,谁叫我招谁不好偏偏招惹了你这个疯子。”
江拂现在的有些时候感觉孟执又熟悉又陌生,陌生的她像从来都没认识过。
刚认识那会儿,孟执人长得好,又穷又患病,江拂认为他是美惨,跟这种人在一块太好控制了。
他能给江拂的虽然不多,但作为交换,江拂甩他也甩的轻而易举。
孟执不是江拂的第一个男朋友,江拂的初恋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她喜欢公子哥能给予的比喜欢公子哥本人多。
因为江韬的缘故,江拂对钱格外的看重。
甜头她是尝到了,她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没脸没皮,跟公子哥分手之后得到了一大笔钱,她也老实的没再继续钓有钱人。
但江拂是个俗气的人,她自己怀疑自己可能骨子里都是天生带俗。
她喜欢长的好的、对她胃口的,还想偷懒。
孟执出现的时候,江拂就觉得这大概是想什么来什么的结果。
人她后来是追到了,钱也花的不多。
因为孟执那时候是真的很穷,他的病只要稍微有点钱都不算什么大事,可他偏偏没有一条能走的路。
一个人,年龄小,一个星期有六天都只能躺在床上,剩下一天拿来给自己熬药。
收入来源约等于零,能活着全靠远亲或者好心邻居接济。
直到遇上了江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