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回朝,阿哥们自然要先迎驾再奉着康熙回宫,胤禛是被他派回来盯着福全病情的,他怎么也得等到御前问完话了才能回来。
周婷虽说不上风尘仆仆,也是一路都在腰酸背疼的,珍珠搭着她的手往正院里去,一路上脸上带笑着压低声音捡最重要的几桩事跟周婷分说一回,
不管周婷心里怎么着急,到了家还是得先把家事理起来,连三个多月不见的宝贝女儿都先摆在了后头。
草原之行也得了些东西,胤禛回来的时候轻车俭从,这些东西全由周婷带回来,东西倒倒是早早都都分好了,只是今天得全送进宫里去。太后德妃自然少不了,几个没去的妯娌们也各有礼物,玛瑙一一贴上签子,她做这周婷向来是放心的,留玛瑙翡翠理东西,把珍珠带进了暖阁里。
小丫头打了温水来,珍珠绞好帕子递到周婷的手上,她来不及擦脸就先问:“把李氏大格格的事说一说。”面上难掩倦色,每日在车里坐上四五个时辰,是个人都受不了,周婷抖开毛巾盖在脸上,任热气舒开毛孔。
珍珠一顿,她不知道胤禛想把大格格嫁进那拉家的事,满心以为周婷回来了要先问爷的起居再问两个小格格的周岁,却不想她先问了大格格。珍珠心里大格格还真没什么事儿,李侧福晋都已经死了,大格格还能干什么呢。
心里奇怪却还是把事情理了一遍报给周婷:“李侧福晋丧的事儿是德妃娘娘托了顾嬷嬷办的,顾嬷嬷给李侧福晋在潭柘寺里点了盏灯,其它的全是按着例来的,并不曾越过。大格格原有些哀恸,戴嬷嬷劝着方好了些,如今时时来瞧瞧两个小格格呢。”珍珠见周婷扯下了毛巾还皱着眉头,心里有些不安,走上前去接过毛巾轻问一声:“主子忧心什么?”
周婷摆了摆手,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是大格格筹划的还是胤禛临时起意。不会,若是大格格有这样的脑筋给自己安排好归宿,就不会跟着李氏瞎胡闹了。还是李氏临终前总算顾念了一回女儿?
“先换了衣裳吧,”周婷换了身半新的家裳衣裳,一面心里想着大格格的事儿一面指点珍珠:“先把素色衣裳拿出来,再开库去拿些衣裳料子出来备着。”福全也不知道挨不挨得过这个夏天,不管康熙有没有吩咐,家里上下都要做出样子来。
“等小格格醒了把她们抱来。”去过了草原才真实的知道了那里的生活状况,她这回去还见到了和硕端敏公主,按辈份,周婷叫她一声姑姑。她是深受太后的喜爱的,血缘上是姑侄,礼法上是母女,嫁给孝庄太后的娘家孙辈,一直盛宠不衰,康熙还得喊她一声姐姐。
嫁进草原这么多年了,她却就是不习惯那里的生活,一直都还保持着在紫禁城里的生活习惯。玛瑙捧了茶进来,托盘轻轻搁在炕桌上,周婷回了神微微一笑:“你跟翡翠都乏了,下去歇着办,这儿有珍珠侍候就行了。”
玛瑙低声应是,走的时候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知道周婷心神不宁的症结在大格格,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乌苏嬷嬷去了福敏福慧的屋子,这时候才过来,周婷一见她就问:“这几日里,爷可有问过我娘家的事儿?”
“是曾问过,单问了二爷的事儿。”乌苏嬷嬷跟着过来多年,早已经不熟悉那拉家的事儿了:“爷问奴才二爷家里有几个少爷。”
这问的自然是嫡出了,大的德福已经领差成了婚,儿子都有了,小的德禄却是真的年纪还小,就算是跟大格格也还差着两岁呢。
可宗室女十八岁上,德禄也已经十六了,放在外头正是结亲的年纪,周婷咬咬嘴唇,还没等她琢磨透,乌苏嬷嬷已经掩了口:“爷这是!”说着往大格格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周婷无奈的点了点头,乌苏嬷嬷的眼里就差冒出火来,之前那些事单拎出哪一桩都够把大格格扔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为烦才好。爷怎么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李氏过去的时候,可曾跟大格格单独说过话?”
“并不曾,奴才紧紧瞧着呢,冰心玉壶两个也不敢瞒着不报的。”回话的是珍珠,她也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看了眼乌苏嬷嬷,怪不得爷会让大格格日日过来跟妹妹们玩耍,又让乌苏嬷嬷教她操持家事。
既然不是李氏,那就只有胤禛了。不独周婷想到了,乌苏嬷嬷也想到了,她眼睛一红流下泪来,咬着牙声音都哽咽了:“这可怎么成!”
见她反应这样大,周婷才回过味来,对乌苏嬷嬷来说这事儿根本无法接受,胤禛既然知道李氏做过那些事,那为什么还一定要把大格格嫁进那拉家呢,他真有这么疼爱这个女儿?
“主子万万不能答应啊!”乌苏嬷嬷抽出帕子拭了泪:“奴才都忍不下,爷这是要剜主子的心啊。”
“这话先别传了出去,给我瞒得紧一些,不能叫大格格听到风声。”若是被她打蛇随棍上,做实了这件事那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到处怎么办她得好好想清楚了,还要再看看胤禛对这事到底有几分的坚定。
“奴才明白,主子可千万叫爷打消了这心思。”乌苏嬷嬷为着周婷伤心不已:“再说,也没有合适的呀。”
这是在给周婷找借口了,她点了点头:“点个安神香吧,我乏的很,歇一会子。”说着把头靠在枕头上,珍珠拉上帘子,拿了香出来点上,退到门边,和乌苏嬷嬷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胤禛先跟众兄弟一起接了圣驾,康熙没来得及回宫就先去了裕亲王府,胤禛跟随左右,从药方药理说到早上福全吃了几口粥这样的小事,康熙一路细问,暗暗点头,心道把这事儿交给胤禛是对的,他果然桩桩件件都办得妥当。
一进裕亲王府保泰就红着眼圈迎了上来,哽咽着叫了声“汗阿玛”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康熙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他一路他往后院去。
屋子的角落里摆着几盆冰,几个丫头正拿着罗扇轻轻送风,福全既受不得热也受不得寒,身体一动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康熙一进屋子直往榻边去,福全的眼睛已经混浊了,努力掀开眼皮看向他。
康熙紧紧握住福全的手,半天张不开口,福全一直挨到现在才等到了康熙心底松了一口气,声音反倒比平时响亮了些,他的目光在保泰的身上转了一圈,接着又看向了后面跟着一众阿哥。
康熙知其心意,挥手:“你们出去,让我同你们伯王说几句话。”
胤禩一直跟保泰站在一处,福全自然先看见了他,他勉力撑着精神交待完了身后事就说起这些阿哥来,他老实本份了一辈子,这是最后能够跟弟弟畅所欲言的机会:“保泰就托给皇上了,他性子同我一样,恐怕还要皇上护着他。”
康熙连连点头:“你的子孙就是我的子孙,我定会好好护着他们。”说着忍不住哽咽,摸着福全枯瘦的手心中慽然。
“八阿哥是个好孩子,一向温良……”福全还没说完就猛得一阵咳嗽,康熙扶着他拍他的背,好半天才缓过来,话头却止住了:“他与保泰倒一向交好。”福全说了这几句话就已经没了力气,躺在床上喘了半天又加上一句:“还有四阿哥,原先我倒不知道他竟是个面冷心热的。”
说完这些就再张不开口,只知道喘气,康熙默默听着,眼泪里含着泪,有心想要喂他喝一碗药,却一口都送不进去。阿哥们在外等了许久,大阿哥太子都面无表情,福全没有站队,在他们看来就是个不相干的人了,而这个不相干的人又对康熙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现在没了倒好。
康熙扶着梁九功的手出来,抬眼一看,保泰自是悲痛万分,太子大阿哥这两个他最看重的儿子,却偏偏不见伤痛,他心里失落,步子也万分沉重,拉着保泰吩咐两句,得到胤禛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样的回答,冲着四儿子点点头,搭着梁九功的手慢慢出去。
胤禛此时无事要回,按排序站在三阿哥身后,汗阿玛看上去比过去那一次还要悲伤,许是年纪比之前那次要大,伯王的死给汗阿玛的感触更深,胤禛深知保泰的性格,就算福全来不及说,保泰也上要折子把他操持的事项一桩桩说清楚的,这一局怎么也不是老八独胜。
除了这个,胤禛还找到了福全多拖了三年的原因,太医那些太医他并不完全记得,给福全看病,几乎动用了所有年高德重的太医,那里头就有一个以平民身份考进太医院外教习的唐仲斌。
胤禛是绕了好几道弯才把他找了出来,他在太医院做了三四年的顶补,好容易有机会升上来当了学生,跟着御医学经典,每常有惊人之论,就是他提出给福全用罂粟止痛。
太医们但求无过,哪里敢下这样的决定,更何况他还是外教习厅的学生,就算是御医也得三五人一起研究药方定下结论,一个人是不敢做这样重大的决定的。
打压了他几回,他竟没消沉下去,还能想办法直接找到保泰,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他一试,试下来的结果是福全周身疼痛果然缓解许多。这样又过了两年功夫,他连跳三级,从教习学生升到了医上。
再有能耐,太医院还是规定的升迁制度一步一挪,他竟也沉下心来,专门研究起了罂粟来。这可是康熙明令禁止的,若不如此胤禛还真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医上,给福全看病的怎么着也是得院判御医,这些人小心谨慎惯了,哪敢做这样大的改动。
胤禛借着询问病情的把他叫过来一次,话倒是说的滴水不漏,人也圆滑的很,恭敬里还带着讨好,胤禛并没看出什么异常来。这一世的事是与上世有些微不同,既然这人有些用处就留他在太医院里慢慢往上爬。
出了裕亲王府把汗阿玛送进宫里,胤禛这才往家赶去,周婷早已经洗梳过了,换了一身清爽衣裳领着几个孩子在屋子里玩,胤禛还没进屋就听见大妞二妞的笑声,一掀帘子,果然几个孩子都在,弘昀看着还是不足,弘时跟大妞争东西,他只敢在一边看着,倒是福雅一直把他搂在怀里。
周婷不在这几个月,大妞二妞更胤禛越亲近了,一见他进来就闹着让他抱,二妞扒着胤禛的脖子不肯放,口水全蹭在他前襟上了。
胤禛也不恼,逗弄她两回才抱着她坐到周婷身边:“路上累不累?”
“去的时候倒好,回来的时候每日赶上五四个时辰的路,倒真有些累了。”大妞一往胤禛那里去,手上的玩意就松开了,弘时摔在软绵绵的坐褥上头虽然不疼也扯着嗓子撒起娇来,周婷忙把他抱来哄他,大妞两妞两个挂在胤禛身上,理都不理弘时。
“真是,见着我回来都没那么亲。”周婷搂住弘时低头香一口他的脸蛋,弘时咯咯笑起来,胤禛抱着两个女儿,见弘昀坐在大格格膝盖上,靠着她正说悄悄话,心里不由一软,冲弘昀点头:“身子可好些了?”
弘昀只知道点头,面对胤禛说不出话来,胤禛心里叹息,大格格却替他答道:“跟着弘时和两个妹妹活动了两回,倒比过去能多喝半碗粥了。”只是身子依旧还弱,别的孩子穿上薄纱夏衫了,只有他经不得凉,坐得离冰盆远远的不说,还得在身上再罩一件。
周婷冲着两个孩子微笑,弘昀一来身子不好,二来搬过来的时候已经晓事,对待周婷一直都不亲近,周婷也不强求,三个都是庶出,只要有一个向着她,旁人就没法说嘴:“弘昀的身子还是要温养,芝麻核桃杏仁这些都是换着吃的,今儿弘昀吃了什么呀?”
周婷问话他倒是不怕的,捏着大格格给他的木头船嚅嚅的说:“今儿吃了核桃露。”一句话把胤禛的关注又拉了回来:“我瞧他脸色也好多了。”
“是呢,过去不敢叫他多动,怕过了暑气寒气,如今倒是能在院子里走一圈了。”周婷看着弘昀纤弱的肩膀,这哪里像是七岁的孩子,想着就说:“去年就该开蒙的,偏他着了凉,如今爷瞧瞧寻个先生来,日日送到他前院读书才是正经。”身子再弱也要读书了,再不开蒙不合规矩。
大格格心里一紧,满含期待的望着胤禛,胤禛微微一顿,他竟把这个给忘了:“也是该读书了,你说怎么安排?”
“我想着,不如等过了夏天,秋日里天气舒爽,一开始就上半天课,等弘昀习惯了再加。”周婷看了看大格格:“正好,我这里三个小的,就把弘昀交给福雅,让她给弘昀略讲一讲。”
胤禛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既然定下来就去逗那两个小的,问她们谁是福敏谁是福慧,两个女儿虽然不会说话,说什么却都能听得懂,胤禛问她们:“谁是姐姐呀?”福敏便伸出一根嫩嫩粉粉的指头来指着自己,胤禛乐此不疲。
周婷见他们玩作一堆,就走到大格格那边去,吩咐玛瑙拿出小孩子用的文房四宝,针线上人早在去的就由着周婷授意作了书包,如今全翻了出来,弘昀是识字的,只是识的不多,他身体太弱了,一换季就要病一场,哪能好好学字,周婷就全交给了大格格:“到秋天还有小两月呢,叫弘昀日日去你房里学几个字,也好有些底子。”
大格格感激不已,搂着弘昀让他说谢谢额娘,周婷微微笑,给大格格事做,让她不得闲,那她也就无暇去想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