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事撞在了处,要说哪件更急自然是给大格格退亲,栋鄂家不能等,大格格更是等不起。如今那位只拿参吊着命,若不赶紧把事给办了,人去大格格这里可怎么办?
两家既然说定,退亲就不是难事,步步走个过场而已,听胤禛意思,大格格只怕要嫁到蒙古去,周婷能做不过是多备些药材,再给找些个懂医术跟着。
这些事再过两年,等康熙给定封号时候再准备也来得,既然主意是胤禛定,往后大格格是过好还是过歹都跟周婷挨不着,没劝着胤禛,真劝了又能怎么样,到哪儿找个没定亲十五岁儿郎?
因着三年回选秀,各家亲事都耽搁下来,选完了,就火烧火燎把亲事全给相看定了,比如原来那个被魂上了身婉娴,早早就定了亲事,那拉家已经送了帖子过来,秋日里周婷就要去给这个侄女儿添妆吃酒。
虽说宗室女儿不愁嫁,到了十七八总归有接盘下家,可到十五岁死了未婚夫怎么说也是件晦气事儿,这退了亲再订,还能找着哪家呢?胤禛身份摆在那儿,太低要不了,太高那眼睛都盯着大妞二妞,哪里还会去想着跟大格格结亲。
大格格再想要体面出嫁,那就只有抚往蒙古的一条路了。可抚往蒙古格格们命运还真不好说,周婷自认不是个狠心人,当时为大格格定下京里亲事,除了因为胤禛有这样心思外,还因为去了趟草甸子上头,听见那些从京城嫁到蒙古来格格们少有高寿,几乎都是年纪轻轻就撒手去了,有连孩子都没能留下来,似端敏公主这样熬到丈夫都死了,享儿子福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大阿哥虽被圈了起来,可儿女们婚事样是在进行,他没犯事时候,前面两个女儿也嫁得很好,虽说是往蒙古去了,可台吉也是分有权没权有势无势,大阿哥嫡长女,嫁就是科尔沁台吉。
但自打大阿哥被关,就断断续续传来大阿哥家大格格身子不好消息,皇太后跟后宫几个主位都赐了药材带了慰问过去,上回传过来消息,那位已经起不了身了,如今不过是在拖日子,才二十出头,连个孩子都没有呢。
似大格格这样心性身体,嫁往蒙古等于要了她的命,周婷并不想管,可胤禛此时正是努力表现时候,前头太子惹出这样事来,等康熙回京了,瞧见政事井井有条,自然更高看胤禛眼。为了叫胤禛心政事,周婷倒不好再当个甩手掌柜,本来结亲退亲这样事就是当家主母操办,她怎么也推脱不掉。
大格格得着了信儿就病了,心灰意冷连药都不肯喝,栋鄂家二少爷同定亲有两年多了,直殷情备至,四时节礼都置办漂漂亮亮往府里送,原还想着今年笄礼,也不知道会送些什么来。
再没什么比得夫家看重来给闺阁女儿长脸了,戴嬷嬷在时直说是好福气,早早定了这么个未婚夫,虽不是家里长子,可身份贵重,婆婆跟那个前头进门妯娌也不敢拿捏。
她满心满眼盼着有日能出嫁,出了嫁就是出了头,谁知道竟出了这样事,先是哭,复又怨起来。
这个人选是胤禛给定,上世大格格嫁那个那拉氏,这回没瞧中大格格,胤禛这里刚露了个意,那头就已经透出给儿子定亲意思来。既如此胤禛只好作罢,眼看胤禛地位越来越高,那拉家也不是没后悔过,可是这些年下来却是真个已经定了亲,心里也明白依着雍王心性往后是再不用肖想他家女孩儿了。
这个栋鄂家男孩儿还真是胤禛花了心思挑出来,他不欲给大格格挑个能干丈夫,也不能是家里的长子,只为了防着往后得用起来,来给弘昀弘时铺路,中庸些平常些便罢,只要老实过日子,他总不会亏了自己女儿,哪里知道他竟这样短命!
胤禛总归有几分愧疚在,周婷不欲他操心,自己把事给担了起来,听闻不肯吃药,眉毛拧搭了翡翠手往院子里去。
一进园子就看见小丫头拿了杆子正在沾知了,见了周婷赶紧放下东西垂手贴了墙根儿行礼,周婷路往屋子里去,丫头婆子见了带足了十二分小心,往前走了许久,那群丫头还立在那儿不敢动。
翡翠扶了周婷手,冰心早早打好了帘子,园子里头花木多,才刚入了夏,就挂起竹帘来,门边两处还安了香炉,搁了冰片薄荷叶熏着,不叫小虫子飞进来。大格格病了畏热,可又受不了冰,就安排了两个小丫头轮流给打着扇。
周婷原没打算叫起身行礼,可连个样子都不作,周婷就挑了眉头,钱嬷嬷本来坐在炕边,早早立到门边迎了周婷,不住往绣床上打眼色。
翡翠抿了嘴儿,珊瑚蜜腊都皱起了眉头,周婷摆摆手:“大格格身子不好,便不用起身了。”说得大格格身边侍候丫头脸上红,钱嬷嬷更是扯了嘴角赔笑,周婷心里哂,真是个拎不清,以为头一回婚事靠了胤禛,第二回还有这样运气不成?
两个小丫头让开床边位置,玉壶给调了玫瑰蜜来,周婷啜了口,才胎眼往床上望去,大格格本来就瘦,刚经了场病,还没养回来呢,再加上场,更由得弱相。这样瞧上去真是同母亲点也不像了,李氏艳丽丰美,到病入膏肓了才瘦得脱了相。
大格格脸儿煞白,从薄被子里头伸出来手指节突起,眼睛里藏着万般委屈,看眼周婷泪就顺着脸颊滑到枕头上。
周婷见着这付模样不知怎想起年氏来,当初拿了跟年氏对比时候,周婷心里还觉得对不住她,很是拿东西补偿了她一回,如今却是瞧见了就厌气:“你们格格这几日进得可香,睡得可好?”
冰心赶紧立上来回话:“今儿早上进了小半碗燕窝粥并两筷子玉兰片儿,昨儿夜里说叫蝉闹得慌,今儿才吩咐下去把蝉全给沾了。”
周婷点点头,转身拍了拍她:“不须着急,事儿已经在办了,跟阿玛已经有了打算,只顾着把身子养好就成。”
钱嬷嬷赶紧笑着凑上来:“格格还不赶紧谢谢福晋,万事有福晋担待着呢,格格只养活身子要紧,可别再犯愁啦。”
周婷转过脸来,抬眼在丫头脸上扫了回:“你们格格心思重,可别由着,不许点灯熬蜡看书绣花,免得伤了精神,若再有个不好,前头山茶茉莉就是榜样!”说着斜了钱嬷嬷眼,钱嬷嬷也知道是在说,万幸周婷还给留了脸面,没当着丫头面拿也比戴嬷嬷,那可是给赶出园子,辈儿的老脸都没了。
那头钱嬷嬷尴尬自省,这头周婷却似了了桩心事,大格格心里怎么的她想且管不着,往后定亲事也是胤禛在管,是嫁到蒙古去,还是找个门户低些人家都只随他,周婷是再不沾手了。周婷手伸,翡翠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大格格眼泪都忘了流,怔怔望着周婷,周婷却没看,转身出了房门。
丫头们从站起来就曲了膝,冰心玉壶两跟跟在钱嬷嬷身后送出了门,回屋就见大格格躺在床上望着门帘,泪流得更凶了。
冰心玉壶两个对望着叹口气,走上去左右安慰起来:“格格不须多心,福晋还是为了格格着想,那家,非得退了不可呢。”大格格心知们说对,却只把身子扭过去,脸向里不去看们。
钱嬷嬷见这样冷着声儿开了口:“格格这时候可万不能耍小性儿,这要是慢了步,往后格格终身可就难办了。”
大格格抖着肩,咬了被角呜咽,心里直叹自己命苦,差点哭得背过气去,钱嬷嬷眉毛皱:“刚福晋是怎生吩咐,还去开解格格!”
连哭都不叫哭了,丫头们怕被赶出去,钱嬷嬷也怕闹个没脸,齐心合力劝住了大格格,哄着吃饭喝药,听见她一点儿哭声,就拎了鹦鹉采了鲜花来逗高兴,初时还说两句“刚生了丧气事,不宜欢笑。”日子长就又开始忧心退亲之后路要怎么走,倒把之前那个给淡忘了。
大格格也不是笨,知道自己亲事全栓在胤禛身上,拿了软缎做了双袜子,想寻着机会进给胤禛,也好叙叙父女天伦,总归不能让嫁往蒙古去,谁知道连着好多天都见不着胤禛面。
太子那事儿是胤祯递消息过来,里头还有十三笔墨,直说太子事发,哪个事发,彼此心照不宣。
康熙早就知道太子有些荤素不忌,只要不伤了身子,他也并不管束,这些事不能提,提就成了丑闻,是以直只作不知。
知道是回事,看见了又是另回事,太子自以为做得隐秘了,他身边那些容貌姣好随他取用,起了火,就拿这些人来散,倒比姬妾更便宜些。谁知道会叫康熙给撞上,当时气得手指头都在抖。
一阵阵头晕目眩,太子还来不及披衣,康熙就脚踹在了他身上,那另个自然没活过刻钟去,不仅如此,太子身边但凡长得好些,全部被拉了出去杖毙。
胤禛这几日天天呆在宫里连轴转,康熙正在火头上,太子已经叫他脚过去躺在床上静养,不好再当着外官面申诉太子,只好朝下头人撒气,他路过去自然要问当地民众生活如何,最关心莫过于柴米油盐这类小事,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他很知道下头那些只要吃得饱,就不会乱。是以每到地就要问明当地米价,也不是没有外官想要弄虚,可又怎么瞒得过去。
这些日借着太子火,康熙很是斥了两个官员,又写了旨意送往京城,叫胤禛究查米价,若是去岁灾年,那来年米价上涨也就罢了,偏偏连着两年江沪等地皆是丰收,米价该同往年持平才是,却偏偏涨了许多,石小米直涨了到两二钱。
胤禛已经连着两日没回圆明园了,周婷打发人往宫里送了回衣裳回吃食,胤禛传信回来报了平安,等第三日上才回到家来。
看着就是几日没休息好样子,周婷赶紧叫人放下了厚帘子,把日头遮了去,胤禛抬手揉揉额角:“还有几桩事没理完呢。”
周婷捉了他手:“铁打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不趁着年轻保养,往后可怎么办?就睡个时辰,等时候到了,叫醒就是,定不会耽误了事儿。”
她一面说面指派了丫头点上了安神香,把胤禛按到罗汉床上,自己拿了个玉锤子,下下轻轻给胤禛敲打肩膀。
胤禛是累极了,人却还亢奋,连着好几夜没睡,此时闭了眼睛也睡不着了,周婷握着他手安抚他,放柔了声音:“这几日可顺利?”
胤禛长出口气,本想睁开眼睛看着周婷说,却被拿手蒙了眼睛,嗅着手腕上隐隐点玫瑰香,渐渐放松了精神:“汗阿玛这是迁怒,不装这个样儿出来,怎好显得办事尽力。”
若他还是那个王爷,这些事自然不知道要怎么调派,可他却是有十多年理政经验,那些个拆子一递上来,他就知道要怎么处理最好,这跟卖油样,不过是做熟了。却不能叫别人知道,只好装出尽心苦干样子。
议回改回章程,再议回,议事厅里头熬着除了他,还有些个官员,不必特意结交,只把这样儿摆在他们面前,人心里自然有杆称。
周婷抿了嘴,只手握住他,只手给他揉肩,胤禛初时还紧咬着牙,慢慢才放松下来,个翻身枕住了周婷袖子,周婷动弹不得,只好拿把玉锤摆到边,空着那只手抚着他背。
屋子里片昏暗,再嗅了安神香,躺在软被褥上头,没会胤禛就有了睡意,只手握了周婷小手指,刚想再说两句,还没开口就打起鼾来。
她身上玫瑰香味是沁到了皮肤里,胤禛闻就知道就在身边,翻身往胸口蹭了蹭,只手搭上她的腰,扣紧了酣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