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着雪花,天地间一片银白,领先那人也是一身白衣,似乎要融于这漫天遍地的雪色中。
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清清冷冷,朦朦胧胧,待走近一些, 众人认出当前一人正是太子殿下,立刻上前见礼。
“见过太子殿下。”
苏辛夷跟在苏京墨与董知微身后,随着上前行礼,这样的太子殿下忽然就跟上辈子的一刻重合了。
她记得那年平靖郡王妃带着她进宫参加宫宴,下了好大的雪,平靖郡王妃去拜见皇后娘娘, 让她在殿外候着,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皇后的宫殿里人来人往皆视而不见。
她知道平靖郡王妃是故意的,她也知道皇后是有意的,但是她只能站着任由雪花落在她的身上。
后来太子踏雪而来,走过她身边时微微一顿随即离开,她当时垂着头站在那里,只记得眼角扫过的如雪一般洁白的衣摆。
很快,就有宫人出来带着她去偏殿扫雪更衣取暖,隔着一扇门他听到太子殿下清冷的声音,“孤还以为皇后娘娘有了新的喜好,喜欢看人雪天变雪人,这样的美景孤想父皇也应该看一看才是。”
那一场雪让她回去后病了一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太子那日身穿白衣踏白雪。
恍恍惚惚的眼前的人似乎跟那时的他重合了,让她的神思有些不属,直到苏京墨轻轻推她一下,“小六, 发什么呆呢,殿下问你话呢。”
“嗯?”苏辛夷猛地回过神来, 抬起头看向太子, 以前见到殿下都挺自如,但是这一刻难得有些不自在,她挤出一抹微笑,“不知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孤是想问六姑娘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
苏辛夷随意地点点头,“当然可以,天寒地冻,殿下若是不嫌弃,便去那边的暖阁吧。”说完又看向苏京墨跟董知微,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就听着苏京墨抢先一步,“小六,我跟董公子先走一步,我们回小院等你,这么大的雪估计今晚咱们得住下了,你别急。”
苏辛夷闻言就点点头,“那就麻烦四姐姐帮我给大伯父还有三伯母告一声罪。”
苏京墨忙不迭地答应了,又与董知微与太子殿下告辞,这才转身离开。
苏辛夷打起精神,将之前的恍惚全压下去,然后看向太子,“殿下,请,这天够冷的。”
晏君初瞧着苏辛夷的样子,眼尾的眸光微微一收,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之前在想什么很专注的样子。”
苏辛夷心口一跳,明知道太子这话没别的意思,但是架不住她心虚啊,挤出一抹微笑,“也没什么,就是想着京城已经这么冷,不知道草原那边如何了。说起来,我也正想问问殿下,不知道有没有收到榆林卫那边的消息。两位堂兄离开之后,除了收到一封平安信,再也无消息传来,我心里实在是担心。”
若是因为她的提议,苏登与苏溧有点什么,她怎么跟淮宁老家交代。
说话间就到了暖阁,苏辛夷上前一步推开门,里面的炭炉还烧着,屋子里暖融融,一进门热气扑面,苏辛夷不怕冷的人也觉得瞬间舒服了几分。
杨津厚着脸皮跟着进来蹭暖,听到这话立刻接了一句,“六姑娘这不是巧了吗,殿下刚接到榆林卫那边的消息,正好之前我又遇见了姑娘就跟殿下说了一声,殿下就来找姑娘了,就是要跟姑娘说这事儿呢。”
杨津都快急死了,殿下这分明是对六姑娘不一样,宫里头皇后娘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在陛下面前进言太子年纪到了该选太子妃了,陛下居然就真的答应了。
这……皇后分明是没安好心,他可不是着急吗?
殿下是储君,只有小姑娘追着他跑的,哪有殿下纡尊降贵对人家姑娘示好的,八成殿下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只好在一旁跟着敲敲边鼓了。
能让殿下多看一眼的姑娘那都是和尚窝里出尼姑,简直是奇迹。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呸!他才不是太监!
苏辛夷哪知道杨津脑子里想什么,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就看向太子殿下,“殿下,是真的吗?你真的接到消息了?”
晏君初微微点头,“不过也不算是好消息,榆林卫留守的人来信,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接到商队送回去的消息,眼下就只知道他们目前深入草原,具体到了什么地方,现在什么情况一无所知。”
苏辛夷的脸色一下子就有些难看起来,半晌才说道:“没想到今年这场雪这么大。”
她不太记得上辈子的今年雪大不大,时间太久了,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心中有些懊恼,不该这么莽撞的,哪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晏君初听着苏辛夷这自责的话下意识地皱眉,随即说道:“天灾谁能预料,钦天监的那帮子人倒是专门研究这个,不也是没看出来?你无需自责,何况庞澜外出有经验,有他在应该无大事。”
苏辛夷听着这话神色微微一缓,“希望庞大人能带着大家避过这一劫,这么大的雪,若是在草原上找不到容身的地方,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鞑靼诸部虽然好战,但是百姓也盼着过平安的日子,没有谁生下来喜欢战争,庞澜早几年也曾去草原溜过一圈,对那边还有些熟悉,不用太过担心。”晏君初这还是第一次见苏辛夷这么担心便出口安慰她。
杨津在一旁看着心想他就知道殿下对六姑娘不同,悄悄,平常殿下哪有这么温柔这么细心,还安慰小姑娘,做什么梦呢。
“六姑娘,殿下已经派人给榆林卫送信,让榆林卫守卫密切关注商队的情况,如果真的久候不至,就派人前往草原接应。再说商队的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六姑娘不用太担心。”杨津说道。
苏辛夷知道是知道,但是担心也是真担心,“但愿他们都能平安无事,只可惜我也不能再去榆林卫出关找他们。”
杨津就乐道:“六姑娘,齐国公府肯定不会放你出京的,千里迢迢不说,天气恶劣,你出关家里人都要过不好年了。”
苏辛夷轻叹口气,没忍住抱怨一句,“也不只是这样,我的名字报了名册,殿下选太子妃我还得去走个过场,若是名字没上册就好了,我还是有办法能出京的。”
她的名字上了名册她要是敢跑了,这不是明摆着把把柄送到皇后手里吗?
这种事情她不能干,不能连累家里人。
“走个过场?”杨津看着殿下的神色不对,吓得音调都有些变了。
苏辛夷被杨津有些尖锐的声音给惊到了,抬头看着他,“对啊,太子妃的人选那必然是整个南齐最出色的闺秀,殿下这么好的人,自然要配最好的闺秀,有什么奇怪的吗?”
杨津:……
这话一点也没错,但是前提是他们殿下得没别的心思不是?
杨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殿下,但是殿下的心思一向也令人猜不透,此时也看不出殿下在想什么,他也不敢胡言,只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后背上全是冷汗。
这下要完蛋,让你嘴瓢!
六姑娘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那一拨人吗?
你对自己是有什么误会吗?
能被陛下封了县主赏了封号的人,除了皇室之外也就一个润仪郡主与你,那润仪郡主的姨母还是皇后呢,这也算是沾了皇亲国戚的边了。
可你不是啊,你这完全是凭自己的本事。
杨津琢磨着六姑娘不觉得自己很优秀,大概还是因为在乡下长大的缘故。
“杨津,去问寺里要壶茶来。”
杨津听到殿下清冷的声音,浑身皮一紧,立刻站起来,“是,属下这就去。”
殿下这就是把他支走,嫌他碍眼了啊。
哎。
得,他要茶去,这一去一回的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啊。
杨津一走,晏君初看着苏辛夷笑了笑,“别听杨津胡说八道。”
苏辛夷微微垂眸,也跟着一笑,“杨大人说得没错,我也说得没错,殿下这么好的人,当然得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来相配。”
晏君初微微抬眸,看着苏辛夷神色认真的样子,便知道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他就真的没忍住,看着她问了一句,“六姑娘,从当初在山上初见到如今,好想你一直认为我是个好人,这是为什么?”
苏辛夷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尽力镇定,脑子疯狂转动起来,然后才说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难道说得不对吗?”
晏君初好像也不能说不对,也没人说自己的是个坏蛋。
“我听杨津说今日你来大灵寺是陪着苏四姑娘相看的?”
苏辛夷听着太子这问话更心虚了,太子殿下不会知道四姐为了不参选仓促相看定亲吧?
可不能被太子殿下误会。
她就看着太子认真解释道:“是,我四姐姐与昌南侯世子早就在议亲,只是殿下知道昌南侯带着家人一直在老家守孝,如今孝期将至,昌南侯夫人便带着长子先回京整理宅邸,这婚事也就提上了日程,两家议亲已久,只是两人还没见过,这才约了在大灵寺见面。”
这话苏辛夷不是编的,之前项夫人就说了,昌南侯夫人确实早早的询问项夫人这桩婚事,项夫人也很看好昌南侯世子,的确是因为守孝的缘故拖着。
“那你呢?”
“嗯?”苏辛夷愣了一下,“我?”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忽然问她,愣了一下,对上殿下含笑的目光,慢慢的放松下来,随即浅浅一笑,“其实,我都不想嫁人,但是不敢跟家里说,先拖一两年再说。”
晏君初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不想嫁人?为何?”
苏辛夷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有点失误,这种事情怎么能跟太子殿下说,她就是脑子在那一刹像是搭错了线一样,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道:“也没什么,就暂时不太想。”
她那些不想嫁人的言论,又怎么能在太子面前说呢?
她与太子殿下虽然相识已久,但是这种私密事情也不宣之于口。
晏君初看着苏辛夷眸色微微一沉,转头看向外面飘着雪花的天空,乌沉乌沉的,压在人的心上,四有千斤重。
“若有了婚嫁之约呢?”
苏辛夷听着太子忽然传来的声音愣了一下,有了婚嫁之约,必然是家里为她定下的婚事,为了不让家里人操心,她自然是要答应的。
而且不管是苏希仙的婚事,还是苏京墨的婚事,就算是苏朝颜的婚事在她看来家里人都是安排的很妥当,等到她的时候,祖父祖母应该也会挑个适合她的。
想到这里,心头微微一松,便道:“自然是听从长辈之言。”
晏君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浅浅一笑,“这话有道理。”说完不再提此事,反倒是说起了昌南侯的事情,“昌南侯的孝期将至,等回来京城应该还是会被父皇启用。”
苏辛夷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她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跟她说这些,昌南侯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太子知道昌南侯会不会被启用一点也不奇怪。
“多谢殿下告知,其实家里人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昌南侯世子秉性可嘉,与我四姐倒是相合,这才议亲。”苏辛夷笑着说道,如今婚事还未成,她自然不能多说。
说完就看着天色不早了,于是起身辞别,“殿下,我该回去了,若是殿下有榆林卫的消息,还请殿下告知一二。”
晏君初微微颔首,“好,若有消息便让杨津给你送信。”
“多谢殿下,恐长辈担忧,那我先告辞了。”苏辛夷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晏君初起身踱步到暖阁门口,看到苏辛夷身上那件狐皮大氅渐渐地没入风雪中。
那萧萧寒风拂面如刀,不知怎么让他想起之前苏辛夷那一闪而过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