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轻轻吹过,将擂台间的血腥味吹散,带着几分冷厉和肃杀自不苦脸上抚过。
经过不苦的双眸时,他的眼神不变,仍是那般平静坚定,只是额间的两道粗眉却微微挑起,像是大刀出鞘。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保持绝对戒备时才会出现的一个动作。
风很快弥散在擂台间,却不是自行消散,而是被一股突然涌动至此的战意所逼退。
不苦感受着那股汹涌的战意,重叠在一次的双手突然握紧,青光愈盛。
那两道粗眉亦挑的更高,几乎已经折叠在一起。
他的眼神仍然直视着前方,像是看到了永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那隐藏在瞳孔深处的平和情绪之下,突然出现了一抹细细的冷光,不强,但足够坚定。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抹冷光渐渐热烈,等到擂台间那股突然而至的战意变得愈发凛冽时,不苦的双瞳几乎都已经被冷光所涌满。
这位在所有人看来一直都是冷静,温和,仿佛永远不会生气的龙虎山小道士,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得孤绝,冷漠,声势浩大,浑身上下散发着陌生而强大的气息。
人们再望向擂台上的不苦时,仿佛看到了龙虎山内供奉的道祖天师张道陵。
周例外微微凝眼,他盯着不苦看了很久,然后翻了翻左手上的那本厚簿,轻叹了一句“龙虎山气运皆系于他一人身上,这个孩子,真的将整座龙虎山搬来了这里”
没人听到他的低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擂台上,随着不苦的视线望向了虚空间的某个位置。
那里突然出现了一缕剑光。
开始只在半空闪耀,眨眼之间便像是烈阳一般涌满了整座擂台。
一剑自来。
带着锋利无比的剑意,以及誓要将眼前的整个天地尽皆斩裂的可怕决心,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剑锋起处,百里断江漠然现身。
他拎着那把长剑,将所有剑光和剑意聚于剑下,却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斩下,而是带着无边的战意望向身前那位变得有些陌生的不苦,冷冷说道“我自剑道而行,去了趟南山,借来了此前留在顶峰之上的一抹太白精金之气,此剑,可开山倒海,请接好!”
不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百里断江亦不再犹豫,直接双手握剑,没有任何花哨的姿态,只是朝着身前那个眼含冷光的小道士轻轻斩下。
这一剑,正面而落,倾力而为,带着百里断江所有的心力和骄傲,只为一击必杀。
这是他如今所能挥出的最强一剑。
他相信在这一剑之下,即便是面对挥至第两万刀的阿刁,也足以将其击败。
而这一剑他原本打算留给冷笑笑,可为了防止意外,怕在阴沟里翻了船,被不苦强行扛下,再加上他觉得有必要给那位将龙虎山道统一肩挑起的小道士足够多的尊重,所以他最终仍是挥出了这最强一剑。
剑光随剑而行,以比那把剑更快的速度去到不苦的身边,将那个瘦弱的身影死死包裹住,不苦没有刻意挣脱,任凭剑光袭来,他自岿然不动。
既然对方堂堂正正的出剑,自己就必须堂堂正正的接下。
他望着前方,剑意呼啸便至,来到了自己身前。
百里断江的冷眸愈发清晰,带着无穷战意,以及,一丝微弱的惋惜。
南山之剑摧枯拉朽一般劈裂了不苦的护体真劲,将他上身的道袍撕裂成粉碎,露出了他胸前那个可怕的伤口,以及,绕满了整个身体的天师法相印记。
天师法相在剑意侵袭之时绽放出了一道庄严绚烂的光芒,想要将潮水一般的剑意逼退。
只是剑光在此间绽放,没有任何光芒能比它还要灿烈。
所以天师法相的光芒只是亮起了一瞬,便重新归于寂灭。
那一剑继续向前,去向了不苦的头顶,自那两道粗眉间开始,准备由上而下斩落。
人群中很多人都闭上了眼,不忍心见到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龙虎山的三位同门却毫无所动,他们目光淡然,有着些许愁苦,却没有任何慌乱。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不苦必死无疑,而百里断江也准备给这场战斗做一个惨烈的收尾时,不苦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双掌。
那一对手掌原本正重叠在一起,血色中荡漾着青光。
可是很快,他的双掌便开始分开,平直的伸向了前方。
掌心中那道原本有些晦暗的青光在刹那间大放光明,似潮水般浩瀚动荡。
擂台下的很多人都认出了那道青光,江山社稷图中那片兽潮来袭的时候,便是那道青光汇成的强大结界,将荒原中的兽潮全部拦下,护住了所有人。
而此刻,青光出现在这座擂台上,却只是为了挡下当头而来的那一剑。
青光虽无法将剑光覆盖,却依然固执的往前延伸,将笼罩在不苦身上的剑光尽数抹去。
青光和剑光,隔着一把剑的距离在擂台间分庭抗礼。
而百里断江心中虽也为那一道青光中所蕴含的强大力量而感到震撼,却仍没有改变自己出剑的速度和角度。
剑仍直下,已经落在了不苦的眉间。
那两道粗眉被剑气打扰,开始微微晃动,像是两把大刀快要折断。
不苦抬起头,望向头顶的那一剑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慌或害怕,他的眼神中甚至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两道冷光。
双手随之举起,将那道青色结界带到了头顶,汇聚在自己的眉下,准备去接下那一剑的锋芒。
此时长剑也终于彻底落下,完完整整,十分干脆。
落至那道青色结界上时,没有想象中的风雷呼啸或剧烈动荡,长剑没入青光半尺,速度便开始减缓,却仍一寸一寸继续往下斩落。
那道青光被剑气划开了一道狭长的缺口,剑光趁虚而入,攻入了不苦已经裸露的上身,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血水很快流了出来,但是瞬间便被剑气消融,只留下了道道翻卷的皮肉和筋脉。
不苦似乎没有痛觉般,仍然固守着掌心间的青光。
身上伤势再重,只要破不了他的心脉,他就不会倒下。
而此时对他威胁最大的当然是仍在不停下落的那一剑,虽速度缓慢,但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总有落在胸口,顺着之前的剑口刺向心脉的时候。
百里断江人已至半空,他以双手握剑全力斩下,却仍无法让自己落剑的速度变得更快一分。
他的长剑刚一接触到那道青色的结界的瞬间,便感觉,像是斩在了龙虎山上。
山脉宏伟,虽已没落在人世多年,但依然带着无数年的底蕴,岂能被他一剑斩断?
但他依然选择继续落剑,赌上了生平所有的骄傲。
在他看来,此剑已经无法收回,也不能收回。
但在不苦看来,这一剑,百里断江必须得收回。
那一剑最终来到了不苦的胸口处,那里有第二剑留下的伤口,只要百里断江继续落剑,在青色结界中再落下个半寸有于,便能将所有剑意从伤口而入,尽数灌入不苦的心脉。
百里断江极力催动着剑意,虽已有些疲累,但至此又有些兴奋。
他的双手将剑握的更紧,便准备一鼓作气结束这场战斗。
可是不苦在这个时候忽然合起了自己的双掌。
随着他双掌的再度合拢重叠,那道阻隔剑意的青色结界也在瞬间变成了似薄纸一般的青色光线。
那把蓄力而下的长剑没了结界的阻隔,便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般,有些不受控制的仓皇而落,偏离了不苦心脉的位置,然后继续往下,中途又和那道青色光线有了短暂的摩擦,再度偏离了一个角度,最终以不可挽回之势斩在了擂台的空地之上。
离不苦的脚边只有寸许距离。
剑气流散,将整座擂台都震得微微摇晃。
百里断江依然保持着双手握剑的姿势,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南山之剑,陷入沉默当中。
他的眼中冷漠依旧,剑意仍存,看上去和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把剑下的锋芒也还是那般凛冽,锋利无比。
但也只有百里断江自己清楚,此刻的他,正承受着怎样的一种绝望。
势在必得的第三剑,落空了。
这意味着什么?
他暂时不敢,也不愿意去想。
而不苦合起的双掌也在这时选择了放下,那道青色光线很快弥散于掌心,消失在擂台之间。
他眼中的冷光随之而去,身上那股孤绝,冷寂的气息亦渐渐散开。
两道折起的粗眉终于恢复到原先的样子,有些懒洋洋的搭在额间,像是大刀归鞘。
他还是那个不苦,那个平静,淡然,带着几许愁苦,将龙虎山微末道统扛在肩头的不苦。
他裸露的上身处那个天师法相再次绽放出微弱的光芒,一点点涌入了他身上那些可怕的剑痕之中,焕发出无尽的生机,将伤势缓缓修复。
不苦平静的抬起头,他看着百里断江,说了一句话“三剑已过,我还能站着,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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