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将双掌撤回,引白衣近身,任由那道冷厉可怕,几乎一往无前的拳意落在自己身上,自然不是放弃了抵抗,而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他的右侧肩膀整个塌陷,以至于他的身体看上去有些不太平衡,有种一高一低的错觉。
可是他的双掌却依旧平稳,不曾有半点倾斜。
掌心间的青光在在拳意摧折之下隐去了一瞬,却并未就此泯灭,而是似大河瀑布一般穿过了卓星辰无法挽回的双拳,落到了那一身白衣之上,却没有将那件单薄脆弱的衣衫毁坏分毫,其间所有的力量和真劲全部集中在了一起,化作一道绵延不断的青色光线,顺着白衣之间极细极窄的缝隙刺进了卓星辰的心口。
卓星辰双眸之间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色,他很快低下头,想要看看那道青光的去向,可是一股很陌生的痛觉突然从胸口传来,直接让他收到一半的拳头凝在了半空,微微颤抖。
他的双眸皱起,脸上冷汗自流,瞳孔深处的杀气和战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浓的深沉和凝重。
不苦的脸色亦苍白一片,右肩处的剧烈疼痛让他有些经受不住,整个人开始在擂台间摇晃,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
只是他的嘴角依然带着莫名的笑。
有些诡异和可怕。
他的双掌继续往前平伸,掌心间的那道青色光线往卓星辰的心口直刺而去,带着一股坚韧的气力和心神,势必要将眼前那一袭白衣之下的身躯碾成粉碎。
而此刻,卓星辰的双拳再次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挪动,想要收回至心口将那道青光轰退。
只是每一次挪动都会耗费他无数的心神,疼痛感蚀骨般渗透在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中,以至于即便拳已渐渐逼近那道青色光线,拳意却始终无法兴起。
自然便无法对那道青色光线造成太大的威胁。
心脉被青光笼罩,气机皆被锁死,卓星辰感受着体内仿佛被封印住的力量,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后悔那般看轻眼前的不苦小道士。
这位天地神院骄傲自负的白衣杀神生平曾经历过无数次战斗。
无论是和驭兽斋中那些凶兽死命搏杀,还是和神院的诸位师兄弟切磋较量,他几乎都占据着绝对的上风,结局往往也都是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所以他从不会在战斗中退下,他的拳头挥出以后也几乎不可能收回,除非,和他交手的那个人选择认输投降,或是,倒下了他的拳下。
可是此刻擂台间,不苦不仅不曾投降,没有倒下,反而是后发制人,拼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掌握了这场战斗的主动。
即便卓星辰很不想承认,但也必须得认清这个现实。
他看着不苦仍在流淌着鲜血,几乎已经碎裂的肩头,感受着对方体内犹自坚韧顽强的意志,知道在不苦体内鲜血流尽之前,自己的心脉也一定会被那道青色光线给刺穿粉碎。
想到这里,卓星辰心情愈发沉重。
此时他的双拳终于收回至心口,一缕微弱的拳意凝集在那道青色光线之下,却根本无法将其逼退分毫。
心脉处的痛觉越来越明显,每一寸筋肉中的力量都在青光之下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于是冷风渐起时,原本不可能在任何一场战斗中退下的卓星辰,最终还是选择了退下。
白衣随风而动,似惊鸿般往后掠过。
隐没的拳意在脱离青光笼罩的那一瞬间缓缓升起,一点点汇聚在拳下,带着可怕而隐忍的力量。
卓星辰退到了擂台边缘,半跪于地,左手撑地,右手则是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疼痛依旧,青光中的力量仍似钢刀一般割裂着他的心脉,却已经无法再阻止他的行动。
他缓缓抬起头,盯着依然保持着挥掌姿势的不苦,眼中杀意再现,却没有似之前那般毫无顾忌的冲杀过去。
不苦停留在原地,双掌依然保持着往前平伸的动作,那道细细的青色光线失去了目标,就这样静静的悬浮在半空之中,隐约能看到光线的末端有一片刺目的猩红。
不苦嘴角的笑意忽而隐去,神色变得有些落寞。
似乎没想到卓星辰竟然会选择退下。
他拼尽全力扛下了卓星辰的双拳,甚至不惜放弃了自己的右肩,就是为了能将那道青色光线尽数灌入卓星辰的心脉,一举将其诛杀。
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冒险,自然是笃定了那位十分骄傲的白衣杀神不会在这场战斗中选择退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卓星辰的心脉便会被自己摧毁,成为一个死人。
可是原本不会退下的卓星辰偏偏就选择了退下,退下即是示弱,不可摧折的白衣杀神怎么会示弱?又怎么能示弱?
不苦有些费解,更多的则是失落。
因为他还是没能杀死对方。
他的双掌最终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放了下来,静静的悬垂于腰侧。
掌间间的青光却没有就此隐没,而是去向了他的右肩,开始缓缓恢复着那里的伤势。
不苦沉默了片刻,等到断裂的右肩在青光的作用下止住了血,疼痛也不那么剧烈的时候,他望向了卓星辰,开口道:“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一个不服输的人。”
卓星辰缓缓站起来,脸色仍有些苍白。
他的拳意缓缓升起,一点点朝着四周弥漫,却在接近不苦身前三尺之地时停下。
“想要我服输,你得先让我输。”
卓星辰冷冷开口:“龙虎山的本命术法确实有些门道,但想要真正打败我,只怕还远远不够。”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然后补了一句:“至少,从你目前所展露出的实力来看,我看不到我输的可能。”
不苦说道:“如果你不退这几步,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躺在了地上。能让天地神院的白衣杀神在我的掌势之下退开,对于我而言,已经是一场胜利。”
这些话情绪不浓,没有刻意的嘲讽,卓星辰却微微眯起了眼,脸色愈发深沉。
虽然不想承认,但若放在往日里,在战斗中退下,对于卓星辰而言,绝对是一种莫大的耻辱,那代表他已经输了。
可是此间这场战斗的结局并不是以谁先退下来定输赢。
而是有关生死。
如今卓星辰还站在擂台上,他心脉中所残留的青光已被他驱逐殆尽,虽仍有些疼痛,但已经不影响他出拳。
他的双拳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双肘呈屈曲之势,已经做好了再次出拳的准备。
可不苦的情况却似乎有些不太好。
倾尽全力的一击最终被对方避开,这位来自龙虎山的小道士心气顿时一泄,所有真劲和气息刹那间反噬,自他掌心而回,顺着经脉流入了五脏六腑,最终到达了他的识海深中,隐而不动。
他就像一头已然力竭的杀狼犬,心有斗志,却力不从心。
他的右肩虽已止住了鲜血,但那一侧的肩胛骨和锁骨已经全部断裂,经脉也被拳意摧毁,看上去无比狼狈。
和百里断江一战时留下的剑痕尚未恢复,如今又多了这样一处惨烈的伤势,这原本是件很糟糕的事,可是不苦却没有让那些不好的情绪持续太久,他眼中的失落渐渐散开,重归平静。
再望向卓星辰时,不苦嘴角的笑意再次出现,带着些许嘲讽和玩味,似乎根本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这样一份自如无畏落入卓星辰眼中,自然便被当成是临死前的故作洒脱。
所谓破罐子破摔,大概便是如此了。
卓星辰往前迈了一步,脚步很沉,拳意更重,带着无与伦比的杀意。
他冷声道:“很可惜,对你而言的胜利并不是这场战斗的结局。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是强弩之末,而我仍在巅峰。你想跟我以命搏命,却忘了那正是我最擅长的事。”
不苦的两道粗眉微微挑起,脸上顿时多出了几分愁苦之色,看上去像是为卓星辰的那些话而感到忧虑。
可他的嘴角笑意依旧,用那种过分平静,甚至有些戏谑的声音问道:“听你的意思,这场战斗你已胜券在握?”
“难道不是吗?我找不到自己会输的理由。”
卓星辰的左拳兀自不动,右拳却忽而往前伸出,这一拳不算太强,只是随意而出的一拳,甚至都不曾蓄力,可是当拳意纵横而去,眨眼间便落在了不苦的身上时,竟然将其直接轰到了擂台最拐角的一处空间。
不苦身上的那件道袍很快就被再次裂口的伤口中的鲜血所浸染,变成血红一片,看上去无比血腥。
整座擂台被拳意盈满,带着卓星辰此前所有的懊恼和愤怒。
他面无表情盯着不苦,瞳孔深处的杀气铺天盖地般汹涌而去,几乎要将那个倒地的小道士彻底吞没。
卓星辰晃了晃自己的拳头,沉默了半晌后,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问道:“就好像我这一拳,你除了拿命去挡下,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