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暗夜军团的领头人之一,暗夜六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将这件事的缘由弄清楚。
谎报周例外已死也就算了,毕竟以周例外之前的状态,他确实离死亡也不远了。
可如今暗夜一号不仅治好了周例外的伤势,并且任由其离开了密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和背叛神院没什么区别。
暗夜六号以及其他暗夜军团成员虽然对暗夜一号抱有着足够多的信任和尊敬,但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
既然他们是七位人神一手栽培出来的,自然要效忠于人神。
所以在这昏沉阴暗的密牢中,暗夜六号望向自家老大的眼神中带着十足的冷意,他的表情很是沉静,像是一座终年不化的冰山。
即便他知道自家老大的实力深不可测,手段亦十分残忍,但是在绝对的忠诚面前,他还是选择站在了七位人神的那一面。
暗夜军团的其他成员并没有现身,神识却仍聚于此间,凝于暗夜六号的身后,似乎是打算做他坚强的后盾。
暗夜一号若是没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或是选择对暗夜六号动粗,那些人势必要和一号撕破脸。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压抑,肃杀之意渐来。
暗夜一号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冷漠中带着绝对的平静。
漫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他瞳孔中的青色光晕渐渐隐于深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深沉和怅然之意。
他望着暗夜六号,突然开口道:“如果我不打算给你做任何解释,你会做怎么做?”
此话一落,他能明显感觉到隐于四周的诸多神识尽皆跳动了一瞬,场间肃杀之意渐浓。
暗夜一号则缓缓低眸,严重的冷意更甚,他握住了拳,随后说道:“我想这句话你应该去问人神大人。”
“他们并不知道周例外还活着,并且已经离开了密牢。”
暗夜一号说道:“我不说,你们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然后补充了一句:“我并不是在请求你们,也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如果你们要将此事告之七位人神的话,我也不会怪你们。”
此话既落,密牢间再次陷入沉默当中。
暗夜一号盯着六号,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缓缓走到六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又一次开口道:“你跟在我身后那么久,我吩咐的事,你从来都不问缘由,今日为何却要逼我?”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真正需要忠诚的是谁。”
暗夜六号开口,声音很沉,语气却尽量保持着平静:“也希望你别忘了,这座天地神院的主人,是七位人神大人。”
暗夜一号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真正应该忠诚的人,是我们自己。”
暗夜六号皱了皱眉头,嘲讽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句话吗?我们只是一个杀手。”
暗夜一号很快说道:“可我并不想一直做一个杀手。”
这句话刚一落下,暗夜六号拳下忽而涌起了一股杀意。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冷冷说道:“你真的想叛逃神院?”
“叛逃?”
暗夜一号失笑,他说道:“我只是不想继续过那些见不得人的日子了。”
暗夜六号愣住了。
隐于四周的数道神识也在瞬间凝滞了。
他们紧紧盯着密牢中的那道强大身影,突然感觉很是陌生。
原来自家老大,真的有退出暗夜军团的打算了。
又是一段时间点沉默过后,暗夜六号沉声问道:“你若是想走,七位人神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暗夜一号看着他,说道:“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暗夜六号转过眼,不想与其对视。
随后再次问道:“既然你有了离开的打算,为何不趁着七位人神大人闭关议事之时,和周例外一同离去?”
“因为暗夜军团不止我一个人。”
暗夜一号说道:“既然要走,自然要一起走,暗夜军团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但凡还有一人被困于黑暗中无法救赎,对我而言,都不是真正的自由。”
言及至此,暗夜一号不理会六号那愈发震惊的表情,神识突起,朝着密牢四周凝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一起离去,摆脱人神的束缚,去寻找真正的自由。”
声音不大,语气亦不浓,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句话的份量。
暗夜六号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他的眼神中满说复杂情绪,过了很久才说道:“你是真的疯了。”
“问问你的内心,你是真的甘心永生永世都活在暗无天日的阴影中吗?还是说,如果有一个可以离开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会不顾一切的将其抓住?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看了一眼暗夜六号的拳头,随之继续说道:“你这双拳头替七位人神杀死过无数的人,每当他们下命令的时候,你几乎都没有任何犹豫,所以我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们想让你对我出拳,你会怎么做?”
暗夜六号无法回答。
他沉默着伫立在原地,眼神渐渐晦暗,拳下的杀意亦渐渐涣散。
隐于暗中的其他暗夜军团成员同样无法回答,他们的神识在四周停留了片刻后,便缓缓退下,似乎这就是他们的态度。
下一个呼吸关头,暗夜一号挺直了身子,自暗夜六号身边缓缓走过,沿着密牢外的长廊开始离去。
虚无的暗影中,传来他那渐行渐远的声音:“周例外已经死了,西侧第十三号密牢中是他的尸体,尽快将其挫骨扬灰,洒入大江,记住,扬灰的那一刻,把玄武拉出来做个见证。”
声音很快飘散,消失不见。
暗夜六号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感觉自己似乎被自家老大带入了深渊。
他清楚的记得,西侧第十三号密牢中关着一位囚徒,那名囚徒原本是驭兽斋中的一位兽奴,后来因为犯了重罪被抓起来关在这里,至于是什么罪他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名囚徒今生只怕都要在密牢中度过。
而他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前一段时间,自家老大会经常去西侧十三号密牢中坐一会儿,开始他不知道自家老大想干什么,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让那名囚徒变成了一个牺牲品。
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思,暗夜六号尽量平复着动荡的心情,往密牢西侧走去。
再晚些时候,暗夜六号捧着一坛骨灰去到了江边,当着玄武的面将其洒入了浪涛之间。
渐沉的光色中,玄武望着纷扬而下的骨灰,沉静了很长时间后,便又沉入水底。
然后朝着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江边的水神传去了一道神念:“周例外已死,骨灰中暗藏半神气息,应该是他没有错。”
江水之间浪涛依旧,无尽的水势铺天盖地般在半空中汹涌。
将洒脱的骨灰完全消融吞噬,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半神气息也在无处不在的水元力侵蚀下渐渐消散,湮没于云水之间。
而与此同时,真正的周例外其实已经离开了大江。
他一路向前,几乎没有任何停歇,直至跨过最后一片浪涛时,他才敢停下身子微微喘气,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着损耗的真劲。
昔日风光无限的神院教习老大,今日却似一条丧家之犬般假死逃生,其间的狼狈和落魄实在有些令人唏嘘。
就连他自己都在此刻的凛冽风邪之下,发出了一声稍显悲凉的叹息声。
之前被困于暗夜军团密牢中时,他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将生命置之度外,平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如今既已逃出生天,重获新生,他的心中便又生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
只有经历过死亡威胁的人,才会更加懂得生命的珍贵。
更何况他修行数载,好不容易达到半神之境。
以他的天赋,以及对这人间大道的感悟,破境弄神也是早晚的事。
他便更加觉得活下去有着更多的意义。
江岸之边,他坐在了地上,体内真劲缓缓而起,在他的识海之中开始游走穿行,将他稍有堵塞的经脉尽数打通,消失已久的半神之力终于是在下一刻回来,卷起无比强势的气息涌入了他的血脉之间。
天色愈沉的时候,周例外站了起来,半神之力变得愈发强势,虽还未至巅峰,但已足够他穿行人间。
他的眼神仍是那般沉稳肃穆,脸上的表情也还是那般严肃,看上去和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本厚簿再次被他端在手上,清风吹过,哗啦啦作响。
右手中的那支长笔笔尖处早已干涸,笔杆上也有着几道裂缝,看上去更像是一根枯死的木柴,可是每当他挥动长笔的时候,总有一股浓郁的墨香味飘出来,环绕在此间,经久不散。
沉静了一段时间后,周例外忽而抬眼,望向了江心湖畔很远处的某个方向。
离此两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古镇,镇子里有一间他熟悉的客栈。
他需要到里面去歇歇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