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雷轰本能的吐出“广西、桂林”这四个字后,猛然回过神来,惊惧的紧盯着面前这个面生的年轻刀客,掩在袖中的双手暗暗的捏紧拳头,都已经捏得指骨生疼心神防线却还是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压住他,并不是他脖子上那柄连鞘的狭长宝刀。
而是山呼海啸般的恐怖威压!
在这股威压面前,他只觉得自个儿如同高山大岳之下匍匐的一只蝼蚁般渺小!
这种大恐怖,令他颤栗,浑身汗毛都如同应激的猫咪一样炸开。
但身为大人物的自觉和自尊,令他下意识的苦苦支撑着,不愿丢了自己的脸、也不愿栽了他们五毒神教的面儿!
杨戈反问道:“你又是谁?”
看似很滑稽的问题,雷轰却丝毫不感到意外……他雷轰何德何能,能招惹如此恐怖的绝世强者?
他一手的指甲刺进了掌心的血肉里,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大声回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五毒神教蝎堂雷轰!”
“噢……”
杨戈意外的上下打量这厮,点头道:“那没错,我找的就是你们!”
雷轰:???
合着你还真是冲着我雷轰来的?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雷轰了吧?
眼见杨戈徐徐扬起手掌即将一招泰山压顶扣在自己的大脑门上,雷轰陡然一个激灵,福至心灵的大喊道:“等等,纵使是要杀我雷轰,好汉是否也留個字号?雷某到了九泉之下,也能知晓命丧谁人之手不是?”
杨戈想了想,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于是就说道:“我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路亭杨二郎!”
杨二郎?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这个笑话很冷。
但雷轰却笑不出来,满心死到临头、插翅难逃的深谙绝望之感。
‘也对。’
‘除了中神君杨二郎,天下还有哪个年纪轻轻的刀客,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威压?’
此刻雷轰回忆着杨二郎的那些骇人战绩,背心渗出一股滚烫的热流,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一大半。
杨戈见他不说话了,点着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紧张,一下子就过去了,保管不疼,到了下边,等等你们教中的众兄弟,我很快就送他们下去给你作伴……”
说完,他再次徐徐扬起手掌。
雷轰看着他的手掌,呆滞的眼神一闪,再次开口大叫道:“再等等、再等等,二爷,雷某自忖虽行事不端、多有过错,对二爷却是敬重有加、从未有过丝毫冒犯之心,前番明教杨天胜堂主打着二爷的旗号南下出使白莲教,途经桂林,雷某非但与杨堂主秋毫无犯,还特意派人礼送杨堂主出境,免受其他堂口侵扰……”
瞅见杨戈慢慢皱紧眉头,他暗暗的咽了一口唾沫,抱拳拱手道:“二爷,雷某绝无丝毫为自个儿开脱之心,雷某作恶多端,能死在二爷手下,实属雷某罪有应得,雷某死而无怨,只是教中冒犯过二爷的,比雷某更心狠手辣、卑鄙下流的,大有人在,二爷不先杀他们,却先杀雷某……这不太公道吧?”
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一口气将所有话说完,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出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短短百十息的时间,他整个人已然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杨戈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手掌,皮笑肉不笑的骂道:“嘿,你小子还真他娘是个敞亮人儿!”
雷轰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废话。
但真正有用的,其实就三个字儿:杨天胜。
杨戈在大魏朋友不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很多。
但真正交心的朋友……只有杨天胜一个。
刘家父子不算,杨戈拿他们当亲人。
其余人,无论是方恪、李锦成,还是项无敌、周辅、蒋奎等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因势导利的成份参杂在友情里,虽然不多,但的的确确有。
作为一个挨过社会毒打的成年人,他早就没有“朋友就必须纯粹得纤尘不染”这么不成熟的心理洁癖了。
相反,他潜意识里也觉得,建立在共同利益上的友情,更可靠,也更长久。
可越是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越能凸显出纯粹友谊的珍贵!
……
眼见杨戈的手掌放下来了,屏息凝气憋得大脸酱紫的雷轰才猛然的喘了一口大气,急促得就像是浮出水面的溺水之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膀胱已经麻木了……
杨二郎之强,谁见谁知道!
“杂鱼滚蛋!”
杨戈收回冷月宝刀,转身走到篝火堆旁边炙烤着的全牛旁,伸手将整条牛腿切下来拿在手中,大口撕咬。
雷轰闻言,转身如同救火一样将同样被“杨二郎”这三个字吓得定在原地,连呻吟都不敢再呻吟的蝎堂喽啰们驱散。
清完场后,他拘着腰、堆着笑、擦着汗,战战兢兢的凑到杨戈面前:“二爷还需要点什么?尽管吩咐,但凡广西之地有的,雷某都必当倾尽全力给二爷弄来!”
杨戈大口撕扯着牛腿,拧着眉头说道:“少他娘的装犊子,我为什么来广西,伱心头没点数儿?”
雷轰抓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止不住的汗水:“恕雷某愚钝……确实是不知二爷来广西所为何事。”
“那好。”
杨戈轻声说:“我们也就甭废话了,你们五毒教的总坛在哪里,带我过去吧……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想好了再答。”
雷轰闷不吭声的继续擦汗,汗水却越擦越多。
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一咬后槽牙,说道:“二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非是雷某不愿领二爷去总坛,而是雷某受血神蛊控制、身不由己,此蛊乃教主秘密炼制、独步天下,除历任教主之外无人可解,一旦断了迷蛊之药,半月之内必肝肠寸断而死……数百年来,死于此蛊之下的教中英豪,多如过江之鲫,一经发作、从无例外!”
“雷某不领二爷去总坛是死!”
“领二爷去总坛仍旧是个死!”
“既然如此,雷某何不舍得一身剐,留得义名在人间?”
看似滚刀肉的言语,实则却是一边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一边在试探杨戈的态度,寻求既能活命、又不用背上叛徒恶名的折中之法。
“蛊虫?”
杨戈饶有兴致的回过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雷轰几个来回,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他的心房下三寸的位置。
雷轰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开口:“二……”
他话刚出口,杨戈突然撒开牛腿,闪电般的一掌拍在他的胸膛上。
雷轰倒飞了出去,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杨戈精准的接住下坠的牛腿,呼出一口气荡开扑面而来的血雾,只遗留下一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赤红虫豸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啃着牛腿对脚边的小虫子扬了扬下巴:“你说的是这玩意儿?”
远处稳住身形的雷轰,一脸懵逼的看了看杨戈,再看了看他脚边那一点猩红,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杨戈身前,趴在地上仔细观察这只小虫子:“你你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数百年来,无数五毒教英豪都曾试图破解血神蛊、重获自由之身,却无一成功!
甚至,他们连自己到底中的是蛊,还是毒,都无法确定……概因所有解剖中蛊者尸体,试图从中寻找到蛊虫痕迹的人,尽皆一无所获!
血神蛊、血神蛊,指的就是这种蛊虫如同鲜血融入人体一样,明明真实存在却又无迹可寻。
“些许小手段,不必太过在意。”
杨戈摇着头,漫不经心的说:“还是说正事儿吧,你说的后顾之忧我给你解了,现在你肯带我去你们五毒教的总坛了么?”
他并不清楚从物理层面观测这只蛊虫在人体内部的形态,是个什么样子。
他只知道,从阴阳二气的层面去观测这只蛊虫在人体内部的形态,就跟喜鹊窝里的杜鹃幼鸟一样扎眼……
“什么我们五毒教?”
雷轰从地上跳起来,义正言辞、掷地有声的大声道:“明明就是他们五毒教!”
杨戈:???
雷轰似哭似笑的使劲搓着手:“二爷,在下不单单知晓那五毒教总坛在何处,包括各堂堂口所在方位,以及左右判官的明面儿上的身份和住所,在下也一清二楚!”
“还有他们这些年做过的那些丑事,包括暗地里从丐帮获取婴孩驯养成精锐教众,以及他们暗地里把控巴蜀各豪门大族获取钱粮之事,在下也都掌握了大量罪证!”
杨戈:???
雷轰:“对了,还有那五毒首恶阎老鬼,虽然他对下宣称他需要时常闭关清修,但我知道,其实每次真正闭关清修的,都是他的替身,而阎老鬼本身则会秘密前往南赣神隐许久,短则三五月、长则两三年……虽然在下不知他频繁往返九江所为何事,但我能肯定,五毒教真正的大本营,必然在九江!”
“此番五毒教重出江湖,我蝎堂、毒蛇堂、神蛤堂三堂中坚,皆是教中老人,早年间就多有来往,就算不熟悉,至少也都打过照面。”
“唯独天龙、地龙两堂中坚,大都是陌生面孔,而且这些人表面上说着湘西土话,但我多次发现他们暗地里用九江口音对话……”
绞尽脑汁的边想边说,最终索性一拍手:“二爷您还想知道点啥,尽管开口,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戈欲言又止的沉默了许久,最终抬起油腻腻的右手轻轻拍了拍雷轰的肩头,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雷轰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同样欲言又止了许久,最终坦然道:“雷某算不得好人,这些年为虎作伥,有的事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也有的事是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但如果这世上没有五毒教,世间或许就能少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杨戈:“哪样的人?”
雷轰一摊手,嗤笑道:“没爹没娘,连姓名都没有的人。”
杨戈后知后觉,原来这厮就是五毒教窃取的孩童。
“那我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杨戈把光溜溜的牛腿骨扔进篝火里火葬:“当下五毒教总坛里那个阎老鬼,到底是真是假?”
雷轰迟疑着说道:“最近我无暇关注那老鬼的行踪,不过眼下五毒教和全真教、明教、白莲教斗得正凶,那老鬼得坐镇总坛,应当不至于再鱼目混珠才是……”
“那就妥了!”
杨戈就地坐下,懒洋洋的说道:“明儿个你领我去五毒教总坛,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你自个好好想想,怎么洗脱自身的嫌疑吧。”
雷轰拍着胸脯说道:“二爷不必为在下操心,此间乃是在下倾注了大量心血的隐寨,此间的五毒教徒都是在下的心腹,绝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杨戈点头:“最后一件事……那头烤全牛是谁做的?去把他给老子吊起来打一顿,烤得这么难吃,这牛死得多冤枉啊!”
雷轰:……
……
杨戈给了雷轰一夜的时间去擦屁股。
第二日天刚亮,他就拎起哇哇乱叫的雷轰,让他指路御空飞向五毒教总坛。
他二人迎着初升的朝阳,一路向东北方飞了约有半个时辰,杨戈就在雷轰的指点下,落到了一座刀刃般的险峰山顶上。
他眺望着雷轰指的那座貌不惊人的山峰:“五毒教的总坛,就在那座山的山腹里?”
雷轰惊魂未定的抱着一颗大树直点头:“对,您别看那座山头不起眼,但里边有一个天然的溶洞,内里极深、四通八达、易守难攻,等闲人别说找不到这里,就算是找到了,也打不进去!”
“二爷请千万当心,溶洞之内机关陷阱无数,打您进洞的那一刻起,时时刻刻都必须做好面对水攻、火攻、毒攻、枪林箭雨、机关陷阱的准备,切不可有一丝松懈!”
杨戈扬起连鞘的冷月宝刀,遥遥对准那座山比比划划了一番,然后点头道:“行了,你自个儿藏好,只要我稍后找到五毒教总坛,你我就算了结了,往后……哎,你自个儿好自为之吧,最好别再让我听到你的名字。”
雷轰一脸懂哥表情的对着嘴一拉:“我懂,远离江湖、隐姓埋名!”
杨戈懒得再搭理他,径直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走远一些,然后对着自己的双手各淬了一口唾沫,再不紧不慢的扭了扭腰。
下一秒,他纵身化作一道金灿灿的刀光,迎着灿烂的阳光掠向那座山头,瞬息之间便飞到山峰之上。
“开!”
他怒喝了一声,冷月宝刀陡然出鞘,卷起一道仿佛大江大河凌空高挂的澎湃刀气,一式横扫千军拦腰劈向那座不甚高大的山峰半山腰。
“轰。”
一声仿佛炸雷般的闷沉轰鸣声,声浪化作飓风撼动山谷。
本就不甚高大的山峰剧烈颤抖着,垮塌大面积落石,内里传来如同滚雷般的轰隆隆的崩塌声。
杨戈收刀冲天而起,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下方的山头。
进洞?
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别人的主场里杀人。
不说什么水攻火攻毒攻之类的小玩意,单说万一他劲儿使大发了,把溶洞轰塌了咋整?
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所以,还是让老鼠们自个儿从老鼠洞里探出头来,迎接他的四十米大锤好了!
远处山巅上抱树的雷轰眼见这一幕,下巴脱臼、眼珠子都差点瞪出了眼眶……
少倾,一道巨大的剑气刺破山壁,护着一票黑衣带彩的人马从山腹之内冲了出来。
为首之人身穿一袭宽大的五彩绣黑袍、面带傩面具,生得虎背猿臂,手持三尺青锋,一眼就望见了半空中的杨戈。
而杨戈,也被那道犀利的剑气吸引,一眼就锁定了为首的持剑之人。
确认过眼神,的确是对的人!
“就你他妈是阎世君啊!”
杨戈狞笑着飞身落下,终于不再压抑屠城灭国的煞气,一片雾蒙蒙的猩红光芒自他周身逸散了出来,衬托着他长发狂舞的伟岸身姿,如同破关而出的绝世老魔。
“杨二郎?”
持剑之人见状,惊怒交加的爆喝出声,可心头又瞬间就被无穷无尽的懊悔给填满了,当下语气一变,连声道:“这是个误会、误会啊,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啊!”
杨戈来都来了,哪里还肯听他废话,飞身冲上去就是一刀。
阎世君见他来势汹汹,不与他硬碰硬,闪身避开了杨戈这一刀,同时抖手洒出一片绚烂的五彩雾气。
杨戈收刀横扫千军,一记刀气将五彩雾气以及雾气之中隐藏的钢针,涤荡一空。
待到面前的烟尘散尽,他就见阎世君已经飞身窜上山顶,只留下一票黑袍人满地抱头鼠窜。
杨戈抬头看了一眼山顶上的阎世君,再低头扫视了一遍地上的五毒教高层们,一眼就在抱头鼠窜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多月前拉着三百万白银到他悦来客栈装逼的那个什么天龙堂堂主……
他当即卷起一道刀气,如同流星般从天而降,挡住了慌不择路的天龙堂堂主武赫。
武赫见了他吓得肝胆俱丧,不要老命的爆发周身真气,双手快成一片模糊的残影,抖手射出大片黑漆漆的钢针、飞刀、飞镖。
杨戈面无表情的一挥刀,刀气覆盖迎面而来的所有暗器,再去势不绝的一刀将武赫砍成十几段:“花里胡哨!”
一刀砍死这个逼王出了一口气恶气儿后,杨戈再度卷起一道刀光冲天而起,扑向山顶上的阎世君。
阎世君见状,再度抖手洒出一大片仿佛瘴气般的五彩雾气,拦住冲天而起的杨戈。
同时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杨二郎,难道你今日真要与本尊不死不休?”
就见一道火红似朝阳的刀气刺破五彩雾气,杨戈紧随其后冲出来。
阎世君见状,想也不想的飞身从山顶的另一面跳下,亡命的逃向山底的莽莽山林。
打?
打个鸡毛!
杨二郎人刀合一,他引以为豪的毒功《九转天蚕变》,连杨二郎的护体刀气都破不开!
只能逃!
只要进了山林,就有保命的希望!
只要到了九江,就有反杀的希望!
‘但凡今日教本尊逃出生天,不教你路亭血流成河,本尊誓不罢休!’
阎世君心头发着狠,脚下却在不要命的往莽莽山林深处逃去。
“嘭。”
无坚不摧的刀气破开山林间密不透风的藤蔓灌木,强行在莽莽山林之中开出一条平坦大路来,笔直的追向阎世君。
远处山顶上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雷轰,默默的将自己脱臼的下颚装上,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
好一个中神君!
好一个天下第一!
这世间上,还有挡得住那杨二郎的人吗?
雷轰觉得没有!
与此等盖世豪杰共处一世,当是当今天下所有习武之人的悲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