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督主,明教急报!”
杭州港,一名黑衣西厂番子手捧密函躬身快步上前,双手呈给蟒袍黑氅、大马金刀正坐高台之上的卫衡。
卫衡接过密函,随手屏退手下,拆开密函一目十行的快速阅览……密函上记载的,正是杨天胜当众接下明教教主阳破天三招,扎职明教天王,为明教下一任教主第一候选人一事。
一遍看完,卫衡忍不住倒回去看第二遍,一字一句的细细阅读。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感慨万千的喃喃自语道:“这小子也成大气候儿了啊……”
他想起了当年在路亭,他初见杨二郎与杨天胜的那一夜。
那时,他只觉得这俩后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区区气海境就敢来钦差头上动土。
转瞬三年半,当初那两个被他打得抱头鼠窜的年轻后生,一位成了横压当世的天下第一,一位成了百年明教下一任教主。
此刻再回首,他才恍然发现……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强者!
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强者挥刀,向更强者。
力量有强弱之分。
但信念却不应该有强弱之别。
力弱时不敢坚守信念的人,力强后便能坚守信念了吗?
若无贯穿始终的坚定不移信念,如何能成就不世之功?
就比如当年的三大粮商囤积居奇一案,波及大江南北、囊括半壁江山。
但最终下场硬刚那黑暗世事的,却只有杨二郎和杨天胜这两个气海境的小犊子……
单凭此心此念,他二人便值得他们今时今日的成就!
亦或者说,正因此心此念,他二人才能拥有今时今日的成就!
小宗师之体?
武道历史上,拥有小宗师之体的天才武者虽然不多,却也绝不罕见。
但能取得杨二郎今时今日之成就的,仅有他杨二郎一人!
大多数具备小宗师之体天资的习武之人,都因根基不牢困死在了归真巅峰境,能顺利突破至绝世宗师之境的,都寥寥无几。
否则,宗师之体前边,也不会加上一个“小”字儿……
卫衡怅然若失的徐徐收起密函,双目无神的举目眺望海天尽头。
道理,他已经懂了。
可还不如什么都不懂。
若是不懂,他还能抱有几分侥幸心理,继续憧憬‘兴许哪天开悟了,就跻身绝世宗师之境了’。
正因为他已经懂了,他才明白,他这辈子都无望跻身绝世宗师之境了。
自幼在宫闱之中学到的那些规矩和敬畏,早已深入骨髓、融入本能,挣不开、甩不脱……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明白,为何内廷从未短缺过他们这些御马监武太监的供养,各种外界难得一见的武功、宝药、神兵利器应有尽有、予取予求,还时常有绝世宗师级的老祖宗在旁亲自指点,却近百年未有武太监跻身绝世宗师之境。
反倒是太祖太宗两朝的那些武太监,明明习武条件远不如他们如今这些武太监,甚至其中大部分武太监都是半路出家,而立之年才开始习武,却扎堆似的一连出了十数位绝世宗师级的武太监……那都是跟着太祖太宗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啊!
“宗师、宗师……”
他垂下眼睑,低低的呢喃道:“以敢为人先之气魄,凝海纳百川之智慧,开前无古人之前路,方为宗师!”
他幽幽一叹,默默的掐灭了心底那一丝成就绝世宗师的野望。
不多时,西厂二档头曹英躬身上前,小声说道:“督主,船来了。”
卫衡抬起眼睑,就见海天尽头出现了几个黑点。
他正了正坐姿,斜眼看了一眼身侧的躬身赔笑的曹英,面无表情的说道:“站直喽,把脸收拾收拾!”
曹英本能的站直了身躯,回过神来一巴掌扇在自个儿脸上,讨好的说道:“奴婢打搅督主休憩,请督主责罚!”
卫衡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气馁的萎顿了下去,有气无力的挥手道:“去做事吧!”
“哎!”
曹英赔着笑点头哈腰的揖手告退,转身就按着腰刀快步走到周围站岗的西厂番子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挥手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杂家吹起来,打起来……”
霎时间,龙旗招展、锣鼓喧天。
卫衡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少顷,船队徐徐入港,锣鼓声越发沸腾。
卫衡起身理了理衣袍迎上去,就见几道身影飞身跳到栈桥上,快步行来,为首之人边走边大声高呼道:“属下南宫飞鹰,拜见督主。”
卫衡面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他快步上前伸出双手欲扶起揖手下拜的南宫飞鹰,可刚一靠近,迎面扑来的逼人煞气就令他不由的放慢了步伐。
他诧异的定睛细看,就见南宫飞鹰的唇边下颚,竟都长出了一圈儿乌青的胡茬……都快赶上他了!
“你《天罡童子功》大成了?”
卫衡震惊的看着南宫飞鹰,这厮的武功他是清楚的,当初他命这厮带队东渡远征之时,这厮才堪堪炼精化气,晋升归真境,《天罡童子功》要想大成,至少还得五六年来年的水磨功夫。
这才年许光阴,这厮的《天罡童子功》就追上他了?
南宫飞鹰不卑不亢的抱拳揖手:“托督主的洪福,弟兄们武功皆略有精进!”
卫衡迷茫的抬头看向南宫飞鹰身后随行的六名西厂精锐,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他一跳:归真、归真……整整四名归真,剩下的二名气海,也都一副精气外漏,距离归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的模样。
他很想问一句:‘东瀛是不是什么习武圣地?’,可理智又让他将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适时,船上的周辅以及绣衣卫的刘唐等人,也陆续下船,快步过来的见礼。
“下官江浙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周辅,见过卫公公!”
“下官绣衣卫北镇府司上前所副千户刘唐,见过卫公公!”
卫衡木然看了周辅一眼……唔,这个还是气海。
可还没等他暗自松一口气,就又见到刘唐身后的六名绣衣卫精锐一水的归真、归真……加上刘唐拢共七名绣衣卫精锐,竟只有一人仍是气海!
十五人站在一起,容貌一个比一个粗犷,煞气一个赛一个深沉。
说他们像边关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将吧,又多了几分桀骜的狂野之气。
说他们像纵横江湖杀人无算的江湖大枭吧,又多了几分威严的肃杀之气……
总之就是个个都有狮虎之姿!
“你们……”
卫衡吭哧吭哧的憋了半响,才憋出一句:“都是好样的!”
实话说,站在这十五人面前,他心头是有些发虚的。
好在这十五人并未居功自傲,闻声齐齐揖手回礼:“全赖督主栽培。”
“谢卫公公赞赏!”
卫衡暗自松了一口气,上前扶起周辅、刘唐等人,心头忽然又莫名心塞:“诸位为我大魏开疆扩土、立下不世之功,陛下命本督主亲自来迎接诸位功臣回归祖国,进京接受接受封赏!”
众人听言,亦大感振奋,激动的齐齐向西北方揖手谢恩。
“来人啊”
卫衡笑吟吟的一招手,当即就有西厂番子,牵来十五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请诸位功臣请上马,游街夸功!”
众人见状,又是惊喜又有些疑虑,齐齐看向周辅。
周辅见状,只要一步上前,不卑不亢的揖手道:“启禀卫公公,我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寥寥寸功、不过本分,劳驾卫公公亲迎,我等已诚惶诚恐,岂敢再惊动桑梓父老……此举不可,万万不可!”
其余人闻言,也纷纷揖手推脱。
卫衡惊异的再度看了看南宫飞鹰与刘唐,旋即佯装不悦的“哎”了一声,上前把住周辅的小臂,强行拉着他往领头的白马走去:“你们可是灭国开疆的大功臣,不游街夸功不足以表诸位远渡重洋之艰苦与酸性……”
眼见周辅还在极力推脱,卫衡顿了顿后接着说道:“东瀛开疆扩土的功劳,总得有人领吧?杨大人不屑一顾,你们不上谁上?”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此言一出,周辅顿时就急的一屁股坐到了栈桥上,死活不起来:“此不世之功本就是二爷的!纵使二爷瞧不上眼,我等也无颜冒名顶替、欺世盗名!”
他的话音落下,后方原本已有意动之色的十四人齐齐后退了一步:“二爷都不曾领此功,我等何德何能领此不世之功?”
“这哪是论功行赏啊,这不是戳我们脊梁骨吗?”
“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啊督主!”
“二爷待我等如手足,我等岂能行此无情无义、猪狗不如之事?”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卫公公……”
看着他摇头如拨浪鼓的模样,卫衡都到了嘴边的一句“此乃是陛下的意思”,愣是不敢说出口。
这咋说?
不说屁事没有,可若是说出来这群犊子再拒绝,那不成了抗旨不遵么?
抗旨可是死罪!
“行吧!”
卫衡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保全天子颜面,一个人扛下所有:“游街夸功就算了,杂家早已备下接风宴,给诸位洗一洗东瀛的风尘……请!”
他挥手命人将那十五匹高头大马牵下去,侧身往杭州城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众人闻言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齐齐揖手道谢,执意请卫衡前行。
卫衡也不与他们客气,拉着周辅就往杭州城方向去,边走边低声交谈道:“周将军,杂家痴长你几岁,就冒昧称你一声周老弟!”
“公公太抬举末将了,末将一介武夫,岂敢……”
“周老弟可是瞧不上杂家一介阉人?”
“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末将早就听闻过公公的大名,对公公只有敬仰之心!”
“那就咱就别瞎客气了,杂家听你的名字也早就快听起茧子了,你是不知道,伱们二爷可是一直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你呢,四次三番向朝中提及早些派遣得力人手去东瀛将你换回来,说你是员干将,扔在东瀛荒废着可惜了……杂家不妨给你透个底,朝中已经决意擢你蓟镇副总兵,你此番入京面圣受封之后,便将赴任蓟镇,统领两万边关精兵以及三万东瀛辅兵!”
“这……陛下隆恩,末将无以为报,唯奋勇登先、马革裹尸还!”
“哈哈哈,不错,是个聪明人……对了,你经略东瀛已有年许,如今那边情况如何?”
“回公公,经略东瀛之功,末将愧不敢领,二爷归国之前便已针对东瀛后续的局势变化做出过诸多布置,属下这年许光阴不过只是代刀行笔,将二爷的诸多布置一一执行下去……截至末将归国之前,东瀛已尽在我大魏将军府掌控之中,只要继续按照二爷的布置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不出二百年,世上将再无东瀛人!”
“果……果真?”
“末将岂敢欺瞒卫公公?”
“文成武德、天下第一……不愧是‘中神君’杨二郎!”
“敢问公公,二爷如今身在何处?东瀛的情况,他老人家一定很挂心……”
“这你就别担心了,你们此番入京,正好要从他家门前经过,到时候你有的是时间向他汇报!”
“这便好、这便好……”
听着周辅的念叨,卫衡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五大三粗、煞气逼人的十四人,再看了看左右那些生的皮白肉嫩、外强中干的西厂番子们,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在扬州钦差别苑内,连他都敢拔刀的上右所力士们……
难不成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卫衡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纳闷的琢磨道:‘可杂家分明也不熊啊?’
破案了,就是这些小的们太不争气!
“都给杂家把胸膛挺起来!”
卫衡瞪起牛眼,左右怒喝道:“瞅瞅你们这自个儿这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哪有分毫天子亲军的模样!”
西厂番子默默的看了看南宫飞鹰和刘唐他们,纷纷学着他们的模样挺起胸膛,按着腰刀甩开八字步往前走。
那模样……更怪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