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火红的朝阳洒满柴门街小院儿。
杨戈顶着鸡窝头,面向朝阳伸懒腰:“啊啊啊……”
小黄坐在他的脚边,也睡眼朦胧的张着嘴:“啊啊啊……”
一个舒坦的懒腰伸完,杨戈低头轻轻踢了一脚小黄:“今天想吃点啥?”
小黄歪着头想了想:“汪汪。”
“又面条?”
杨戈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都连吃两天面条了,你不腻啊?”
小黄咧着嘴,使劲儿摇着尾巴。
“好吧好吧……”
杨戈嘟囔着撸起袖子走进伙房,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清水冲刷大铁锅的声音传出。
不一会儿,爷俩就蹲坐在伙房门前,把脸埋在比脸还大的陶碗里吃得稀里哗啦。
适时,隔壁谢家关门的声音传进小院儿里,小黄登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杨戈乐了:“咋的,想出玩儿啊?”
小黄乌溜溜的眼睛一亮,立马站起来甩着大尾巴嘤嘤嘤的凑上去舔的脸。
“丑拒!”
杨戈嫌弃的战术后仰:“一嘴的猪油……”
小黄才不管,热情的拱着嘴使劲往他怀里凑。
“好吧,这可是你自己闹着要出去玩的哦。”
杨戈推开他的大脸,笑眯眯的说:“待会儿可别后悔哟!”
小黄尾巴都摇出残影了:“嘤嘤嘤……”
不多时,就听到“嗷”的一声惨叫,一道金光自小院儿里冲天而起,朝着西方掠去。
“汪汪汪,汪汪汪……”
惊慌失措的犬吠声划破天际,无数端着大海碗蹲在自家门前过早的路亭百姓,都又纳闷又好奇的抬头望向天空:“天上哪来的狗在飞?”
嘟囔了几声后,他们忽然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半个时辰之后,杨戈驾着刀光落在了紫微宫大门外,弯腰将小黄放到地上,小黄四条腿发软的踉跄了两步后,“啪”的一声倒了地面上。
它气愤的扭头看着杨戈急促的大叫:“汪汪汪,汪汪汪!”
杨戈乐得见牙不见眼:“怪我咯?”
“汪汪汪、汪汪汪……”
把守宫门的金吾卫都紧绷着身躯,死死的捏着刀枪,目不斜视的直视前方,权当看不见这一人一狗。
杨戈也不为难他们,旁若无人的逗弄着小黄,慢慢放出威压……
不一会儿,就见到汤雄边走边梳着头的快步从宫里出来,远远就开口埋怨道:“你说你来就来吧,回回整这么大阵仗干啥?”
杨戈牵着小黄笑道:“不然呢?直接往里闯?”
汤雄哑口无言,认命的上前把住杨戈的手臂:“走走走,去尝尝我们御马监的早膳……”
杨戈没动弹:“谢啦,我已经吃过了。”
汤雄:“那你就这么干等?”
杨戈:“先等等吧,待会再劳烦您老陪我走一趟。”
汤雄:“何必搞得这么生分,官家可还是你的弟子。”
杨戈:“还是生分点好,此一时、彼一时啊……”
汤雄劝不动他,只能扭头冲一侧的金吾卫招手:“给老夫取两把椅子,再沏两碗热茶过来。”
杨戈笑道:“不用麻烦,人已经来了……”
汤雄惊异的回过头,就见赵渺背着一个小包袱小跑着从宫里出来。
“二哥,小黄……”
她远远的就雀跃的朝杨戈和小黄招手。
杨戈看着她,瘦了、憔悴了……
汤雄看了看金瓦红墙下一身朴素杏色儒裙的赵渺,再看了看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长衫的杨戈,说不出是感叹还是惊奇的“啧”了一声。
赵渺跑出宫门,喘着大气一把抱住小黄:“哈哈,小黄,你也来接我回家吗?”
小黄见了她也不汪汪汪了,杵着双管猎枪在她怀里乱拱着嘤嘤嘤,尾巴都快摇出残影了。
杨戈接过赵渺肩上的小包袱挂到自己身上,牵起小黄:“走吧,领我见见你娘去。”
赵渺怔了一秒,旋即喜出望外的拉着杨戈往宫里走:“走走走,我娘昨夜还念叨伱呢……”
杨戈牵着小黄,任由她拉着自己往里走,听她如数家珍的介绍紫微宫那一座座雄伟的宫殿。
小黄摇着尾巴走在他们两中间,好奇的四下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大院子,穿过宫门洞子的时候,它还抬腿在墙根底下尿了一泡,打下了他小黄大人的标记……它或许是古往今来第一条,昂首挺胸走大门进宫的中华田园犬。
平平无奇两人一犬,缓步穿行在金瓦红墙雄壮瑰丽宫殿之中,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却又都落落大方。
汤雄一言不发的跟在他们身后。
杨戈:“劳烦您回头代我和皇帝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准许赵渺她娘出宫去住,我老是往宫里跑,不大合适……”
汤雄沉吟了几息,颔首道:“此事老夫去与皇帝商议。”
杨戈拱手:“多谢。”
汤雄摆手:“你自个儿的面子,老夫就是個传话儿的,当不得你谢。”
……
时间再一次证明,这世间上没了谁,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皇位平稳交接,新皇除了刚登基那月余在民间掀起了些许波澜之外,后边的日子就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
再加上今岁依旧沿用着“熙平”年号,若不刻意提起来,百姓们根本就意识不到,紫微宫上的那把椅子已经换了人坐。
当有人刻意提起来时,总会有人说上一句:“先帝爷可是位好皇帝啊!”
至于熙平帝之死……
杨戈请了相熟的龙虎山、楼外楼、明教、连环坞等等江湖高门大教代为查探,竟都一无所获。
时间间隔太长了,再加上捣蛋老和尚搅风搅雨那会儿正逢南方武林乱成一锅粥,现在再去查探当初捣蛋老和尚除了阳破天之外,还在何处落了子,太迟了、也太难了。
这桩悬案,给新朝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许多人心头都不得劲,有种如同坐在一块定时炸弹之上的不安定感、不踏实感。
他们不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可知晓又能如何呢?
就比如杨戈,他难道还能进京把满朝文武都斩于刀下吗?
他当然做得到,可砍完人如何收场?谁能收这个场?
京师之所以是京师,就因为它是大魏的心脏,它的每一次泵动,都影响着大魏王朝上上下下每一块肌肉、每一滴鲜血……
他若是一刀清空整个朝堂,不出一月、必天下大乱!
所以他也只能试着镇压住江湖,给赵鸿争取清理朝堂、重塑朝纲的时间,保住眼下这一份和平,延续这一分希望……
……
八月底。
项无敌的“无敌船队”组织完毕,预备扬帆出海,杨戈赶赴舟山相送。
或许是某种羁绊在作祟,项无敌将他无敌船队的出海集结地,依旧定在了南沙湾。
杨戈赶到南沙湾时,杨天胜、项无敌、李锦成哥仨已候他多时。
“走一个!”
酒浆翻滚,四只酒坛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甲板上东倒西歪的四人抱起酒坛仰头豪饮了一口。
自打熙平帝驾崩,杨戈也有日子没有这么松快过了,此刻歪坐在两个麻袋上,双手捧着酒坛舒坦的“哈哈”大笑。
四人瞅着他放浪形骸的模样,心头其实都不大是个滋味。
“要咱说,二哥你干脆就别管赵家人那摊子破事儿!”
项无敌穿着一身敞胸露肚的麻衣短打,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拍着大腿:“咱听说熙平皇帝那事儿,他们竟然还怀疑到了你的头上?娘希匹,咱还不伺候了,咱出海去,打下一个大大的国家,咱自己弄把龙椅坐一坐,不受他赵家人这口腌臜气!”
杨戈诧异的挑了挑眉梢:“你打哪儿听来的?”
项无敌朝杨天胜扬了扬下巴:“杨老大告诉咱的。”
杨戈看向杨天胜。
杨天胜拉开衣襟,撇着嘴说道:“小爷打绣衣卫那边听来的……”
杨戈提起酒坛灌了一口,纳闷道:“你这么快就摆平你们明教那些老古董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杨天胜冷笑道:“小爷还没摆平教中那些老家伙呢,他们就跟催命一样的一再上门来提招安之事,语气还一个比一个豪横……要不是看老卫的面子,小爷早就宰了那帮不知好歹的蠢货!你说他们来和小爷装他妈呢?我明教要吃他们一套,还轮得到他们来耀武扬威?”
“要我说,就该干他们一波狠的!”
李锦成双眼喷火的一拍大腿说道:“哥几个只是懒得折腾了,不是他娘的没脾气了,真拿哥几个的当泥捏的了?”
杨戈纳闷的看向他:“怎么?朝廷也找你们连环坞的麻烦了?”
“昂!”
李锦成也是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我连环坞也没闹过事吧?他朝廷要钱我给钱、要人我出人,还他娘的给他们惯出毛病来了?见天变着花样儿的来找我连环坞的麻烦,说话还一个赛一个的大势,干他娘,我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提枪捅那几个王八蛋一百零八个透明窟窿!”
杨戈绷着脸看向项无敌。
项无敌摊手道:“朝廷倒是没来找过我的麻烦,就是明里暗里的想往我这儿塞人,被我给挡回去后,就物资上卡了我一手……好在这里是江浙!”
“二哥你觉着,他们是不是觉着他们弄死了阳破天,咱们这些人就该听他们的了?”
杨戈拧着眉头挠头道:“这些事,你们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跟你说得着吗?”
杨天胜嗤笑道:“你是朝廷的人?还是你觉得我们哥几个非得你来帮手才能干他们一波?你瞧不起谁呢?”
杨戈没吭声。
他知晓好赖,杨天胜这明面上是在他嘲讽他,暗地里却是不想他难做,也不想他来趟这些浑水。
他默默的捧起酒坛灌了一大口,然后哈着酒气说道:“朝廷那边是有我的朋友,但你们也是我的好友,我不想给这个世道添乱,但也不想委屈了你们,他们要真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你们该干他们就干他们,我杨二郎没那么大面子,即使有,也不是用来让朋友受委屈的……”
杨天胜粗暴的打断了他的絮叨:“行了,咱就别扯这些破事儿了,该动手的时候我们知晓动手……总之,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他举起酒坛和杨戈碰了一下:“难得你肯挪窝儿,咱就聊点高兴的事,人项大少这一去,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下回喝酒不知道得啥时候。”
杨戈举起酒坛和项无敌、李锦成碰了一下,勉强的笑道:“说的是,喝!”
项无敌:“怎么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不好听呢……咕咚咕咚。”
杨戈吐着酒气,“哈哈哈”的笑道:“你这回出去,第一站准备去哪儿?”
一聊起这个,项无敌就双眼放光,毫不犹豫的说道:“吕宋岛!”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杨戈愣了愣:“你怎么想到上哪儿去?”
项无敌:“还能为啥?先前福州那位陈振龙陈先生,从吕宋岛弄回来那个番薯,你不说能救天下百姓于饥馑吗?我过去瞅瞅,看他们那儿还有没有其他好东西!”
“而且陈先生不说了吗,那破地儿竟然还弄了个什么劳子海关,不允许别国人从他们那带走好东西,还说什么违者一律绞死……我还就纳闷了,多大个国这么横啊?本大少这就过去干他娘一波大的,看他们能拿本大少怎样!”
他的话音一落,哥仨齐声“卧槽”。
杨戈狐疑上下打量他,纳闷道:“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
杨天胜点头应和:“对啊,刚认识那会儿,多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短短两三年,就变成马匪了呢?”
李锦成:“何止是马匪,简直就是马匪,比马匪还马匪!”
杨戈:“你少跟老王那个老流氓一起厮混,学点好!”
“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项无敌一本正经的挥手:“你们就是羡慕本大少能出海去浪!”
哥仨异口同声的“嘁”了一声,扭头走了一个。
项无敌死皮赖脸的提起酒坛和哥仨碰了一下,跟着一起仰头喝酒。
末了,他又正色道:“二哥,咱说真的,杨老大和李大当家的都有那么大的家业要打理,脱不了身,你又没啥事儿,何苦非把自个儿关在路亭那么个小地方?你以前不也说,外边也天大地大吗?若是舍不得二嫂,完全可以带上二嫂一起上船,咱海外浪去!”
杨天胜:“项大少这句话在理!”
李锦成:“你现在位置太敏感,朝堂、江湖都盯着你,明里暗里都在算计你,你就是不惧,可也麻烦不是吗?出去走走也好……”
二人一起看向杨戈。
杨戈不假思索的摇头:“家里边还有位长辈,这两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利落,我不能走……等过几年再说吧!”
他提起酒坛。
“你啊你,你叫我们说你点啥好。”
杨天胜唉声叹气的提起酒坛:“小爷混了这么久的江湖,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越混越回去的……”
李锦成也提起酒坛:“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几年若不是二哥东奔西跑四处救火,这天下说不定早就乱了,你我也就是没到二哥那个位置上,否则,你我也不一定能比二哥更洒脱。”
杨天胜气愤道:“你个墙头草,到底哪儿头的?”
“当然是谁有理,我就站谁啊!”
李锦成与杨戈碰了一下:“我当然也想二哥能活得松快一些,可不能因为想二哥活得松快些,就说二哥这几年出生入死毫无意义吧?”
“你去问问天下人,他们能认可你这个理儿吗?”
杨天胜提起酒坛不忿的与他碰了一下:“就你聪明!”
哥四个再次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杨戈面红耳赤的挥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职责,我还年轻,就再扛几年吧,等大家的日子再好过一点,我就提桶跑路,跟着项大少出海浪去……”
项无敌:“一言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