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一阵闷沉的急促鼓点将杨戈从睡梦中惊醒。
他睁开,就见眼前尚且漆黑一片,周围却到处都是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悠远的呐喊声:“鞑子摸上来啦……”
‘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他心头闪过一个念头,随手一点,房间中心案几上的油灯便忽然亮起,照亮了他面沉静如水的面容。
他起身不疾不徐的穿戴好衣裳,抓起冷月刀推门而出、纵身而起。
从半空之上俯瞰大地,就见深重的夜色被绵延的长城分成了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长城之内是一片火的世界,从长城上往南到处都是高举着火把奔走呼喊的大同官兵。
长城之外则是一片墨色的海洋,一片片接连天地、比夜色还黑的人潮在黯淡的星月光芒中涌动,像极了夜晚的海浪……
火油燃烧的焦臭味、牛羊战马的骚臭味,脚步声、兵甲摩擦撞击声、呐喊声、哀嚎声……
仿佛一场没有前奏的英雄交响曲,一开场就直接推到了高潮,令人心跳狂跳、热血喷张!
杨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持刀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冷月刀感知到他的心绪,发出了一阵仿佛野兽呜鸣的低低刀鸣声。
“老道方才细细查看了一番。”
张玄素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畔:“没有那老怪物的气息。”
杨戈点了点头:“预料之中!”
哪有刚开打大BOSS就主动跳出来的道理?
张玄素如释重负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就要回房继续睡大觉。
杨戈叫住了他:“您老觉得,我们现在摸到那老怪物的老巢,成功堵住他的几率有多大?”
张玄素沉吟了片刻,徐徐点头道:“应当很大,不过还是那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扑了个空该如何是好?”
杨戈想了想,答道:“您老说得有道理,机会只有一次,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他一个人摸过去,倒是不会吓得那老怪物拔腿就跑,可动起手,那老怪物要走他也留不住。
若他们三人同去,傻子都看得出他们三人是奔着杀他去的,若是成功堵住了那老怪物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扑了空……
易地而处,他杨戈若是面对这种情况,他才不会与三位同级绝顶高手死磕,他会发挥御空而行的卓绝机动性优势,深入敌后刺杀权贵、大肆破坏,杀得敌人寒、杀得敌人怕,逼着敌人坐回谈判桌上和谈。
一位陆地神仙若是铁了心的要干这种一击即中、远遁千里的无本买卖,十個陆地神仙都不一定堵住他!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必要一击即中!
否则后患无穷……
“那您和姜前辈就先歇着,我们依计行事。”
杨戈深吸了一口气,纵身朝着城墙上鞑子兵马涌上来最多的缺口坠去。
张玄素目送他坠入那片晃动的火海中,感叹的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他们昨日晚饭时商定了伏击计划,计划很简单,总共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钓鱼。
杨戈将战斗力压制到陆地神仙之下,加入到边防战中。
以他的战斗力,就算将战斗力压制到陆地神仙之下,他一人也可抵万军,再加上他的机动力,有他在,边防可谓是固若金汤。
倘若那老怪物随着鞑子大军来了,见了杨戈混迹在魏军中守城,他必会伺机对杨戈动手……这种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只要动手就有极大概率能重伤对手乃至趁机强杀的好机会,那老怪物忍得了几次?
就算那老怪物多疑到能克制本能,那也不要紧,杨戈又不是去城头上打表演赛的,他是真站在城头上抗击鞑子攻城,鞑子大军一日不退,他就一日不退……那老怪物能忍得住一时,他还能忍得住一世?
但凡那老怪物忍不住蹦不出来,杨戈前脚缠住他,埋伏在城内的姜平和张玄素后脚就会跳出来,三人联手把那老怪物围在中圈踢!
这是一阶段,这一阶段赌的是那老怪物十分关注这场战事。
倘若那老怪物修得都没人性了,压根就不在乎子孙后代的死活,几十万鞑子大军在长城打生打死,他却连看都不过来看一眼……
那就得进入第二阶段,请君入瓮。
二阶段是基于一阶段的,在杨戈配合大魏军队将鞑子大军削弱到一定程度后,他就会说服统兵的守将,创造出一场大决战的机会……一次一鼓作气彻底击溃蒙元那口死而不僵的元气的机会。
按照张玄素的说法,他们这些人能修成陆地神仙,都是带着“任务”的,或者也可以理解为“气运”、“信仰”等等玄之又玄的东西,总之就是都必须得有点“执念”,才修得成陆地神仙。
那老怪物身为蒙元时期的陆地神仙,他可以坐视鞑子大军惨败,但他决不可能坐视大魏斩断蒙元最后一口苟延残喘的气息!
所以,只要创造出大决战的机会,那老怪物就必会下场替鞑子大军力挽狂澜……是不得不来,不想来也得来!
只要他来,他们就能将那老怪物连同数十万鞑子大军一起收拾掉,一劳永逸!
昨夜在饭桌上,是杨戈综合了张玄素提供的种种信息后,操刀制定的这个伏击计划。
那时,张玄素还在暗自诽谤这猴崽子下手真是又黑又脏。
直到此刻他看到杨戈笔直的奔着城头上鞑子最多的缺口而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哪有那么复杂,这猴崽子只不过是不愿坐视边军将士们血洒疆场。
‘以救苦救难之心,行雷霆霹雳手段,不求报、不求名、不居功……此乃大功德啊!’
‘难怪这猴崽子什么都不信,却依然能修成陆地神仙!’
张玄素心头喟然叹息,忽然就明白自个儿这些年何为会寸步难进。
……
冷月刀出鞘的雪亮刀光照亮了晃动的火光。
杨戈面无表情的挺身冲进城头上扎堆的鞑子当中,所过之处一道道凌厉的刀光一闪而逝,一道道人高马大的漆黑身影瞬间凝固,掉落下一颗颗斗大的头颅,细密的鲜血喷出两米多高,仿佛毛毛雨一样飘洒在了城墙内。
“噗通。”
“噗通……”
一排排无头尸体倒地,残酷的场景将周围举着火把的魏军将士们都吓得心头一寒。
杨戈站到了箭垛前,挥刀砍翻一名顺着抓钩爬上城头的鞑子悍勇之士,头也不回的大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补位啊!”
“啊?”
“哦哦哦……”
周围的魏军将士们如梦初醒,举着火把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抬起城墙内的鞑子尸体,顺着城墙扔出去,又砸落一大片顺着铁索、云梯攀爬城墙的鞑子勇士。
杨戈见状,一抖冷月刀,转身就要走。
“好汉留步……”
人群之中有人高呼道。
杨戈偏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见人群之中一个穿着全身扎甲,不知是总旗还是百户的下级校尉将佩刀递给身畔的亲兵,快步走向杨戈,边走边解开下颚的绳索,摘下头盔塞进杨戈怀里:“好汉,月黑风高,视线不清,请带上在下的兜鍪,以辨敌我。”
杨戈笑了笑,反手抓起怀里的兜鍪扣在了自己脑袋上:“多谢,我叫杨二郎,战后来找我取……”
说着,他纵身跳到女墙之上,提刀沿着箭垛飞速游走,不断地挥刀砍翻一个个顺着云梯爬上城头的鞑子勇士。
“嗖。”
一声闷沉而凄厉的破空声临近,杨戈头也不回的单手一刀劈了出去。
“嘭。”
一颗水盆大的石球在半空中炸成漫天碎屑。
杨戈扭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飞身跳出城头,一脚震死一大片鞑子兵马后,如同超大号蚂蚱一样一蹦三丈高,顺着方才那颗石球飞过来的方向冲过去。
两个起落后,杨戈就看到了一片投石车阵……这群鞑子的指挥官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借着夜色的掩护,直接将投石车阵设在了城墙外不到一百步的距离。
若是白昼,城墙上一波炮火洗地,就能把这些投石车给炸成渣滓。
杨戈一扬冷月刀,闪身冲进投石车阵之内,也不管面前当着是人还是车,抡刀就砍。
雪亮的刀光照亮了投石车庞大的身影,也照亮了无数张惊恐的鞑子面容……
刀光一闪而逝,杨戈衣袂飘荡的矫健身影穿过百米漫天木屑、腥风血雨,出现在了投石车阵的另一头。
完美送出了存在信号之后,杨戈一抖冷月刀,转身就要回到城墙之上。
适时,只听到一声虎啸般的怒喝声,一股恶风冲天而降。
杨戈抬头看了一眼,冷月刀点地,亮起金光照亮夜幕。
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五指分开。
“嘭。”
白皙修长的手掌,稳稳当当的接住了一只锤头足有面盆大、少说有百斤重的长柄擂鼓瓮金锤自上而下的凌空一击,杨戈笔直的身躯纹丝不动,连脚下的碎石子都没有碎裂一颗。
反倒是挥锤的那个足有丈余高、一身虬扎筋肉一看就知道天赋异禀的归真高手,被自己这倾尽全力的一锤反震得一口逆血喷出,惊骇欲绝的偏过头绕过挡住视线的擂鼓瓮金锤,看向杨戈。
迎着他惊恐的眼神,杨戈风轻云淡的笑了笑,而后五指微微一发力。
“嘭。”
精铁浇筑、百锻成型的擂鼓瓮金锤碎裂成数十坨,一股火红的气劲顺着握柄倒卷而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在了握锤的鞑子壮汉胸膛上。
一团明亮的火光之中,鞑子壮汉凌空爆炸,黏腻的血肉糊了周围的鞑子兵卒一脸,惊恐的大叫着连连后退……
杨戈收回手,提刀一跃而起,两个起落后顺着一架云梯成功返回城头之上,但心头非但没有喜意,反倒大为失望。
这种情况下都没有大鱼上钩,看来那老怪物的确是不在这个窝里子。
有的磨了……
他心头叹着气,手底下却麻利的砍翻一个又一个爬上墙头的鞑子兵卒。
半个时辰后,只听到一阵“呜呜”的苍凉号角声响起,城墙下边的鞑子丢下满地尸骸,如同潮水般退去。
城头上血战多时的大魏将士们将士,齐齐举起兵器兴奋的“哦哦哦”的狂呼。
杨戈站在狂欢的人群当中,眺望着城外漆黑如墨的夜色,扯下脖子上的汗巾仔细擦了擦光洁如镜的冷月刀刀锋,徐徐还刀入鞘。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仗打得不太对……
片刻后,杨戈刚刚走下城头,就被同样身披甲胄、满身血污的刘唐找到了:“二爷,俞总兵请您过去一叙。”
杨戈略一沉吟,伸手道:“走吧!”
刘唐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给您领路。”
二人穿过人来人往、热火朝天的兵营,径直往帅帐方向行去。
刘唐边走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二爷,入夜后有消息送到,官家拜浏阳侯蓝英蓝将军为征虏大将军,北上大同主持防务,持节节制各军镇……算日子,三五天就能到。”
“蓝英?征虏大将军?”
杨戈轻轻地念诵了一声,没有过多言语。
这位浏阳侯蓝英他有印象,当年那场大魏对鞑子的翻身仗,就是这位蓝英蓝将军指挥的,他的确是一位能打胜仗的悍将。
只是‘征虏大将军’这个头衔,可不太像是来组织防守,到像是来组织反攻的!
杨戈转而问道:“方才那一场仗,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你有什么发现吗?”
“您也发现了?”
刘唐神色轻松的笑道:“根据方才鞑子的进攻频次以及喊杀声来判断,方才城外的鞑子兵马,最多只有七万!”
杨戈心说了一声‘难怪’:“好一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俞总兵请我过去,是想请我查探鞑子主力的去向?”
刘唐点头:“八九不离十……鞑子这回来势汹汹,兴许是草原上的日子真要过不下去了,我们必须得防着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杨戈心头有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