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赌桌上,局势如火如荼。
赌桌下,知胜越发沉默。
老人将双手轻轻地按在乌拐龙头,他侧首端坐,就如一尊石雕泥塑般一言不发,显得十分安详。
在场众人任谁也未察觉到,此时的老人竟在沉思下,不知不觉中陷入到一种玄奥的,诡谲且危险的顿悟当中,身心天人交战,异常紧张激烈。
原因无他,只因对少年来讲,当前形势,老人方才那番说教完全出于一番善心,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荒谬之处,但偏偏就是这最正确,也最良好的劝诫,用在少年身上却适得其反,成了一则下下策。
兴许旁人看来,宁念的想法有点另类,别具一格,但归根结底也无非是耍点小机灵,妄图扬长避短剑走偏锋,又或许少年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奈何心气高,面皮薄,只能以此借口为台阶,到最后哑巴吃黄连,暗吞苦果也只能认命。
但知胜则不同,曾几何时,他也曾矗立山巅,山上山下,景色尽收眼底,所以当老人听完少年那番言语,略微沉思后,他的想法恰恰与众人相反,少年的言语简单、质朴,素净无华,但偏偏就是这最简单的想法,却有一丝返璞归真的味道。
桌上,桌下。
小局,大局。
赌桌上,少年虽是局中人实为旁观者。
赌桌下,老人虽是旁观者实为局中人。
枯木逢春,亦需灌溉。
少年这番轻描淡写的言语,就像是一眼纯净清澈,甘洌香甜的泉眼,涓涓泉水缓缓流淌,滋润浸湿起老人干涸枯竭的每一寸心田,将一位原本身陷红尘之局的垂垂老朽猛然扯醒!
同时顿悟中的知胜,也终于对曾经的自己有了更为清晰地认知,只是他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不可置信。
因为老人从这一场顿悟中清楚的意识到,在此之前,自己的一切思量、权衡,寻根究底,终究是没有摆脱世俗的秉性,不管是面对强敌还是其他的人或物,按照老人惯有的思绪,他仍在追求技艺的高低,术法的巧妙,气力的强横,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老人唯独忘记的,是拳与意的本初!
兴许是老人活过了太多岁月,见惯了世俗中的人与物,原本刻在骨子里,扎在心田早已生根发芽,宁折不弯且向阳而光明的秉性,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黯淡失色,遗珠蒙尘。
由此可见,在这破破烂烂的俗世当中,持风骨,守素心,何其艰难!
当然,此时此刻的老人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从何时起,只要当自己心底生出了那一缕不起眼的纵容与默许,那自己的本初,拳、意,甚至是秉性、坚守,就早已背道而驰,哪怕这一丝纵容与默许再渺小,再微不足道!
所谓从恶如崩,从善如登,就是这一丝微弱到低贱的纵容与默许,恰恰就使得老人心田铅华渐染不自知,自此见山非山,看水亦非水。
直到少年说出这番看似另辟蹊径,实为大道至简的无心之言,化作涓涓泉水流进老人心田,忆起本初洗尽铅华后的知胜再回首,见山望水,皆如是!
“呼!”
后知后觉下,知胜突然长舒口气,引得少年投来诧异目光。
老人明明能感受到少年目光却没有丝毫回应,他眼睑一闪,灰白眼珠中游过一丝金芒,随后透过皮肉迷障终于看清少年浑厚雄壮的武道体魄。
“奇哉,怪哉!”
当知胜看到少年那几近圆润饱满,完美无瑕的武道境界,以及同等境界下近乎无敌的武道真意与体魄后,见惯了大世面的老人,仍是忍不住暗自咋舌,同时见微知著。
武道最初小三重。
穷胎、寻桥、踏山。
穷胎,穷胎,一穷二白,自不必多说。
唯独这寻桥、踏山,讲究可就多了去。
寻桥既叫寻窍,亦为寻巧,可世间多少习武之人不清楚的是,寻桥真真正正寻的乃是自己的武道之本,确立武道真意,平日里不声不响,既不显山亦不露水,可一旦爆发就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武道境界的晋升自然也就如顺水推舟,不费吹灰之力。
与之相应的,武道境界既已提升,若想稳固坚硬如金石,那便要提到踏山境,常人只知金桥之后便是山,却不知这山究竟为何物又从何而来。
关于此点,若无高人指点开悟,亦或那种集天地清灵之气于一身,万中无一的武道奇才,很难有人能自己顿悟。
踏山,踏山,真真正正踏的,乃是红尘烂世以及武道一途上的千难万险!
……
“买好离手!”
赌桌上。
庄荷突然一声高唱。
少年目光炯炯,完全没注意到老人的异样。
雷老虎财大气粗,他的动作潇洒,无比娴熟地捏起一块银锭子,巧妙的扔进“小”字范畴正中央。
宁念见状有样学样,只不过少年的动作则异常认真、仔细,甚至是小心翼翼,就像是上了岁数的耄耋老叟,生怕自己一时的头昏眼花,多数出一个铜子给白白扔出去。
没办法,家境贫寒,穷怕了。
与此同时,庄荷不再犹豫,卖力的上下摇动起手中骰盅。
少年的目光也随着骰盅上下摆动,直到“当”的一声,目光定住。
迅雷不及掩耳,庄荷没有半分犹豫,骰盅刚刚定在桌面,他就迫不及待的揭开了骰盅。
由于庄荷的力度过大,动作太快,骰盅揭开后,三枚拇指大小的骰子仍在滴溜溜转个不停,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定在了这三枚骰子之上。
“一二三,小!”
须臾之间,骰子定住,胜负已分,庄荷一道高喝过后又一道,“大爷胜!”
话音未落,他不等宁念回神就已将那二十文铜子推到了雷老虎的身前。
雷老虎轻蔑地暼眼铜子,反而不着急接下来的赌局,也学着少年的样子,慢慢的不疾不徐的整理齐整,随后捏在手中朝身后中一扬,就这样将贫寒少年辛苦赚来的的血汗钱,肆意践踏、丢弃。
面对这近乎羞辱式的挑衅,宁念不为所动,他只是细数身前铜板,片刻后又放弃,索性捏起一块碎银再次扔进“大”字双倍范畴当中。
四周围观的赌徒以及黑虎帮众,这些人哪个不是常年浸淫在赌坊当中,打眼一看便知那块碎银若是换做铜子,最少也得有四十文。
众人暗暗咋舌,原本以为这小子有多高明,原来不过如此。
看这形势,他怕是一局就已经输急了眼,失了理智,这庄荷与雷老虎本就是一家,暗中做点手脚在正常不过,你一个愣头青,此时此刻最明智之举该是想办法抽身逃离,然而你非但如此,居然还敢加倍下注,当真是应了那老瞎子的话。
这哪是赌钱,这分明就是在赌气!
如此幼稚,怕是到最后要输的一干二净,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