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姨娘现在只是暂代林氏打理苏家的府内之事,若暂代的时日久了,权势生了根,苏谨心要再想从谢姨娘手中夺过来,那就难上加难。
姿色平平的脸上,永远都是那温和纯善的笑,但笑只是停留在表面,让人根本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所有苏家人的眼里,现在的二小姐就是这般的神秘,看似柔弱可欺,温婉和善,但一对上她的那双清澈幽深的眸子,却又会下意识地心生惧怕,仿佛他们所有的事,皆在二小姐的眼中被揭露出来,无所遁形。
然而在苏老爷的面前,苏谨心又掩饰地极好,她的乖巧懂事,她所说的每句为苏家大局着想的话,都让苏老爷满怀欣慰,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个最没用的二女儿谨心,不仅聪慧过人,而且还有勇有谋,最难得的是她还一心为苏家,从五云山的别院回来就未见她抱怨过半句,脸上的那抹悲伤,应该是在担心翊儿的病情吧,但她还在他这个爹爹面前强颜欢笑,真是个贴心的好女儿啊,苏老爷心下感动,却也有几分惋叹,若谨心的容貌能有妍儿的一半就好了,到时他再为谨心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望族,于苏家,锦上添花。
苏老爷感动是感动,但与才貌双全的长女苏谨妍一对比,这个二女儿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谨心啊,你大姐就是个倔脾气,看在爹的面上,你不要与她计较。”刚刚苏谨妍故意将临安城那些骂苏谨心的流言当着顾夫人与顾思婷的面再提了遍,以此来羞辱苏谨心,且不说这流言,就是这嫡庶之分,苏老爷也该重罚长女苏谨妍目无尊卑,以一个庶出的身份挑衅府里的嫡小姐,但偏偏,苏老爷什么都不说,就重避轻,只是假意苛责了几句长女苏谨妍,但言语中,仍是那掩不住的宠溺,不过,苏谨心也不在意,若哪日苏老爷看重她了,她才该要谨慎对待,商者,无利不图,更何况是视银子如命的苏老爷。
“你与你大姐都是爹的好女儿,你们是至亲的姐妹……”
听到苏老爷说这话的时候,苏谨心心中当即起了戒心,苏老爷无端端地说这话,必然是对她有所求。
呵呵,什么至亲姐妹,她与庶姐苏谨妍可是前世宿仇,今世冤冤相报,不死不休,苏谨心心中暗道。
“谨心啊,若你大姐能顺利嫁入云家,爹说话算数,等你明年及笄,你的夫君就由你来挑选,爹绝不会有二话。”
苏谨心面上淡笑,但笑里却含着讥讽,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子,苏老爷是想让她帮庶姐苏谨妍在云夫人的生辰宴上艳冠群芳,成为云府的少夫人。
呵呵……要她帮庶姐苏谨妍,怎么可能?苏老爷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了,且不说她与庶姐苏谨妍之间的恩怨,即便她帮了庶姐苏谨妍,苏老爷会兑现承诺吗?
去五云山的别院之前,苏老爷就应允过她,让她自己挑选夫婿,可这一回来,苏老爷就又变卦了,苏老爷当她是三岁的稚儿吗,随便哄一哄就了事了。
前世的姐夫,是她这一世的未来夫君,要她拱手让人,她可舍不得。
不能当面拒绝,但苏谨心懂得敷衍,“爹爹,女儿定会尽力而为。”尽力阻拦庶姐苏谨妍嫁入云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转头,苏谨心又对庶姐苏谨妍浅笑嫣然,“大姐,谨心恭祝你能在众多的世家小姐中独占鳌头,让我们苏家名震整个江南。”
苏谨妍高傲地哼了声,“只要你不丢我们苏家的脸,我们苏家就庆幸了。”她才不要这个声名狼藉的二妹帮她,再说,苏谨心能帮她什么,除了占有嫡女的身份,论长相,论在临安城内的才名,有哪点可以比得过她。
庶姐苏谨妍看不起她,却又嫉妒地她发狂,骗取了她的诗句,还敢以才女自居,呵呵……也不知她有什么可骄傲的,就她的那张倾城之容吗?倘若有一日,世人得知这位才华满腹的苏大小姐,不过是欺世盗名,她的诗句不是请人捉刀代笔,就是不折手段骗来,那么,会不会很有趣。
苏谨妍,你以为你现在拥有了临安城的才女之名,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吗,你错了,一个人攀得高,若还不懂得收敛锋芒,将来必会摔得粉身碎骨。
“老爷,您大病初愈,更不宜劳累,该早些休息才是啊。”
一接到苏谨心投过来的视线,梅姨娘当即会意,她忙上前去扶苏老爷,娇声软软,犹如莺啼,听到苏老爷的耳中,愈觉,再加经那日苏谨心的提醒,她找了临安城最有名的大夫诊脉,这才知她脸上黯淡发黄的肌肤,还有那不寻常的容颜衰老,竟全是谢姨娘在暗中陷害她,如今找到了病症,服了药,梅姨娘自然脸上容光焕发,肤如凝脂,妩媚娇艳,并不比当年逊色,反而更添几分楚楚之姿,看得苏老爷心神荡漾,整日只想着与梅姨娘纵情声色之中。
“好,好,听霞儿的。”苏老爷的手握住了梅姨娘的柔荑,并对苏谨心、谢姨娘母女两、柳姨娘母女两道,“你们也都各自回屋吧。”说完,便拥着梅姨娘直接朝主屋而去,却把平日宠爱的谢姨娘晾在了一边。
“姨娘,爹也太过分了!”苏谨妍因上次被苏谨心鞭笞之后,再也不敢喊谢姨娘为娘,毕竟在苏家,林氏这个苏夫人才是她的嫡母,为了不让苏谨心再找这个借口挑她的错,她就改了口,但心里却一直嫉恨着这件事,只是没有找到机会报复苏谨心而已。
当然,现在苏谨妍的怒火都是被梅姨娘挑起,娘还怀着孩子,爹就与梅姨娘那个贱人如胶似漆,根本不顾娘的感受,爹怎么能这样!
而谢姨娘瞪着梅姨娘的背影更是把眼都瞪直了,可仍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了,老爷何曾这么对过她,都是梅姨娘这个狐媚子,知道她怀有身孕不能伺候老爷,就钻了这个空子,百般引诱老爷,呵……她倒学聪明了。哼,等她收拾了苏谨心这个小贱蹄子,再接着收拾梅姨娘这个狐媚子。
“大姐,爹爹宠爱哪位姨娘,是爹爹的事,你这般大声嚷嚷,岂不有份。”现在知道苏老爷过分了,呵呵……谢姨娘,也该换你尝尝当初林氏怀孕的时候,被冷落在旁的滋味了吧。
苏谨心绝不是在替林氏出气,只是看不惯谢姨娘的恃宠而骄罢了。
“想当年我娘怀本小姐之时,不也是让几位姨娘伺候吗?”言下之意,林氏贵为苏家的夫人,都不敢留苏老爷时时在身边,谢姨娘一个姬妾,有何可委屈。
端起苏家嫡小姐的身份,抬眸讥笑,本小姐就是要气死你们母女两,看你们能拿本小姐怎样。
因苏谨心说的句句在理,谢姨娘与苏谨妍除了被堵得哑口无言,再无一句反驳之语,只是恨恨地看着她。
苏谨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肢,丝毫没有刚刚在苏老爷面前的端庄之态。
巧兰反正是看习惯了自家二小姐的诸多变化,苏老爷面前尚可维持下高贵优雅之姿,若没有苏老爷在场,二小姐就会变得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但谢姨娘母女两,柳姨娘母女两却看得愣在了当场,就像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于苏谨心一样,这个坐没坐姿、站没站相的女子,真的是府里的二小姐苏谨心。
真会装,苏谨妍气得美目冒火。
“本小姐先行一步,诸位自己请便吧。”
苏谨心说完,巧兰便取了狐裘披在她的身上,经过柳姨娘母女两身边时,柳姨娘恭敬地朝她屈膝行礼,三小姐苏谨怡怯怯地道‘二姐慢走。’
苏谨心倏尔驻足,目光淡淡,瞥了柳姨娘母女两一眼,却吓得这母女面如土色,二小姐的那双眼真可怕啊,深不见底,看似天真无邪,但仿佛什么都在她的眼中,逃不了,也藏不住。
苏谨妍憋了一肚子的气,拔下头上雕琢精美的金钗刚要朝苏谨心的后背刺去,却被谢姨娘拦下,“你爹刚刚的话你没听到吗,几日后云夫人的生辰宴是要她这个苏家的嫡小姐带你过去的,你惹怒了她,还怎么进云府。”虽说嫡庶天注定,但她十几年来花在妍儿身上的心血可比林氏生的那小贱蹄子多了,为何妍儿就没有那小贱蹄子的沉稳与果决,原以为不过是占了嫡女身份,现在看来,是她太小看这位苏家的二小姐了,仿佛于一瞬之间,这位不起眼的苏二小姐就变了,言行举止,根本不像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
该不会是被妖邪俯身了吧。
谢姨娘想到这十几年来,在苏家也做了不少草菅人命的事,忽然整个人害怕起来。“姨娘,你没事吧?”苏谨妍看到谢姨娘脸色苍白,吓坏了,忙对柳姨娘吼道,“下贱东西,愣在那里做什么,没看到姨娘动了胎气,也不知道来扶一下!”
同是一个府里的姨娘,但柳姨娘却被谢姨娘母女两吆来喝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已是辰时末。
苏谨心出来时,成大管家早已安排了一顶软轿停在屋外。
苏家的内宅占地极广,从正门到后院,需走上大半个时辰,故而在苏家的内宅中,备有软轿,若哪位苏家的主子自己不想走了,便可以乘软轿回自己的院落。
因是内宅女眷所居之地,抬轿的都是长得粗壮的仆妇。
“二小姐,那几个仆妇是新来的,不懂事,您刚刚受累了。”成大管家上了年纪,走路有些慢,一双饱经沧桑的眼,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管家,这点小事,你又何须再跑一趟啊,本小姐也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偶尔多走两步,就当强身健体了,呵呵……”苏谨心嘻嘻笑着,一伸手,狠狠地拔了几根成大管家的花白胡子,疼得成大管家连连喊痛,这二小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明明是笑着,但笑里藏刀,喜怒莫测,真难伺候啊。
“二小姐身子金贵,老奴怎敢怠慢。”成大管家愈发恭敬。
苏谨心缓步,越过成大管家的身旁,却是低声威吓,“老东西,再给本小姐装糊涂,信不信本小姐把你绑了送到本小姐的祖父面前,让你跟你的老主子团聚去!”
呵呵……银铃般的笑声在夜间响起,是那般的悦耳,犹如天籁,但在成大管家听来,却是毛骨悚然,阴冷森寒,苏老太爷已故多年,二小姐竟要他去伺候老太爷,这不是要他死吗。
“二小姐,您慢走。”连府里的大管家都一脸敬畏,那候在一旁的苏家下人,更是对苏谨心怕得不敢抬头。
成大管家恭敬地过来替苏谨心掀开轿帘,哪见刚刚的步履蹒跚,生怕这位二小姐再一笑,那可不止是他的胡子不保,而是他的这条老命要归西了。
苏谨心上了轿,吩咐道,“去大少爷那里。”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住翊儿,不惜代价。
若翊儿死了,这苏家,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她留恋的了。
想到谢姨娘抚着平坦的小腹,故意在苏老爷面前邀宠,苏谨心心中一声冷笑,谢姨娘,你不过是怀了苏家的子嗣,才能在我爹的纵容下,嚣张行事,若你腹中的孩子没了,你还会这样有恃无恐吗。
不急,不急。
苏谨心倚在了轿沿,虽然身心俱疲,但她却不敢有一刻的松懈,放下警惕之心。
现在,府里所有的人都在隔岸观火,看着她,盯着翊儿,若翊儿撑不住了,他们就会向谢姨娘母女两倒戈,若翊儿活下来了,他们就会朝她阿谀奉承。
人啊,都是现实的,趋利避害。
“二小姐,到了。”
浅睡了一会,巧兰便掀开轿帘,几道灯笼内的烛火照进,苏谨心揉了揉微痛的额角,从轿中走了出来。
“二小姐,阮姨娘是冤枉的,您要替她申冤啊!”刚走了两步,便被一个小丫鬟拦住了去路。
“阮姨娘可否有冤,你找本小姐也没用啊,本小姐又不在府里主事。”那小丫鬟应该是伺候阮姨娘的,倒也忠心。
“二小姐,二小姐……”
苏谨心走远,而那个喊冤的小丫鬟却被几个中年仆妇拦下。
“二小姐,阮姨娘她死得好冤啊!”小丫鬟苦苦地哀求声不绝,“二小姐,求您替阮姨娘伸冤昭雪啊……”
巧兰看了心生悲凉,同情道,“二小姐,您为何……?”不帮阮姨娘。
“既然都死了,虚名有何用!”苏谨心悄悄握紧了素手,一语双关道,“殊不知这世上,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也就活得越长。”若她接手了此事,被谢姨娘知道,那小丫鬟还能有命留到明日。
以她现在在苏家的处境,全仗着翊儿的最后一口气撑着,一旦翊儿早夭,她这个嫡小姐,也只能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翊儿的住处,满地的符咒黄纸乱飞,那些个道士依然在昼夜不停地做法,苏家是有钱的,请了好几批的道士,轮流进府,不间断地为翊儿祈福,驱鬼驱邪。
“二小姐,刚刚秋荷派人来说,夫人已经睡下了。”晴兰见苏谨心回来,忙回禀道。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也有好几层意思,林氏睡下了,便不会再过来,当然,最重要的是,林氏这一睡,可能会睡很久。
“让秋荷好好照顾我娘,还有,若有人想探视我娘,马上来告知本小姐。”从现在开始到这个月底,是关键时刻,绝不能掉以轻心,有她在府里,她会照看翊儿,若她出府,那林氏那个时候也该醒了。
“是,二小姐。”晴兰领命而去。
有谁会给自己的亲娘下药,让她时睡时醒,这世上,也就她家的二小姐敢了,巧兰暗叹,却也愈发佩服自家的二小姐,反正夫人已经不管府里的事了,平日只待在大少爷的院落中,就算几日不露面,也没有人会起疑,更何况,老爷现在被梅姨娘迷得晕头转向,只要梅姨娘那里拖个一时半刻,二小姐再过来周旋一二,这事也就瞒过去了。
林氏昏睡的这几日,都是苏谨心留在院落中照顾翊儿,而苏谨妍为了能在云夫人生辰宴上一鸣惊人,故而日夜勤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边顾四小姐也不落人于后,一见苏谨妍这般刻苦练习,也是卯足了劲,在房内低吟浅唱,长袖飞舞。
苏谨妍不来找她麻烦,苏谨心自然落得耳根清净,眼见着云夫人的生辰宴在即,便让秋荷不用再给林氏下药了,她不在府里,翊儿由林氏护着,她也安心。
未来夫君,明日我们又该见面了,站在桌案旁,苏谨心搁下了手中的狼毫,静静地望着画中的男子,白衣如仙,清雅之容,宛如九霄之上的神祗般遥不可及,偏又那么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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