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江彻底明白了金氏母子为何背主。
王辉不是不想娶妻,他的志向是娶一个世家闺秀,但要达成这一志向必先达成考取功名这个基础条件,不管王辉有没有把握考取功名,突然何氏女就送上门来,他怎么能够不心动呢?当然何维不会再等王辉考取功名,甚至连张氏也点头同意了这门姻缘——宣家是张氏的后头,张氏的妒娨离不开外家的撑腰,外家让她接受何维的外室女,把外室女作为收买金氏母子的诱饵,张氏只能隐忍何维的这一出轨。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何氏女与王辉两情相悦,悄悄会面,何维和张氏为了让王辉上钩,指使庶女诱引,但两人会面时,被徐明江撞破,王辉才用那套说辞哄骗徐明江动恻隐之心,打消徐明江的怀疑。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徐明江的确不至于多想。
宣家并非徐家的政敌,更何况张氏悍名在外,徐明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王辉和何氏女的一段情,背后竟然酝酿着一场阴谋,他的确对何氏女艰难的处境心生同情,打算成全王辉与她这对有情人,所以没有将这件事报知长辈,更没有因此怀疑金氏母子已经有了二心。
明江此时才恍然大悟,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差点导致了一场大祸,今天还真是多亏了弟弟明溪的小心谨慎,及时阻止了阴谋。
要不然他们一家,虽无害人之心,却着实无法同太师府、国师府交待了。
晏迟不再多说什么,金氏母子是徐相邸的下人,他没有越俎代疱的想法,就问徐宰执:“世翁及众位世叔,可通透了今日险生的这场祸劫?”
徐宰执其实还有想不通的细节,十分谦虚:“愿闻其详。”
“先是嘉定伯带来的牛鼻子老道,意图利用王氏妇对他的迷信,笼络世翁。试想,今日世翁及姨母若不设防,由得那马氏与嶂间散人交道,来日传出卜断男色惑主社稷必崩等等厄兆者正是嶂间散人的话,官家能不怀疑正是世翁利用今日的冬至宴,使嶂间散人公然亮相,且助嶂间散人赢获舆论支持?
官家将世翁视为逆臣,在荣国公看来,世翁别无选择只能加入他的起事,而不管这第一个计划有无得逞,荣国公实则都会进行第二步。
因为我,作为一朝国师,是直接能与嶂间散人对抗之人,荣国公知我绝对不会受他笼络,他要想起事,就必动摇我的威望。怀玉楼里,众人因中迷药昏睡,那扮作青衣仆的死士潜入,就能悄无声息的造成内子悬梁殒命的祸事。
众人醒后,一来丁氏会立即引导陈小娘子,让其相信她们正在谈论文贞公主的传说,莫名其妙就陷入昏睡,醒来后,发觉祸事已生,为什么会生祸?因为文贞公主显灵,文贞公主虽是楚哀帝之女,但飞升后当然不限是前楚宗室女的这一身份,她仍以社稷安定为重,然而卫有奸佞,眼看将蹈前楚覆辄,所以文贞公主未免天下臣民再遭浩劫,显灵示警,欲安社稷,必除奸佞。
谁是奸佞呢?是我,是兴国公,是所有支持官家,违逆太后之人。
添加进酒水饭菜里的迷药,隔一段时间就会挥发,察验这些残羹剩酒不会发现人为的迹象,且如果官家一定要断定成人为,也必然会将世翁定为主谋,因为这件罪案,发生在相邸的冬至宴上。
婢女文心调开胡椒会成为唯一的人为破绽,可文心已经脱身,无法问得她的口供,那青衣婢随之也会脱身,胡椒的口供无人能够证实,徐娘子事涉其中,相邸仍然会百口莫辩,可以说如果内子当真不幸遇害,荣国公的奸计就会得逞。”
徐宰执蹙着眉:“单凭一件命案,嶂间散人的话就会让世人信服了?”
“当然不仅此一件命案,荣国公用的是连环计,所以今日还会有厄兆发生。”晏迟笃断道。
他要不是被那件厄兆所迷惑,也不至于会疏漏了芳期遇险的可能。
“还有什么厄兆?”徐宰执胆颤心惊。
“我也只是推断出荣国公的计划,但还没本事察知他的桩桩细节。”晏迟其实知道会有什么厄兆,但他现在不能说,因为关于那件厄兆,他并不想阻止。
他抬眼看向怀玉楼外,已经渐渐消黯的天光:“只能等着了。”
徐相邸的冬至宴还在继续,宴厅随着夜色弥漫,更添华灯彩照,宣家女眷的离席并不曾引起太多人关注,可是仍有不少精明的眼睛,洞谙了主家的心不在焉,他们都在揣测今日从一开始就像阴云般笼罩着这场盛宴的森沉气氛,于是也都心不在焉。
荣国公府以及周太后所生的两位长公主均未出席冬至宴,这不是不给徐宰执体面,分明是明示对当今天子的不满。
嶂间散人的出现,与徐相邸针锋相对,公然承认是他卜断男色惑主的厄兆!
程钟南遇刺,九死一生,然而凶手冼峰这本不起眼的区区武官,因为贿交一介起居舍人,至今仍得天子包庇,已经足以让原本位于中立的文臣心中七上八下,他们纵然不会因此择太后党辅从,但内心对于天子的大失公允难免充满了质疑。
于是出现在晚宴上的晏国师,比徐宰执这个正主还要引人注目。
太多人想要听晏国师发现意见,说说关于嶂间散人的卜断了。
是不是有男色惑主,若有,那男色究竟是不是周途疏,若无,帝陵崩、祭庙毁的厄兆究竟是如何造成?还会不会有殃劫发生?
晏迟却像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似的,倒是冲着主家,敬酒敬得殷勤。
晚宴未散。
漆黑的天穹,东面忽然火光冲天,阴云被染成了艳色,但谁都清楚那不是霓光。
走水了,是哪里走水了?!
不久就有消息传回——失火的是永和宫!!!
“厄兆,厄兆当真又再世显!!!”喊出这话的是嘉定伯江淮,当然他喊这话时是一脸的凝重,并看不出任何兴奋之情:“永和宫,先帝时建,为贺卫、夏两国之和,永为邦交!如今天降灾异,这、这、这,难道卫与西夏太平不再,又会发生战乱了!!!”
晏迟这才淡淡瞥了江淮一眼。
他把东面那片火光看了好一阵,似乎才留意见不少人都看着他的脸,好像烧起来的不是永和宫,是他自燃了似的。
“失个火就是天降灾异了?”晏迟终于开口说话:“这是人为纵火,以应大逆不道之徒所谓厄兆罢了,嘉定伯揣着明白装什么糊途呢?较早前相邸的怀玉楼还险生一场所谓的厄兆呢,凶手都已经被逮获,我说嘉定伯你们一家,为什么明明看着内子毫发无伤还有心情留下来晚宴,原来,是为了等永和宫走水啊。”
“晏国师休得血口喷人!!!”
“嘉定伯看来是真信嶂间散人的卜断了。”晏迟留下这句话,率先向徐宰执告辞。
——
清欢里,今日气氛十分压抑。
八月、九月等等仆婢连站在廊庑底,都觉喘口气竟有些艰难了,明明正寝未曾闭门,没一个敢往里窥望。
徐娘这时也听说了徐相邸冬至宴上险生的那场事故,格外懊恼,她怎么就赶上今日生辰了呢?要是常映不曾留在家中陪她,要调开两个丫鬟可没有这么容易!
晏迟坐在榻上,看了眼原本挨着他坐,渐渐品出来气氛不好变得心虚,现在坐在个绣墩上耷拉着眼皮的芳期。
“我疏忽了周全会直接冲你下手,没有事先提醒你防范,是我的责任。”晏迟终于说话。
芳期:听国师这口气却半点不像认错的态度。
“覃夫人,我跟你说过帽子陈那孙女虽然心不坏,但脑子太笨很容易被人利用吧?”
芳期:……
“我是不是也跟你说过小心丁氏,那女人绝对不是善茬?!她是个什么人?无利不起早,满肚子都是算计,对她无用之人她什么时候花心思结交过?丁家这么多人,连丁九山都能被丁氏玩弄于股掌……你别不吭声,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怎么想的,敢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认定了丁氏无害,你足够应付?”
芳期只好辩白:“我就觉着吧,她虽然是丁九山的孙女但真没什么坏心思,跟阿陈也是真心诚意相交,拦下阿陈不少损人不利己的任性/行为……的确,今日对她一点没存防备。”
“我知道了。”晏迟扶额:“我过去一直夸你机警,造成了你的错觉,你觉得你已经足够目光如炬,能看透隔着肚皮的人心!”
“徐娘进来!!!”紧跟着晏迟又是一声吼。
外头的徐娘打了个冷颤,刚一挪步,就被邬氏拉住了手:“老姐姐可千万劝着郎主一些,莫真重惩夫人,唉,虽说咱们都知道郎主是出于对夫人的关爱,可……郎主在气头上,就怕罚重了,反而让夫人闹误会,夫人还年轻,气性大……”
芳期表示她在晏国师面前一点气焰都没有,她现在看都不敢看晏国师一眼了。
“去,多叫几个仆婢来,挑跟夫人不熟悉的,叫上十七、八个让她们立时来此处!!!”
芳期:……
晏国师今天是真气狠了,是想让这么多人群殴她么?
得挨一场皮肉之苦她才能牢记今日的教训,芳期无奈地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