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皑皑的冬雪覆盖了整个插天云峰,坡峰绝壁满是琼花玉桂,在朝阳下闪耀着异彩,玉霄峰已是近在眼前。
杨真自遇到陆乾坤一行后,没有妖皇作祟,一路顺利,此时缓缓飞近山门。
山门玉桥石阶上白光一闪,出现了一个白衣如雪、云鬓高挽的绰约美妇,凤目生威地望着不请自来的一人一蛟。
杨真见师娘冷漠地凝望着他,大有戒备之意,登时有几分胆战心惊,过往师娘身上那冰冷的气息,总令他望而生畏,不敢多加亲近,说来,他敬畏师娘还要多过师父几分。
「师娘,是我啊,弟子杨真。」杨真不敢贸然下去相见,只在驾上虚行一礼。
凤岚绝美冰俏的玉容古井不波,只是凤目微凝,瞇成了一线,半晌,红唇轻吐:「你真的是真儿吗?」
杨真登时哑口无言,妖皇已经收敛了气息,但自己由内而外的变化,在师娘这等道行修为下却是掩饰不住的,难不成吐实真相?妖皇反应不提,从两个师姐那里零碎认知,师娘是个疾恶如仇的人,倘若知道他与阳岐山出土的不世老妖怪共生,只怕二话不说,就上前将他斩了,来个大义灭亲。
「小鬼,这小女娃可知道圣元丹下落?」妖皇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师娘怎会知道,你可别乱来!」杨真心中一紧,急应警告,念转间,索性大胆跃下蛟龙身,落在山门前,持礼恭敬道:「师娘,弟子有关乎天大的紧要,才有现在的状况,实在有口难言,待师父回山,一切真相自然大白。」
凤岚神色微动,游目在一人一蛟上,手中却取出了常年难得在手的一柄银色拂尘,反执袖下,正是名列修真界十大奇兵榜上的「红尘三千丈」。
「你有何话不可与师娘当面讲?你刻下该和清儿她们在阳岐山才对,莫不是你自有难言变故?」
她这样一说,倒算是承认了杨真的身分。杨真心惊师娘眼光毒辣,一眼看出了他的不妥,心中左右为难。那惶惑之色,在凤岚看来,更是心虚之态,一摆拂尘,已是行将出手。
「弟子在早前还见过师父,只是,只是阳岐山有大事……弟子此来只求师娘代弟子引见掌门师祖,弟子……」杨真平常还算灵动的舌头,此时却彷佛打了结。
「你找掌门真人?阳岐山又有什么大事?」凤岚脸上疑云更重。
「阳岐山的封印破了……」杨真不敢犹豫。
「封印……你是说封印破了?这怎么可能,仙府怎会至今没有消息?」凤岚闻言冰冷玉清的面容,失去了一如既往的冷静,话未完,又急问道:「你师姐她们呢,怎么没回来?还有,你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凤岚连珠雷一般接连发问,倒是让杨真舒缓了口气,心喜总算暂时稳住了师娘。当下隐去了自己的部分真相,三言两语将阳岐山的变化前后经过简而述之,凤岚越听神色越惊,连番色变,到后来听得爱女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待听完,凤岚彷佛已完全打消了对杨真的怀疑,只听她幽幽道:「难怪魔道大举出动来得这般蹊跷,原是与妖孽勾结到了一块儿,封印破就破了吧,昆仑派又怕过谁来?」话里倒是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师娘,弟子急须找到师祖,求得圣元丹,有天大的救急之用。」杨真怕妖皇警惕,不敢再冒险提到师祖。
「既然一歧师伯托付于你,自当有隐情,不过圣元丹乃集不死实等四十九味不世绝品灵药才可炼制的神药,上一炉还是千多年前炼制,如今不过余下一粒。莫说掌门真人刻下不在,就是在,只怕也不能给你,你为何不跟师娘如实说来?」凤岚深深地看着杨真,那清冽而柔韧的神光直透入他的肺腑,直要将他看透。
「事关我昆仑气数,弟子,弟子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圣元丹。」杨真已经有些慌乱,语无伦次。
「既然如你所说,是天大的事,有何不可对人言?」凤岚步步进逼。
杨真顿有束手无策之感,怎么办?为什么师娘就不肯相信他?为什么就没人可以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心中怒吼。
「真儿,怎么不说话?」凤岚见杨真面露痛苦挣扎之色,有些不忍,目光柔和了几许。
「某拿下她,以人换丹。」妖皇突然说话了。
「不——」杨真情不自禁地吼了出来。
凤岚露出错愕莫名之色,她眼前的杨真陡然变了一个人,面目狰狞而强霸,一股远古凶兽般的狂暴气息扑面而来。
「你是谁人,胆敢充我玉霄门下?」
「吾是谁,桀桀。」
妖皇身若龙虎,踏虚而起,平步青云,直逼凤岚而来。他每踏一步,都有一道无形的震波化作涟漪平扫开去,形成由低至高的重重气茧向凤岚以山岳之势压下。
凤岚眸中激芒一闪而逝,冷喝一声,拂尘挥洒,顿时银芒大炽,万千条水火不侵、力可洞金穿石的银色尘丝无限飞涨,化作一道匹练一般的银色瀑布横空扫出,卷向了步步逼来的妖皇。
霎时狂风起兮,那匹练若高山流水般舒卷流畅,灵动若游蛇,形成漫天波涛起伏的银浪狂沙,罩定山河,瞬间就淹没了那具雄壮的躯体。
这时,意外一幕出现了。
凤岚眼中,她出手从不落空的「红尘三千丈」,分明席卷了妖皇所有可进退之处,却击在了虚荡荡的空处。
就在她大觉不妥的剎那间,妖皇已化虚为实,所有红尘银丝击在了一道金铸的光人身上,啪一声发出炸雷一般的声响,顿时漫天银蛇激荡扬空,倾天飞舞。
凤岚大惊之下,翩然闪身后纵,红尘三千丈如银沙流水一般回卷护体,如升天神女银发无垠飞舞,缥缈灵动。
却听她又一声娇喝,如风拂杨柳般一个回旋,顿时化做无数白色虚影融入风中,只余下无数银浪如大河浪涛卷空。
短短一瞬间交手,令杨真看得眼花撩乱,惊心动魄,就在他以为妖皇将一筹莫展之际,「噗噗!」这妖族之皇不慌不忙当空交掌左右连续拍击,金浪如潮自八面凭空而生,无数重金色艟光天罗地网一般,罩向了在半空化作无数白色水影的凤岚。
凤岚分身幻影顿时消失,留待半空一个原身,和一柄凝幻似真的巨大拂尘漫空飘扬。
妖皇倏忽消失在空气中,再现之时,凤岚已脸色惨败的落在他手中,而那柄失去主人的拂尘银光散去,飘落在玉霄峰山门玉阶上。
「为什么?」凤岚横躺在蛟龙背脊上,妖皇臂膀中,茫然失神地问着,她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我败了,一败涂地。
「妳问为什么?」妖皇忽想起龙胤在地窟中说起的一句话,蓦然大笑道:「用妳人族的话来说,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你不是人?」凤岚惊呆了。
「某乃九部万妖之皇,女娲大神的后裔,岂是妳等卑贱人族能比拟的?」妖皇苍老的声音中有着无比的骄傲。
「那你又待怎样?」凤岚幡然醒悟了过来。
「拿妳问圣元丹。」妖皇爽快道。
「卑鄙!你堂堂一代妖族王者,竟用这等无耻手段!想来……想来真儿也被你害了。」生性冷傲高洁的凤岚,何曾想过落入妖人之手,琼鼻闻着浓烈的男子气息和蛟龙腥膻之气,令她芳心大乱,羞愤欲死。
「卑鄙?哈哈哈……」妖皇彷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话,大笑三声,极度不屑道:「妳也可以跟你昆仑开山祖师这么讲,三千年前,玉鼎杂毛派人掳了某的幼女,将某迫入绝局,令我九部无数同族惨遭屠戮封印,生不如死,惨无天日。
「今时今日某没有大开杀戒,已是尔等幸运。」妖皇声音中有着刻骨的仇恨和强自压抑的杀机。
凤岚脸色发红,振声叱责:「你胡说!我昆仑圣祖毕生光明磊落,一代天人,岂容你诬蔑!」
妖皇鼻子轻发出了一声哧响,不屑道:「当初在阳岐山,妳昆仑纠集各道合共千人围攻某一个,难不成也是某捏造?」
凤岚微一犹豫,微声驳斥道:「两族交兵,无所不用其极,哪能怪得我昆仑圣祖?」
妖皇顿时大笑道:「既如此,妳落入某手中,还有何怨?」
凤岚怔然无语,死死咬住朱唇,等候命运的发落。
妖皇乍喝一声,掉转龙头准备离去,突然目芒一闪,望向山外云霞深处,就在这时一声长空清鸣响起,天穹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紫色焰花。
正在心海深处,将妖皇骂地天翻地覆的杨真,见状更是勃然大怒道:「笨蛋,让你用强,这回给人发现,哪儿也不用去了!」
「这女子修为不俗,身分定然不低,有她在就是得不到圣元丹,某也不虞有失。」妖皇纵声一笑,驭龙直入长空。
杨真怒气冲冲道:「马后炮,你不是眼通八方么,怎么跟了条尾巴都不知道?」
妖皇满不在乎道:「是你先前碰上的一个小东西,不知怎地又找来了,某也没在意。」
「再不躲就来不及了,只怕一会儿满昆仑的人都要杀来了。」
「何须要跑,某就是要人知道,某来了!」
「我给你害死了……」杨真说完一句,再不想说话,退到意识深处,静观事态变化。事情至此,他已无力改变状况,不如让这老妖怪一搏,死也死的轰轰烈烈。
绵延五千里的昆仑山北麓尽头,通燕两州接壤之地,乃是一片纵横千里、山势起伏的原始森林,西南两面皆是雄奇苍茫的昆仑雪山。
一条大河,就发源于这片森林西方,由几条纵横迂回的雪山河谷会聚成川,碧绿的高山雪水,冒着凛冽的寒气,罩着山川和参天林木,往东方渐趋的平缓大地,蜿蜒奔流而去。
这就是流经中原,贯通青州,由青龙湾流入东海的九州母亲河——黑河。
追溯到黑河源头雪山河谷之下,与森林之间,那里有一片方圆百里的冰原。
这一日,以河为界,北面有着大片黑色迷雾笼罩,弥漫了方圆十数里地,如波涛翻涌不休,内里彷佛有千万头洪荒巨兽在搏斗一般,煞气蒸腾,杀机四伏。
而河对面则是昆仑派五百弟子组成的仙剑大阵,纷乱而遁行有序的剑光插天列阵,穿插来回飞行在剑阵内万重白色迷雾中,五颜六色的剑辉夺目闪耀,肃杀无限。
双方对峙着,大战一触即发。
日前,魔道天魔宗纠集几部组成大队人马,跨越万里千山,列阵北昆仑冰原,祭起「十方俱灭天怒阵」,遥遥向昆仑山腹的昆仑派发出了挑战。
昆仑派掌门真人一元洞察先机,连夜调派昆仑道宗菁英弟子,浩浩荡荡而来,列阵以对,祭起了名列修真界的三大剑阵之一——「昊天剑阵」。
魔道来势虽然浩大,却是一改往日攻击作风,守护阵地,举而不动,让昆仑派好生困惑,好在昆仑弟子也上百年不曾这般大动干戈,索性僵持到底,比试着耐心。
只有少数昆仑紫字辈真人,才明白这是魔道牵制昆仑派之阴谋,令西荒阳岐山妖族的阴谋能顺利得逞。
一元真人洞悉一切,却无可奈何。此时身为修真界领袖,昆仑圣地掌尊的他,不得不在雪原苍穹的云海之上,与隐藏踪迹的天魔宗尊主对峙。
「一元,本尊陪你喝了一夜北风,闭门谢绝我等,这就是你昆仑待客之道?」一阵磨沙一般沙哑低沉的男子声音飘忽传来。
一袭月色仙袍猎猎飘拂,悬浮在清空的一元真人,沉静如水、若婴儿一般嫩滑的面庞,在晨晖下如金玉一般,闻言淡淡道:「你既已如愿以偿,何不归去?」
「老道儿不简单吶,给你看穿了……那龙胤小子干得也不错,妖族看来后继有人,哈哈哈……」魔尊狂笑声传来的同时,那团黑色魔云蓦然飙前,急速膨胀,幻作一只狰狞的吞天妖魔,张开巨吻扑向一元真人。
巨大的黑影转眼淹没了那抹天际至纯的亮色,不想那化作妖魔的煞云,在扑过一元真人后,迅速褪色转灰,再转白色,最后胀破气囊一般,炸作云烟散的一乾二净。
而一元真人却依旧如风暴过山林一般,巍然屹立不倒,月袍无瑕,皓首银发轻舞,长眉微动,通身曦白祥瑞,仙家气象竟是如斯逍遥洒脱。
而他对面,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飘浮在空,周身魔气如焰,缭绕聚散。
「九州浩劫,你魔道难道就可独善其身?」一元真人不为其举所动,质问对方。
「这世界平静太久了,需要一点活力,本尊乐于成见。」
「汝本为魔,恕贫道妄言了,请吧。」一元真人轻轻垂首看了下方一眼,伸手向北方作请。
「本尊小看你了,这就回山,回山,哈哈哈……」滚雷一般的长笑声中,那道模糊的黑影彻底变作透明水影,冉冉消失不见。
彷佛听到召唤一般,下方冰原河湾上的魔道阵势如同一阵飓风吹过,迅速消解,散去,最后化作数百道大小不一的黑色激芒,冲空往东北方而去,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昆仑弟子生怕有诈,不敢追击,依旧原地待命。
几道光芒在长空闪动,几名紫袍道人躬身复命在掌门真人一元身前。
「这次我们败了。」一元真人长长叹息一声,深邃的目光,投向北方无尽苍茫的天穹。
几名昆仑道宗门下顿时面面相觑,都诧异寻思,这根本未曾交手,何来一败?
其中一人醒悟过来,道:「师尊,可是别处有动静了?」几千里外的阳岐山地脉如此大动静,以他们的修为自是感应得到一二,却不敢肯定。
「收阵回山。」一元真人不作解释,挥袍作散,他的目光却转向了西方天深处,他隐隐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妖气到了近处,深知那才是天魔宗肯退走的本因。
下方收到命令的昆仑五百弟子,纷纷收起剑光,大大地松了口气,转即纷纷欢呼起来,冷肃的冰原上欢歌笑语一片。不明真相的众多昆仑弟子还以为己方令魔道不战而退,取得了大大的胜利。
辽阔冰原上,那沉重到令天地窒息的煞气彻底散了个干净。
此时,昆仑仙府内正闹翻了天。
一人驾着蛟龙横空闯入山中,彷若在一个平静的小湖内投入了一块巨石,顿时掀起滔天波浪。
起初只有三五队巡守弟子,轮番上前围剿,却一一被打的七零八落,轻伤一片,重伤不少。响箭频频在天空炸开,越来越多的弟子见势不对,在年长者的组织下,加入追击队伍中来。
追击者大抵都是昆仑年轻玄字辈弟子,修为浅薄,在一人一蛟手中根本不堪一击,一道道剑光从天际被打落,阵势刚起,就被击溃,云海上下乱成一团糟。
很快沉闷的警钟敲响,整个昆仑山的弟子,能出动的都出动了,纷纷追逐着那胆大包天的入侵者。整个沉寂了百年的昆仑山,完全兴奋了起来。
尤其是在得到魔道挑战,道宗出迎的消息,其它以法宗为首的众多支脉弟子,本因得不到大展拳脚的心情,陡然变得开朗了起来,得此良机,纷纷不惜一切,前仆后继,誓要将来犯者拿下。
战圈外,两峰之间,一片白色浮云上,站了一老一少,老的是位白面短须,勾鼻薄唇的瘦挺道人,那俊秀年轻人却是法宗弟子陆乾坤。
「师父,那小子究竟给什么附身了,法力如此强悍,连凤岚师叔都没走过三招。」陆乾坤一旁谦恭地请教。
「按你一德师祖所示,此人想必与西方山外变故有关,只是不知,他如何进得封闭的仙府。」紫桑真人瞇着眼睛,慢条斯理地道来,说着一摆大袖下的拂尘。
「师父您的意思是……那是妖怪化身?」陆乾坤脸色一变,吃惊道。
「他出手虽堂皇霸道,惨烈十分,但很有分寸,跟传说中妖族的凶残无度却有几分不符,但那气息确是货真价实的妖气。」紫桑真人有些迟疑。
「那就行了,弟子这回可算立了一功。」陆乾坤冲着师父讨好道。
「不知山外战况如何,我法宗这回只怕讨不得多少好处。」紫桑真人对这徒儿的心性了若指掌,心内暗笑。
「那妖人掳来凤岚仙子,究竟想干什么?」陆乾坤见师父不提,识趣地转了话题。
「你没听他喊,要找掌门真人么?」紫桑真人呵呵一笑,又自顾道:「为师倒很想知道,萧云忘回山后,知道他爱妻给徒弟劫持了,会是何等表情。」
「师父,您在幸灾乐祸?」陆乾坤面上绽出狡狯的笑意,瞅着眉眼悄悄盯着师父。
紫桑真人神色大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狠狠地斜目瞪了陆乾坤一眼,又道:「道宗光出了个萧云忘,就夺走我法宗过半光芒,你若不好生努力,在岁末本届峰会上,只怕难讨得彩头了。」
「弟子一定努力取得峰会第一,给师父长脸!」陆乾坤竖着手掌,信誓旦旦道。
紫桑真人没好气地叹息一声,心忖这徒弟哪点都好,就是心眼多了些,不能专心一意的修行。
「师父,我们要不要出手,那妖人太强了,几位师叔都拿不住。」陆乾坤又打起了场中的主意。
「若要两全,只怕要法尊出手。」紫桑真人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少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