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山庄迷阵内。
“左转干位,七步。”
“再前行五步,快!”
“破了!破了!”经天迷雾中,突然传来一个欣喜若狂的青年男子声音。
“破什么破?”一个女声当即不满地道:“一直在原地转呢。”
杨真不由分说一把拉住练无邪的小手,就要奔阵位而去,练无邪甩手道:“你做什么?”
杨真尴尬一笑,道:“我找到阵门的关键了,任何阵法都超脱不了九宫八卦,阴阳五行,只不过此阵将死门和生门放在了一起,应势而变,所以才每每错失破阵之机。你跟紧我的步伐,切忌不可落后半步。”
听杨真一说,练无邪这回毫不犹豫地递出了手。
杨真露出赞赏的微笑,这女子当真敢作敢为,毫无扭捏之态,当初想来还以为她与师姐萧月儿一般刁蛮金贵脾性,现在看来却是迥然有别。
“小心了。”杨真说罢,一把拖住了她的手腕,疾步踏正方位,冲了出去。
迷阵中两个身影如魅,不住腾挪飞掠,越行越快,风影模糊,卷荡起大片白雾,影影绰绰的阵石颠倒阵中,不断移形换位,阵势已经完全牵引发动。
随着一声长啸冲天而起,忽而一声轰然爆响,漫天迷雾自阵中心向四面八方呈涟漪状卷散了开去。转眼工夫,杨真两人又回归到了昨日那花木繁盛的石林之中。
两人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被困阵中虽然只有区区两日一夜,但两人却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杨真朝天长长深吸一口气,再看向身畔那张绝美脱俗的娇靥,心中涌起了一股别样的感觉。他轻轻放开了那柔软而有力的纤手,心中竟然掠过一丝淡淡的不舍。
“那巫女不在山庄里。”神游天外片刻后,练无邪收回了神念。
“糟了,赶快回城!”杨真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洛水城临水之处被围得水泄不通,战事紧锣密鼓,而在城北城墙上,一众守军却显得意态悠闲,城中粮仓的火刚扑灭了有一阵,北面并无围城之忧,城下依旧迷雾笼罩,看不清远方山岭的光景。
这时城前传来开城门的呼喊声,望哨上领头的将官当即回绝道:“武阳王有令,南蛮不去,城门不开。”
“大胆!我家瑞钦王带家丁义勇前来助阵,耽误了军机大事,唯你是问!”朦胧中,人影幢幢,城楼上望哨看不清状况,只能听见人群中一人狂傲至极的呼喊。
“请容先行禀报。”望哨匆匆丢下这么一句,下面就有传令兵奔了出去。
城楼内,正是武令候亲自坐镇,闻来报后,惊起道:“瑞钦王?赵寿……他进城作甚?”他匆匆而出。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为何执意进城?”武令候纵身屹立在墙垛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浓雾中的大队人马。
下面沉寂了半晌,竟是一个娇柔动听的女子声音传来道:“武公子莫非不记得奴家了?”
本威武壮志的武令候闻言呆若木鸡,半晌才颤声道:“可是羡鱼姑娘在说话?”p;那女子咯咯一笑,道:“可不是奴家,武公子莫非不肯开城一见?”
武令候两手一张,毫不犹豫纵身飞掠而下,衣袍猎猎作响,转眼没入浓雾中。
在七八名金甲兵士后,一名柔媚的女子正眸光流转地望着武令候,她巧笑嫣然道:“武公子才区区几日不见,就不识得奴家了吗?”
武令候脸一红,大步上前,左右兵卫持矛退开,两人相隔数步,武令候痴望道:“羡鱼姑娘,那日匆匆一别,犹在眼前,可想煞了武某。”
后面一架豪华八乘马车内传来一阵轻咳声,巫羡鱼若无其事地回望一眼,目光又转回武令候身上,柔声道:“羡鱼此行随瑞钦王爷而来,王爷带了一些自家兵马,前来助阵,不知武公子意下如何?”
武令候望向马车后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精甲队伍,省起巫羡鱼突兀的出现,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舒服和奇怪,当下高声问道:“前面可是瑞钦王爷的坐驾?请出来一叙。”
马车不动,内里却传来声音:“令尊于本王有天大的恩情,听闻南蛮围城,本王虽是落魄潦倒,但也有心助一臂之力,令候莫非信不过本王?”
武令候神色一正,道:“令候军令在身,不敢不敬,瑞钦王还是请回罢。”
马车内当即传来一声闷哼,显然大为不豫。
巫羡鱼从袖中取出一枚黄巾包裹的印信,让一名士兵递了上前,武令候接过,略微一看,还了回去,仍旧摇头道:“军令如山,王爷请回罢。”
“令候果真执意与王叔过不去?”一位身着蟒袍腰缠玉带的白胖中年人,在一名侍女的扶持下,从马车上迈步走了下来,一脸怒意地虎视武令候。
巫羡鱼回身搀扶住赵寿,柔声劝道:“王爷莫恼,让妾身劝劝他。”
武令候一脸震惊道:“羡鱼姑娘与王爷是何关系?”
赵寿脸上浮现掩饰不住的笑意,道:“羡鱼乃本王爱妃,听说羡鱼说起与你相识,本王才让她出头招呼你。”他言下正是给足了武令候面子,不要不识趣。
武令候脸上血色褪尽,脑海里轰雷阵阵。
“武公子莫非真要把我们拒之门外?”巫羡鱼那似怜似怨、缠绵悱恻的声音,再次传入武令候耳中,直撩拨得他生不欲,死不能。
神思恍惚中,武令候脑海里只有巫羡鱼的一个声音,开门,开门……他踉踉跄跄地转身冲城楼高喊:“开城放行――”
半晌后,城楼旗令下达,闸门隆隆声起,厚重的内城门缓缓升起。
城门下云雾深处,大批人马的声音开始陆续响动起来。
“慢着――”一个清冽的女子声音自长空遥遥传来,话音未落,两道人影一先一后落在城门过道中央,刚好将失魂落魄的武令候挡住。
“无邪,你这是?”武令候惊神之下,神智清醒了几分。
“大哥,快下令停止开门,瑞钦王勾结南蛮……”
练无邪不及说完,就给避在兵阵中纵身而出的巫羡鱼笑声打断了。“没想到竟然低估了你们两个。”
此时内城门已经打开完毕,外城门轰然起闸开启,城外几里远近隆隆声起,大队人马正疾速赶往城门。
巫羡鱼衣丝飞扬,轻轻落足三人前,含嗔带怨地撩拨着武令候道:“武公子,还不快快赶走你妹子!”
“我妹子?”武令候目光迷茫,喃喃念叨。
“对,赶走你妹子!”巫羡鱼眸光中得意非常。
武令候猛然转身,怒对练无邪道:“臭丫头,走开,莫要跟大哥作对!”
练无邪一楞,眸中一丝怒火喷出,轻轻叫了声:“大哥。”却见她说话瞬间右手闪电击出,劈在武令候脖子上,顺手一把将他推送到杨真手中。
就这一耽搁,整座内外城门都已经高高升起,通往城内的大道已经是开阔通途一条,城外迷雾中大队人马已经左右列阵赶至北城门十许丈外,与瑞钦王的座车会合。
“杨兄去关闸门!”练无邪一人孤身横挡在高大的门洞前。
杨真手中提着武令候,奋身掠进城门深出,一边高喊:“有敌情――放闸关门!”
“想不到你巫门手段如此卑劣,竟对我大哥施下三滥的**巫术,本姑娘就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个清楚。”
“咯咯……练姑娘,洛水城大势已去,就不要顽抗了。”巫羡鱼美极的脸上还荡着笑意,扬袖轻挥,一口泛着红、黑、白三色光华的法囊露出了黑洞洞的袋口,飘浮在半空。
只听一声脆响,一群足有百十数、浑体漆黑、腹大如壶的怪蜂,就从囊口中蜂窝一般冲散了出来,蜂鸣声嗡嗡如雷,群扑向了练无邪。
一道霓红光幕极速张开,上百只玄蜂迎头撞上了浑天绫,练无邪手上一挥一卷,所有毒焰团尽数返还。有几只不幸给扫落在地,若铁石击响,若无其事地拍拍翅膀,复又飞起。
巫羡鱼不慌不忙圆身一舞,玄蜂如黑焰一般团团飞舞在她周身,顺逆轻舞,似乎为人控制了行动一般。
“这是奴家蜈蜂袋好不容易驯养出的三焦玄蜂,好好领受罢。”
一段急促的咒语念出,所有玄蜂仿佛收到命令一般,在空中张开一道大网,从四面八方罩向了练无邪。
“嗤!”声一响,百只玄蜂齐齐喷出毒汁,练无邪一见不好,卷绫飞空而起,刚好避开了如飞针一般犀利的剧毒汁液。
只见那落空的玄蜂毒液,在城门前大片青石腐蚀了出了大块大块的可怖黑斑,直冒着腾腾青气,殊为可怖。
巫羡鱼扭头冲城门边上灰涩的空气中不满地喊道:“姓左的,还躲着藏着做什么?”
一道细长的白影趁练无邪周身玄蜂肆虐,无暇他顾之时,贴着墙门上角空隙掠进了城门。
方才开始重新回落的闸门下,黄色光芒大戚,一道黄色光柱从地面升了起来,“轰!”一声刚回落三尺的铁闸挫在半空,戛然而止,卷起漫天黄色土尘。
紧接着内门下也贴壁升起了一道土墙,横亘在铁闸门之下,硬生生挡住了城门的关闭。
练无邪不得已,浮身而起,将浑天绫舞得泼水不进,一时却奈何不得灵性十足且身坚若金的玄蜂群,只容得上百道黑色流光飞舞在周遭,不时要留心毒汁破罡风而入。
城墙门楼上,此时已经是乱作一团,一时无人指挥,也不知如何应对。
巫羡鱼飘掠而起,十指曲就,如莲捧在酥胸前,低眉念诵着密咒,那群玄蜂身上腹部做蛙叫鼓鸣,与那震翅声一起,极是扰人心烦意乱,且其飞行的更加疾速灵巧,毒汁喷射地更加隐密阴毒,无孔不入。
这时,一道如带青光游动着,若隐若现地从城门后方向练无邪潜去。
“小心!”将武令候唤回神智后,杨真迅速扑返了回来,刚好看见背后偷袭的一幕,天诛从眉心疾射而出。
青光发觉了杨真的企图,骤然加速窜向练无邪后方空门,不料,金色电光后发先至,追上青光闪电纠缠了上去。
门洞后,被前后夹击的练无邪危急之中,听到了杨真喊声,心里豁然一松,原本她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候杨真关闭城门,她清喝一声,浑天绫骤然急速膨胀,仿佛一个红色光球一般轰然炸了开去。
无数玄蜂被击散到四面八方,形成万道黑色流星飞逝。
而天诛正追逐的青光扭曲一闪,融入一面石壁内,此时练无邪凌空飞退入了洞门内,不用再腹背受敌。
杨真隐约感应到一名精擅五行遁术的人就在附近,一时奈何不得,召回天诛,双手结印形成两团钝形金光,相继送出,轰击在抵挡铁闸的土墙上。
又一次烟尘滚滚,门洞内士兵一阵欢呼声中,城门隆隆声开始下降。
城门外百步外,列队的人马见状一阵叫骂声迭起,鼓噪不断。
巫羡鱼见时机不再,拂袖招囊收回了归巢的玄蜂,恨恨地扫了练无邪和杨真两人一眼,飘身飞退入烟霭深处。
北门城楼上,武令候、杨真、练无邪三人站在垛口,遥望着远方渐渐散去的白色迷雾,里许外大批蛮军人马露出了身形,足有三千之数。
杨真皱眉不解道:“这些南蛮怎么潜入的,不是说南蛮的舰队前夜日落时分才开赴洛水城吗?”
练无邪哼声道:“定是赵寿这个走狗安排人手,自昨天趁大雾从城东或城西翻山越岭将南蛮引入北邙山下,不消说,这场怪雾也是巫门中人施法召来。”
精神萎靡的武令候一旁叹道:“若非杨兄弟和无邪发觉得早,令候只怕就成了洛水城破的头号罪人。”
练无邪淡淡道:“大哥知道就好。”
杨真见他们兄妹之间有所不妥,便劝慰道:“这事怪不得武兄。”
“怪不得?听你说来,月多前大哥就给那巫羡鱼迷得丢了魂儿,今日大哥在那巫女面前,连我这妹妹都不认了。”
杨真呵呵一笑,没有接话,两人一旁的武令候已是愧无人色,连连告罪讨饶。
练无邪别头哼了一声算是揭过,继而指着城下人马道:“蛮子此番定然别有所备,南面战报都有僵尸出阵了,指不定巫门还有些什么鬼降邪术出手。”
武令候刻意讨好练无邪道:“有无邪妹子在,任他蛮子如何厉害,也休想破我北门!”
练无邪却不吃那一套,杨真见状从旁插口道:“他们总不会用法术攻城吧?”
他话音刚落,城北大片平野一层还未完全散开去的淡薄白雾上,猛然土浪翻滚,在蛮军大队人马前方滚滚冲击了起来,直卷向城门方向。
先是见了神奇的斗法之术,又见这惊天动地的来势,北门守军纵然平素骁勇善战,却也个个脸色发白,两腿打颤,这眼前非人之法,叫人如何抵挡?
武令候目瞪口呆道:“巫门在做什么?”
练无邪一脸冰冷肃杀,切齿道:“他们敢以法术杀伤凡俗人等,必定遭到天谴!”
杨真心中苦笑,这些巫人看来已经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他深知修真界玄门和佛门中,皆不宜轻易杀生,否则种下心魔,极易走火入魔,在天劫来临时,更是万劫难逃。
轰!城墙猛然一抖,一道土暴在城墙下猝然冲天而起,泥沙土石卷了一天,狂风呼啸,将城墙上一干兵士卷的七零八落,天昏地暗,不辨东西。
连杨真和练无邪猝不及防下,也险些摔了一跤,先是一颗巨大丑陋的蛇头呼哧着出现在城楼前,而后在满天土尘中,那长达百丈的巨大蛇躯赫然升腾了起来。
它那庞然躯体,足有半个城门洞那么粗大,这等怪兽只怕唯有远古洪荒巨兽才可比拟。
武令候刚从地上爬起,一看就吓得瘫坐了回去,嘶喊道:“那是什么?”
这巨蛇黑森森的大口中不住喷出恶臭至极的泥土气流,冲刷着城楼,在城楼前晃动着大头,似乎在寻找目标。
杨真看着巨蛇后方不远的空中飘飞着一个女子,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疾呼道:“这是上古洪荒怪兽巴蛇!”
“姓杨的小子还挺有见识,奴家看你们拿什么抵挡它,咯咯……”纵有半里之遥,巫羡鱼也将杨真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吼――”一声沉闷的吼声挟山岳之势砸了下来,那巴蛇受了巫羡鱼驱使,张口就喷出狂暴气流卷向杨真诸人所在。
杨真只来得及一把抓起武令候,就在洪流一般的飙风中乘浪而退,他们附近的兵士就没那么走运了,在狂暴乱流中被卷得不知去向。
“大而无用,看本姑娘会会这上古巨兽有何等威风!”练无邪却是不由分说,避开巴蛇大头呼啸,径直腾空而起,迎了上去。
巴蛇大头昏昏一摆,蛇腹雷鸣轰轰作响,猛然膨胀了起来,吞天噬地一般,大股气流倒卷向了它的巨吻中,将城头上的人和沙石一古脑儿卷了进去。
杨真将武令候丢得老远,赶回城头,发现城楼一段至少有百十数名士兵给巴蛇吞了去,看着它张狂无比的威势,一时呼吸欲窒,心神颤栗。
“砰!”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砸在他身前垛口上,又滚落到了他脚下,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勉强能看见一双瞪得极大、泛着无尽惊恐的眼睛,此时已经找不到半分生气。
杨真手足酸软,神魂一时飘飘荡荡,不知何处,纵然眼前昏天黑地,天摇地动,也抹不去他此时心中的恐惧和恶心。
练无邪盘旋飞纵在巴蛇头顶,却无从下手,法宝施尽,却只能惹来巴蛇更加的狂暴愤怒。
满天都是巫羡鱼得意的笑声,练无邪索性弃了巴蛇,直冲巫羡鱼而去。
轰!巴蛇身躯又猛地撞上城墙巨石,杨真脚下不稳,翻滚了出去,直撞到城墙后壁上,一阵生疼传来,这才清醒了几分。
杨真使劲拍了拍自己脑袋,闻着空气混杂着泥土味儿的恶臭和血腥气息,一骨碌爬起来,心法运转让神智清醒了几分,蹬足直直冲天而起。
他高高飘在半空,凝望着肆无忌惮的巴蛇,若非它动作笨拙,理智不显,这城墙早给它弄垮了,饶是如此,好几段城墙已经破损崩缺,尤其城楼已经崩塌过半。
他神念探过去,竟然意外发现这巴蛇并无肉身,只是一个无比强大的精魂,与阳岐山以前封印的妖族倒有几分相像,巫羡鱼能操控它,必定是巫门役兽秘术。
想到这里,他心里透亮一片,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摒弃外界惊天动地的动静,散放出游丝神念,去感受巴蛇灵神所在,感受巫羡鱼如何役使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