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五章除服(上)
夜深人静,荣熹院灯火通明,真定大长公主靠在软榻上听陈妪细细道来,“您一开始不叫我出声,如今百雀那小蹄子话都说出去了,一点颜面和活路都不给自个儿留,她要死,不在乎。可若是这话传出去了,大郎君和陆家还要不要做人?照奴看,您好歹还是出个面,亭大姑娘才多大年岁?姑娘家要她去整治那些个不要脸不要命的小贱人,终归不妥当。”
陈妪垂首而立,低声劝道,“再不济叫老奴去旁边瞧着可好?老奴对付这起子小贱人顶有一套法子了。”
真定大长公主摆摆手,一笑,眼下全是沟壑,“阿芝,咱们就享享清福吧。”真定笑颜敛了敛,“阿芝,你别忘了阿娇是嫁到哪处去。”
谢家
陈妪话音顺着沉下去。
没有哪一家士族郎君身边是没有侍妾的。
谢家阿舅身边有六个姨娘,最宠的是一个小士族的庶女,细腰皓腕,明眸酥胸,谢阿舅很自得。甚至陆绰身前都是有姨娘与通房的,饶他与谢文蕴有多琴瑟和鸣,他也没有素着的道理。谢家郎君都长得好,长得好的小郎君多半都有些风-流,郎君们多情些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正房太太需要有些手腕。自家孙女的手段,她是明白的,可对付朝堂上的局势与算计纵横捭阖之事,总与后宅里的琐事大相径庭。
总有一天。长亭要面临这个窘境,那个时候和她一起面对不是她的哥哥,而是她的夫君。
长亭应当明白如何处置这些个贪心的女人。陆长英也应该明白。
真定大长公主笑缓缓浅了下去。
若不与谢家结亲,照平成陆氏的势头,哪个敢将野女人带进内宅里来。这世道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若不与谢家结亲,陆长英怕是敢单刀直入为妹子出头
如果他们不与谢家结亲
真定大长公主摆摆头,想把这个念头甩出思绪之外,话都说定了。不结亲惹天下笑话吗?这世道就是这样不公道,男人们朝三暮四能得一个风流的名号,女人们和离再嫁便只能被人骂。一样的人,男人走仕途,女人管庶务,大家都付出的心血。女人却要强忍妒忌、必须顺从。否则便是失德。这不公平,女人真正自由的只有两个时期,一,便是像她一样老得熬出了资历,老得成了老祖宗,二,便是长亭那个年岁,豆蔻韶华。说什么做什么都有长辈阿兄们担着,无需忌惮任何人。任何事,过了这两个时期,再美的花儿终究都会谢,操持庶务,侍从郎君,还要忍下无休无止,永无止境的女人,一个又一个的女人,那些女人就像你最美丽的时候,一朵又一朵美好的花开了又谢了,可后宅的院子里却一直没断过春暖花开——陆玉年什么都好,除了这一点吧。
“还是要看长英的态度吧。”真定大长公主看多了这些事儿,语气风轻云淡。
是要看陆长英的态度。
长亭大怒之下,先让人把百雀扣下,再让满秀把陆长英请到研光楼来,陆长英一来,长亭便将此事细细告诉了他,未曾添油加醋,只说,“如今只有两条路,纳了她,杀了她。府里都拿百雀当作你以后的姨娘,府外听话听音自然顺水推舟。百雀要背水一战,却不知将哥哥陷入了什么境地!孝中与身边的丫鬟情愫暗生?是,丫鬟的出路很窄,也是陆家拖累了她,叫她差点没了性命。可这已经不是心贪心大的问题了,这是太自私自利了!”
百雀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
她是在胁迫陆长英纳她吗?
耍的小伎俩以断了自己的后路为代价,也要嫁进陆家吗?!
陆长英缄默不言,手指叩在桌上,未待陆长英出声,百雀双手绑在身后被人推进了内厢,长亭虚坐在椅凳上,侧眸看她。百雀仍旧是她熟悉的模样,容貌清秀,眉眼静谧,身量高挑纤弱,只是如今半跪在灯下的她大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百雀佝着头却眼见陆长英,不觉惊愕,张口哭腔,“大郎君大郎君百雀不知做错了何事将才有两个婆子拿着麻绳来绑我若百雀做了错事,还望大郎君明示啊!”
长亭气极反笑。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研光楼!
将才绑她过来也只是捂住了她的嘴,未曾蒙上她的眼睛!
在研光楼向陆长英求救?百雀究竟是怎么想的?
陆长英与长亭并排坐在上首,手一抬,下头人便给百雀松了绑,百雀也不敢动弹,只是俯身在青石之上,青石灼灼刚好映出她眼泪欲滴的神容,百雀肩头发颤,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大概是东窗事发了吧!
流言是她放出去的没错!
可那是流言吗?
她不过是在与小丫鬟玩笑的时候小声说了两句“今儿个一早服侍大郎君起身,大郎君连束带都忘了捆,我问他是要镶边翡翠玉玦的那枚还是素绢的那枚,大郎君竟叫我自己个儿定,我是什么样的人物呀,哪里就知道哪个好看的了?”,再不是就是,“大郎君睡不惯软枕,一睡软枕便缺觉,一宿一宿地合不了眼。”,这些可是流言?这些都不是!
她才是陆长英最亲近的人!
她只不过将话减缩了一些,将事儿少说了一些,让那些小丫鬟以为她已经爬上了陆长英的床了而已!
这也是她应得的!
只要她熬得住,她一定可以。没有郎君身边是空着的,陆长英已经二十一了,他连婚事都还没说,他身边应该有女人,而她才是最合适的最最合陆长英心意的人选啊!
她亦明白陆长英的底线在哪里。
陆长英不会杀了她的,只要陆长英不会杀她,迫于流言,陆长英都会纳了她,否则便是始乱终弃!陆家嫡长子,陆家唯一的继承人,陆家的家主连一个女人都要始乱终弃,他没有担当,不重情义,他还可以做出什么样的大事好事来!?
百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泪花浮上眼眶,叫她看上去盈盈可怜。
“大郎君旁人胡乱猜测,又干奴婢何事?奴婢精心服侍伺候您,奴婢与您一同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您救过奴婢的命,奴婢此生最感念的人便是您。您只告诉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百雀紧抿嘴唇,说得肝肠寸断,“您别不说话啊,您一不说话,奴婢奴婢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灯下佳人涕泗横流,腰肢靠在腿上,像极了一只经受风霜之后的迎春。
长亭面容垮得越来越厉害,百雀一直在嘤嘤地哭,隔了许久,长亭方开了口,“百雀,陆家将你牵连至生死濒临的境地,是陆家对你不住。可你扪心自问,无论是我,还是阿兄,对你好不好?”
好,若好,还叫她奉人茶水?若好,还叫她跪在这里!?
若当真要对她好,便抬了她,让她当陆长英的姨娘!
陆长英身边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女人啊!
百雀埋下声儿来嘤嘤哭泣,掩眸低泣,“自是好的大郎君对奴好极了份例待遇都是头一分儿的,往日都将奴带在身边,宴客也带着奴,什么都带着奴,奴心里都念着的”
所以陆长英一定也是对她有心思的。
是迫于门第也好,是情浅人不知也好,她都很确定陆长英对她如此照拂,绝非无意!
聪明人是什么?
是有机会便拽着往上爬!
她马上就可以借此改变命运了。她老子娘是奴才,她是奴才,她不要她的儿女也是奴才!也要听人使唤!
“那你为何要害哥哥?”长亭一下子声音凉薄下来,“陆家不欠你的,哥哥更不欠你!百雀,我不是瞎子更非聋子,你在我跟前作的相,在我看来极为可笑。旁人无论说什么闲话,我都管不了,但我只认定一条,论你做出什么事来,陆家的门楣你都进来不了!你要让哥哥担上始乱终弃的名声,我绝对不准!旁人说起来,便是说我陆长亭手伸得长,绝对不允许自己的旧仆进到自家哥哥的房里去。”
长亭话音冷极了,“你应当晓得,我一向不在乎名声的。”
百雀当然明白陆长亭对长英的意义和影响!
百雀心下大急,满面泪水,“奴运道一向不好,托生得不好,姓得不好,为人仆从端茶送水,这些奴都认了。奴不过无心之言,竟叫旁人以为奴与大郎君这般谪仙般的人物有何瓜葛,是奴的错处。女儿家顶要紧的是什么?自是像水一样的清白名声。如今因奴自个儿的错失,叫奴的清白名誉都没了,奴也认了。只希望大姑娘念在主仆情谊上,赐奴一根白绫!奴既不能清清白白地活,只好清清白白地死了,方才全了大郎君与奴那段艰辛日子的回忆罢!”
要么纳了她,要么杀了她。
百雀笃定,陆长英不可能狠得下心要了她的性命!
长亭张口欲言,陆长英的音量不显,陡然出声。
“赐碗药汤吧。白绫死相太难看,药汤死得快,好歹还能留个全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