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四章龌龊(下)
战事无紧急平缓之分,只要有一天在打仗,一天就有人身亡。
陆长英要等一个结果,可不能拿陆家家将的性命来拖延时间,故而,城墙上实行两个时辰轮换制,只要有受伤立刻下城墙,豫州外城三个村镇全部戒严,战前陆长英命人从库房里拖了几大马车的药材,虎骨、红花油、金创药、三七、黄芪、当归满满地堆足了几个大院子,陆长英极豪气,战前便放出话来,“就算手臂上只是被划了个小口子,只要是在战场上划破的,只要留了血留了疤,我们就用最好的药材,看最好的郎中,吃最补的膳食!陆家的积蓄厚得很!”
乱世里头,谁不想活个命出来呀。
守城到底比攻城容易,更何况豫州这样大,源源不断的补给与人力又岂是跨山越水而来打仗的符稽可比拟的。
攻守之战僵持三日,长亭与长英便在城墙上待了三日,长亭心里一直在算日子,蒙拓在邕州,邕州尚且内忧外患,符稽头一个发难的地方就是老巢邕州,蒙拓过不来,一旦主将率兵远征,便有可能内院起火――符稽深受其害。
幽州也近,石老二石阔若要出这个头,陆长英便欠了他两个面子了
只是,他会吗?
石阔一直让人捉摸不透,一直隐藏在幕布的后方,好似什么也没干。可认真算起来,却哪里都有他。如果从幽州出兵,整合兵力再行兵布阵。一来一往大致在十日左右。
石猛会蹦出来吗?
在长亭看来,石猛不见得会有动作,一为脸面,二为后招,石猛与陆绰是平辈,陆长英便是小辈,石家若想解围。必定要不派遣石闵,要不石阔,邕州危机。蒙拓恐怕脱不了身,而在石闵与石阔间,石闵有勇无谋在解围之后和陆长英过不了半招便会败下阵来,而石阔与陆长英为旧识。又是蒙拓信赖的好二哥。与陆家带兵解围之人,多半是石阔,故而平成只需再撑五日,符稽那千八百的兵便会被吞得一点不剩。
嗯这一串分析都基于石家不会袖手旁观
如果石猛要顾忌名声选择装聋作哑,那后续会怎么样,谁也摸不透。
只是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她与蒙拓的婚事肯定会黄了。
这几日的茶汤都煮得酽酽的,长亭喝了一大口再看向正埋首仔细看舆图的陆长英。心里叹了一口气,蒙拓与石阔敢截石闵的胡。抢了扳指来李代桃僵,这是因为并不损害石家的根本利益,事后石猛发发脾气便了得了。这一回不一样,符稽把话都放出来了,若放在三十年前,文仁和皇帝当政时期,长亭无论做与没做,顶好的作法便是自刎以谢天下,此乃方全了平成陆门的名声。如今世道乱了,对于女人,流言的伤害和束缚都小了许多,可这并不意味着夫家愿意娶进一个声誉扫地的女子。
石猛的眼界是天下,他又不是瞎子看不出次子石阔更英明神武一些,可为了这江山天下,他选择的是身为正统的嫡长子。
任何污点,都有可能成为攻讦石猛的利器。
陆长英始终看不透石猛,说他莽夫却事事算清,说他精明却粗鲁冲动,说他粗犷却利弊权衡得十分清楚,“石猛有两分侠义,两分势利,两分情怀,四分野心。”这是陆长英口中的石猛。
很矛盾的一个人,矛盾才叫人看不透、摸不清。
为了野心和权势,石猛倒是有可能袖手旁观,或是待得符稽纠集兵力攻破平成之后才出兵平乱,但因为侠义与情怀,他偏偏又极有可能出手解围,谁都说不准,所以陆长英想试一试。
“咚咚咚”
益王符稽的兵马又在拿木桩撞城门了,撞得好像整个城墙都在发颤,长亭掌心一紧赶忙扣住木案桌桌角,陆长英跟前的舆图被一撞,险些滑落到地上,陆长英神色如常地将舆图往上一推,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长英!”
城下之人终于开了口,传声筒里传来的声音有点闷腻,“也僵持了这么些时日了!你同你那破鞋妹子就躲在城墙上头,既不出来,也不开门,这也叫英雄?你那破鞋妹子还在吗?上回天色黑,老子没看见她脸,听说是个美人儿,皮肤也够滑够嫩,就是不知道那身段好不好瞧,要腰臀不翘,长得再他妈好看也白搭呀――灭了灯,谁还看得清楚脸啊!快叫出来看看罢!我下死命令不让人放箭!早就不要士家的脸皮了,如今装什么相啊!相公们可都在城下啊!”
龌龊话一长番,他一说完,城下乱哄哄地笑起来。
行伍是天下间最荤的地方,男人们说荤话草稿都不用打。
陆长英脸色没变,静了一瞬之后一个撩袍翻身,简易厢房背后便挂着一柄弓弩,陆长英宽袍长袖一拂过,单手执弓,推门欲出,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做得十分流畅,长亭赶紧伸手扣住陆长英手腕,朗声道,“哥哥,如今是白日!”
因为是白日,所以弓箭约有七八分的准头。
只要陆长英一出去,弓箭手心里默念三声,一声“咻”,这场战争便结束了。
陆长英神容不变,“放开。”
长亭抿唇,“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司马迁能受宫刑,前朝太后恭氏改嫁权臣忍辱负重三十载最终手刃其性命,我怒斥符稽是为了激将,他们同样也是为了激怒你罢了。不过是名声。阿兄,你自己也说过,名声算个屁!”
“那是我的名声算个屁,你的名声要紧得很!”陆长英手臂一扬,却又怕手劲重了将幼妹摔伤,“放手!”
长亭紧紧牵住陆长英,“不放!哥哥,若父亲在世,他决计不会因为这些话自乱阵脚!”长亭正好站在窗棂前,见小秦将军神色凛然,心头暗道一声不好,将陆长英的手握得更紧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又有君子报仇十年不彤说,符稽是个聪明人,他明白如何触怒你,哥哥,忍一忍!这些话又不是刀剑,伤不得我,在意我的人我在意的人不会信,其余的人信与不信,我全然不在乎!”
长亭话说得飞快,她话音刚刚落地,外间便陡然喧嚣起来。
似有千百马匹从稠山上直冲而下,扬尘飞土,又似石破天惊之声音,长亭眼神一眯,双手使劲推门,却见有兵马戴红缨如潮水涌动般向古城城门口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亭靠在城墙上,身形朝前倾去,双目眯成一条缝儿,长亭远远看见那人长枪负背,疾驰而下,待那人走近了些,便模糊可见他怒目圆瞪,口中怒喝。
“操你祖宗!”
这是长亭第一次听见,哦不,读到蒙拓好似在骂人
蒙拓身后尽是高韶骑,不过瞬间,来的兵马浩浩荡荡顺坡冲下,蒙拓长枪一挑,如八百里无人区,血花四溅,再过三刻,当即一马当先冲近城门,长亭手在发颤,蒙拓已经杀红了眼,一寸一寸地接近城墙,蒙拓大喝一声,声音石破天惊,如此一来,古城墙上的长亭便听了个分明。
“操你祖宗!那是老子媳妇儿!”
所以嘴巴放尊重点儿!
那是老子媳妇儿!
轮得到你这张狗嘴说三道四吗!
蒙拓高挑长枪再下狠手往下一戳,当即穿破敌兵重盔,殷红的血花飞溅,溅了蒙拓一脸,蒙拓长枪再一挥,划出了一个无人可近身的圆弧,抹了把脸,一股腥臭,再睁开眼,目光极冷地环视四周。
“说,刚才在城下喊话的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