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小女孩喊他“爸爸”,乔湛北修长灵活的手指顿住,手上的魔方停止转动。
他僵在那,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小女孩,从门口的光亮里,朝着自己走来,小皮鞋踩着地板,发出“嗒嗒”的声音。
一下一下敲打在他的心上。
是乔乔。
他嘴角不自禁地上扬,正欲转头,意识到左半边脸颊上可怖的疤痕,喉咙哽住。
乔乔看到他这副模样,会不会害怕、失望?
男人眨了眨眼皮,一时不知所措。
真的是爸爸。
爸爸回来了。
小乔乔大大方方地在乔湛北的身旁站定,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看着他手上的魔方。
感觉到乔乔的视线,想起叶眠之前说过,小姑娘一直在等他回来复原这个魔方,乔湛北侧眸,看着她。
这才看清楚乔乔的模样。
七个月不见,她长高了很多,扎着高马尾,烫着微卷的发,她穿着深灰色的呢大衣,系着黑白千鸟格围脖,顶着一张不见婴儿肥的漂亮鹅蛋脸。
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副小公主范儿。
意识到她的注意力在他手上的魔方上,他勾着长指,转动,魔方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三两下的功夫,三阶魔方的六个面全部复原,一个面一个颜色。
小乔乔的小脸上,此时溢满了崇拜,心想爸爸还会盲拧呢。
“给。”乔湛北掌心摊着魔方,送到乔乔面前。
小乔乔拿过魔方,绕到他的跟前,朝他的腿上一趴,仰着小脸,“还是爸爸厉害,妈妈都不会。”
她看到爸爸另一张脸上的伤疤,眉心轻皱。
乔乔看到他另半边丑陋的脸了,乔湛北的心闷闷地疼。
一股淡淡的奶香气飘来,正难受的他,看着乔乔的小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像是羽毛,轻轻揉揉,抚着他的伤痛。
“爸爸,疼不疼?”小乔乔关心地问。
刹那间,乔湛北心窝里涌起一股温热的暖流,他看着跟前非但没被吓哭,还关心他的小天使,手臂一捞,将她抱在怀里。
“一点小伤而已,不疼。”他咽下喉咙口的哽塞,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
乔乔凑近爸爸的脸,她吻上他脸颊上的伤疤。
妈妈说,爸爸是打坏人受伤的,双腿也不能走路了,爸爸是英雄。
乔湛北怎么也没想到,慕强的闺女,竟然一点不嫌弃他半边脸的丑陋,不嫌弃他坐轮椅。
“爸爸!”
叶眠抱着暖暖进门来,怀里的小宝贝看到乔湛北,甜甜地扬声喊,朝着他张开手臂,身体就要从她怀里挣开。
小狗似的热情。
叶眠放下她,一岁多的小人儿,朝着轮椅上的男人撒腿跑去。
乔湛北侧首间,看到半个月不见的叶眠,他微愣,冲她点点头,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跟她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没有爱人之间的亲密,也不像朋友之间的热络……透着淡淡的疏离感。
“嗯,刚带她们两个上早教回来。”叶眠点点头,进门后,边将包包和暖暖的小书包挂在衣架上,边回他。
她的语气里不带着任何感情,乔湛北心口不自觉地收紧,他转瞬被小暖暖吸引了注意力,将小人儿抱起。
两个女儿,一边一个,黏在他怀里。
叶眠看着这温馨有爱的一幕,嘴角缓缓翘起,心说,他终于有勇气回来,面对一家老小的亲人了。
那么,对她呢?
距离上次分手,他们有半个月没见了,她每天忙着和江浔赶工刺绣,也没时间想他。
听宋俏说,他每天都会坚持在家复健两小时,有医院请来的专业康复师指导他。
安城也说,他每天都有远程办公,管理乔氏事务。
他振作起来了。
她脱了大衣外套后,走近父女三人,“乔乔,书包摘下来给妈妈挂起来。”
小乔乔抓住背包带,乔湛北认真地帮她摘下书包,递给叶眠,问:“她们这么小,就开始上早教了?”
“早教嘛,早教中心一个月大的小婴儿都有,倒不是去学习的,那边小朋友多,活动多,有助于培养社交能力。”叶眠接过书包,平静道。
语气里仍然分辨不出任何感情。
不像之前,要么故意跟他亲近,要么故意刺激他,现在的她,对他不冷不热。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见她这副态度,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爸爸,我不小!”很有教养的小乔乔,在爸爸妈妈把话说完后,才皱着眉,对爸爸抗议。
乔湛北一愣,被女儿分散了注意力。
屁大点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说自己不小。
两个孩子回家后只顾着粘爸爸,还没洗手,不一会儿,叶眠把她们叫去洗手了。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眠给他倒了杯水,“乔乔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小,她会很生气。”
“谢谢。”乔湛北接过水杯,想着自家要强的小姑娘,嘴角牵起宠溺的笑意,“这小丫头。”
这是她找到他后,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笑意,发自内心的笑。
察觉到她的目光,乔湛北嘴角的笑意凝住,又想起了自己的残疾,他垂下眼眸,温声道:“我去找奶奶聊聊天。”
男人乘着轮椅,出了客厅。
他还是回避她的,叶眠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攥紧了双手,隐忍心口那股闷闷的痛楚。
相爱不能在一起的感觉,太难受了。
乔奶奶和乔湛北晒着暖阳,老太太鼓励他别放弃复健,给他打气,乔湛北对她表示了歉意,表示,以后为家人,他也会积极复健。
“湛北,你在眠眠面前,也不要觉得自卑。眠眠她虽然很优秀,光彩夺目,吸引不少富家公子哥的追求,听说,靳家那边,很多京城的老贵族,攀上门要娶眠眠,想跟靳家联姻。眠眠的工作室,每天收到的追求者的玫瑰花,堆积如山,但是……”
乔老太太握着孙子的手,语重心长地劝,也是故意刺激他。
听着奶奶的话,乔湛北忘记了呼吸,他没失踪前就知道,不少名门贵胄想对靳家提亲,娶叶眠做孙媳妇。
那时的他没有毁容,没有瘫痪,意气风发,与她一样光鲜,更自信她对他的感情,有恃无恐。
“但是,眠眠她对你一直死心塌地,你不在的时候,她帮你稳住公司,你现在伤成这样,她依然对你不离不弃。湛北,你要为眠眠想想,她需要你,别再退缩,伤她的心了。你仔细想想,眠丫头,跟你结婚后,遭了多少的罪?以前被那童瑶瑶欺负毁容,后来,你又跟她离婚,再后来又来了个姓秦的女人,她差点被冤枉入狱,刚消停,你又失踪半年……”乔老太太细细数着叶眠遭受的委屈。
“眠眠她太苦了,她会嫌弃你残疾吗?她跟我一样,只要你活着一口气,她都心满意足。为了她,放下你的骄傲与自尊心,别再伤她的心了。”
“奶奶,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乔湛北垂着眼皮,低声道。
叶眠在屋里窗边,悄悄听着他们的对话,她走了出去,到乔奶奶身后。
“奶奶,您别再劝乔哥了,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以后像亲人一样相处,不做爱人了,我也想通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舒服、和谐,但凡一方委曲求全,那都是精神消耗,互相折磨。”她弯着腰,双臂搭在乔奶奶的肩膀上,微笑着,云淡风轻道。
话落,她大方自然地看着一旁的乔湛北,他正好也看着她。
她真的放下了。
乔湛北整个人懵懵的,说不清是怎样的感受,手暗暗抓紧大腿,感受不到任何知觉,他认清了现实,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奶奶,我以后继续把眠眠当妹妹照应。”
乔老太太在心里冷哼,面上笑呵呵:“眠眠,你能放下这臭小子,奶奶真心替你高兴。”
“对了,暖暖的爸爸,那位许先生,你先前不是说,他向你表白过吗?我看他挺不错的,斯文儒雅,真真的绅士,对两个孩子视若己出,是个有大爱的人。隔壁老顾家的,顾野也不错,就是这些个当兵的,常年在部队,顾不了家……还是许先生好,你们还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奶奶支持你选他。”
许墨白对她表白过,顾野暗恋她十几年……
听着自己亲奶奶的话,乔湛北提起了神经,表情阴郁,一言不发。
“湛北,你觉得呢?帮你妹妹参谋参谋。”乔老太太猛地拍了下他的手背,冲他嘲讽道,老太太刻意加重“妹妹”二字。
这狗东西,她就不信,他能这么大度!
叶眠哪会不明白乔奶奶的心思,真是她的亲奶奶,她笑着说:“奶奶,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心里有数。”
听着叶眠的话,乔湛北心里舒畅了许多。
她要是想跟这两个好,早就跟他们在一起了。
叶眠见乔湛北失神着,若有所思,她抿唇,拍了下他的肩膀,问:“乔哥,你今晚在家住吗?我让人帮你收拾房间?”
乔湛北回神,对上她大气的模样,她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依恋,也没有气愤,像看待一个普通朋友。
他喉结滚了滚,点点头,“麻烦你了。”
“那就收拾一楼吧,方便很多。”叶眠边说着,边潇洒地走了。
“臭小子,你就等着悔青肠子吧!眠眠现在是个独立自强的成熟女人,她最爱的是她自己,你总是把她推开,她就是再爱你,也会觉得苦,觉得累。”乔老太太可没把乔湛北当一个残疾人看待,她直言不讳道。
不是她狠心,在她看来,把他当残疾人,那是可怜他,她要强的孙子,最不希望别人可怜他。
乔湛北哑口无言。
傍晚时分,叶眠下楼。
她披着一头波浪卷发,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黑色高领毛衣,搭着半身短裙,外搭一件大衣。
从头到脚的精致,美得不可方物。
“爷爷,奶奶,乔哥,我晚上有约,不在家吃饭了。”她看着客厅里的三人,微笑着说。
乔爷爷乔奶奶连连点头,说:“去吧去吧,玩得开心点儿。”
乔湛北看着她,她从他身后擦身而过,留下一股子惑人的斩男香水味儿。
这时,小院门口响起轿车引擎声,乔湛北朝院子门口看去,一辆Jeep大切诺基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挺拔,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为叶眠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隔着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不是许墨白,更不是顾野。
乔湛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陌生男人,一手扶着车门顶部,绅士细心地护着她上车。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有修养的人。
他心口闷堵,垂下头看着自己双腿,用自卑心理压下那股酸意及占有欲,逼着自己不去想。
越是控制,越是忍不住地想,坐立难安。
明明是他求着她放手的,现在,看着她开始和别的男人约会,他又吃醋、痛苦。
他在心里狠狠鄙视着自己,极力忍着让人调查、跟踪她和男人的冲动。
深夜11点,大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院子门口的门灯亮如白昼,男人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头,打开副驾的门。不一会儿,叶眠从车上下来,她怀里捧着一束白玫瑰,走到门口。
栀子花丛后,乔湛北在看清楚陌生男人的脸时,他怔住。
乍一眼,他还以为,那个男的是他自己。
身材与他相当,185以上的个头,宽肩窄腰长腿,上半张脸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叶眠目送着陆屿的车离开后,才转身进了大门,她捧着花,心情很好地走向小楼门口。
突然间,一辆轮椅从巨大的栀子花丛后驶出,她吓了一跳。
定了定魂,才意识到是他。
“乔哥,这么晚,你不睡觉,在院子里干嘛?”叶眠看着满身阴沉之气的男人,明知故问道。
乔湛北抬起眼眸,目光直视她,质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没有丝毫的掩饰,是直白的质问。
她在跟一个长得有七分像他的男人,约会。
“乔哥哥,我跟谁约会,用不着你管,我可不是当年那个未成年的小丫头了。”她扫了他一眼,幽幽地说完,头发一甩,朝屋里走去。
听她这么说,乔湛北这才从那股醋劲里缓过神。
他亲口说的,把她当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