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眠靠在顾飒飒的肩头,听着她讲述了陆屿和乔湛北、乔家的关系,以及他给她催眠改记忆的事。
之前顾飒飒也说过,但她心里只有报复乔湛北,完全不信也听不进去。
她知道陆屿和乔家的关系,但她所了解的是,陆屿的生母梅淑芬和乔湛北的父亲乔瑾瑜是恩爱的恋人,乔湛北的生母唐晚舟是第三者插足。
唐晚舟当年和她妈妈是闺蜜,因为同时爱上一个男人,她和妈妈反目成仇,最后逼死了她。
然而,事实与她的记忆认知,完全相反。
她也根本不记得陆屿给她催眠的事。
许久,叶眠打破车厢内的平静,轻声问:“我的记忆能恢复和以前一样吗?”
她的身体缩了缩,头蹭了蹭顾飒飒的肩膀,双眼没有焦点地看着车窗外缓缓后退的夜晚街景。
顾飒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问了很多精神分析师,心理专家,都说不好恢复。”
“下午,顾野带人把陆屿抓了,打得那丫开口求饶,他都还说没办法恢复,说这个催眠是不可逆的。那个孙子,真他妈阴险,利用你夺取乔氏股份,差点得逞,现在又让你跟乔湛北两口子,爱而不得!”
提起陆屿,顾飒飒越说越激动,她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给撕了。但是,他后台很硬,他们也只能打他一顿出气。
爱而不得。
听着顾飒飒话里的这四个字,叶眠心口莫名一揪,隐隐有点疼,还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很不好受。
仿佛她和那个乔湛北真的应该相爱相守,可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爱他,对他只有恨,满脑子都是他对她做过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
叶眠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一只在大雾弥漫的森林里,迷路的小鹿,茫茫然不知该往哪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那个乔湛北,回到以前和他的别墅里,就都是噩梦一样的回忆,很痛苦,很恨,恨不能杀了他。”她看着窗外,说着心里话。
真见他受伤了,她又心如刀割。
听她这么说,顾飒飒都湿了眼眶,正开车的顾野,咬了咬后槽牙,他心口堵得难受,叼了一根烟,点上。
他们是一路看着叶眠,对乔湛北一往情深十几年到现在,她爱得义无反顾,痴心不改,如今却成了这样。
回到公寓,叶眠洗了个澡,没吃饭就睡下了。
别墅,露台。
乔湛北握着手机,顾飒飒在那头说,叶眠相信自己的记忆出问题了,他心尖一热,唇角喜悦地翘起。
“坏消息是,她还想不起你的一点好,全是痛苦的记忆,她说没法面对你。”
顾飒飒的声音再度传来,乔湛北喉咙发紧,呼吸一窒,他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满心惆怅。
过了好一会儿,他沉声道:“那我先不去刺激她,继续找心理催眠师,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她。她生理期快到了,叮嘱她多喝点红糖姜茶,回头我让人送过去。”
嗐,这对苦命鸳鸯。
听着乔湛北的话,顾飒飒在心里感慨。
挂断电话,乔湛北走去房间,拿起一盒烟,刚抽出一根,想起叶眠以前的叮嘱,他将烟丢进垃圾桶。
他多么希望,她能恢复记忆,管着他抽烟,管着他喝酒。
然而现在,她面对他都觉得痛苦。
乔湛北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口那股无力的感觉,捏了捏鼻梁,走出卧室,去儿童房陪乔乔,消解没叶眠在身边的苦闷感。
第二天,公寓,叶眠早早起床,给自己和顾飒飒做了早餐。
吃早餐的时候,叶眠习惯性地看财经新闻。
“乔氏集团总裁乔湛北,将于近期出席商业峰会……”
不经意间,刷到这条新闻,叶眠条件反射地绷紧神经,一股恨意袭上心头,但她也很快觉察这个情绪。
假的,他没伤你,没害你。
她在心里劝说自己。
她很快恢复平静,专心吃饭,不刷手机。
顾飒飒临出门前,将一只行李箱从衣柜里取出,推到她面前,“这里面都是你珍藏的老古董,抽空看看吧。”
顾飒飒走后,叶眠对着那只款式很旧很旧的行李箱发着呆。
这还是她从老家来京城时,带来的行李箱。
记忆里,那是炎热的夏天,她才十四岁。那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辗转一整天,才到了京城。
自己打着出租车,根据地址,找到了乔家。
傍晚时分,她站在别墅院子的铁门口,朝里面怯生生地望去。
她看到一对男女从别墅里走出。
女孩穿着白色无袖香奈儿连衣裙,长发高高盘起,肤白貌美,她身旁的年轻男子,面冠如玉,身材顷长挺拔。
他们手牵着手,宛若公主与王子,朝这边走来。
“哪里来的乡下土包子?乔哥哥,她是来应聘保姆的吗?”女孩眼神高傲地看着她,像是看待一只蝼蚁,语气里极尽嘲讽。
年轻男子嘴角一扯,“我妈闺蜜的女儿,现在是孤儿,她非要收养她,莫名其妙。”
叶眠用力甩甩头,从这段回忆里挣出,这是她关于初次见到乔湛北和童瑶瑶的记忆,他们以前没少嘲讽她。
她压下恨意,放倒行李箱,十几年前的行李箱,还是拉链款式,密码她还记得。
行李箱刚打开,一股陈年纸张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有素描本、高中课本、模拟习题册、笔记本……
看着它们,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但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珍藏这些东西,干嘛连高中的课本都收着?
她拿过一本素描本,高中的时候,她是美术生。
素描本的封面很素雅,铅笔线条,勾勒出的一丛鸢尾花,是梵高《鸢尾花》的仿制图案。
叶眠坐在靠阳台边的沙发里,沐浴着阳光,翻开素描本。
扉页是她的笔迹,写着:属于你的我的初恋。
她的初恋?
她往后翻了一页。
一张栩栩如生的男子脸庞映入眼帘,他留着短发,脸部线条流畅,轮廓分明,面容俊帅,惊为天人。
看起来像是乔湛北,一股恨意涌上心头。
很快被她极力克制住。
只见底下有一行字,是她的字体,她蹙眉,轻声念了出来:“XX年7.22日,他风尘仆仆赶到浔镇,亲自接我去京城,他当时对我说:你就是眠眠吧,跟我回家。”
“跟我回家。”
叶眠呢喃着这几个字,突然间,喉咙莫名哽住,鼻尖泛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问我,是不是喜欢顾野,我心里又酸又疼,不敢告诉他实话。”她翻页,又读着,心口酸酸涩涩的。
翻着素描本,叶眠的心情随着这些文字而波动,有酸有甜,有感动,也有淡淡的苦涩,很真实的感觉,她湿了眼眶,眼泪不停地滚落。
但她根本不记得有发生过这些事,大脑里白茫茫的一片。
她好奇地打开那些课本和习题册,扉页上写着“乔湛北”,内页上很多字,是学生记得笔记,字体是她陌生的。
那个男人的课本习题册,怎么会在她这?
她又拿起一本厚厚的黑色软皮面的笔记本,扉页写着:叶助与乔总的工作日常。
“第一天上班,手忙脚乱,感觉乔总才是我的助理,他帮我准备会议资料,晚上加班,还叮嘱我去吃饭,顺便帮他带一份盒饭。我这助理当的,怕是会饿死老板,还好,我记得他的口味。”
“乔总晚上应酬又喝了很多酒,我见他有点不舒服,帮他挡了一杯酒,回来的车上,他似乎很不高兴,禁止我以后帮他挡酒。”
……
“我和乔总领证了,领完证我们回公司继续上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我心里……百感交集。以前从没想过要嫁给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发生了……”
“和乔总同居了,乔妈妈派了吴阿姨过来盯着我们呢,但是,同睡一张床,我们泾渭分明。”
“今天第一次帮乔总打领带,打到最后,我双腿发软,看着他性感的喉结,好想咬一口……”
“秋天了,给乔总订了几套当季西装,给他买衣服,打扮他,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昨晚,我喝醉了,把乔总睡了。事后,我说我喝醉了,让他别介意。其实,当时我很清醒。”
“乔总的胃越来越糟糕,我得想想办法,让他戒烟戒酒,给他煲养胃的汤带公司,一天三顿地喝。”
……
叶眠一页一页地翻着笔记本,读着上面的字,心脏一直莫名地悸动着,透过这些文字,她能感觉出,她很爱很爱那个乔湛北,从初中一直到婚后。
她靠在沙发里,闭着眼,仔细回忆着这些事,然而,想起的都是乔湛北对她做的十恶不赦的事。
“不要,放开我,乔,乔总!我不要——”
“叶助,别叫了,乔总为了拿下我的项目,把你送给我了。”
包厢内,肥头大耳的老男人将她抱在怀里,猥琐地亲着她的脸颊,他满身酒气,胡茬扎着她的皮肤,双手在她身上上下其手。
她无助地看着乔湛北,男人走到门旁,拿起西服外套,扭头对她说:“好好伺候刘总。”
说完,他无情地抛下她,开门出去。
为了项目,他把她送给客户。
她怀着孩子,躺在手术台,差点一尸两命,给他打电话,他却和未婚妻在鸳鸯浴。
叶眠双拳紧攥,全身紧绷,一股恨意,湮没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耗尽心力地从这股仇恨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人睡倒在沙发上。
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很爱他,可是想起他,全都是不堪的回忆,全都是恨……
这种割裂又矛盾的感觉,让人很痛苦。
她起身,把那只行李箱锁进衣柜里,决心不再想这个人。
不想他,不见他,就不会多恨他,多痛苦。
次日,顾飒飒起床时,叶眠已经穿戴整齐,她穿着一件米白色圆领慵懒风针织衫,陪着蓝色棉布半身裙,裙摆绣着精致花纹。
脸上化着淡妆,掩盖了憔悴,一副要出门的样儿。
“你要去工作室上班?”顾飒飒挑眉,若有所思地问。
“很多天没去店里了,记得有几幅画还没绣。”叶眠知道,顾飒飒更想知道她的想法。
她接着平静道:“那些物品我都看过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提起那个人,还是会恨,还是不想了,我得忙起来。”
“所以,你跟乔湛北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十几年的感情,你不要了?”顾飒飒有点激动,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
这美人儿爱了乔湛北十几年,他们两口子,相知相爱,历经生死,死亡都没能把他们分开,却因为叶眠被恶人改了记忆而分开。
这也太憋屈,太让人觉得惋惜了。
她这个闺蜜看着真心替他们着急。
听着顾飒飒的话,叶眠心口隐隐作痛,好像她内心里也不愿意这样,但是,她能怎么办?
想起那个人,她就满心仇恨,很痛苦。
顾飒飒见她红了眼眶,上前去,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你觉得怎么好过怎么来,姐们永远支持你!”
叶眠莞尔。
她很快到了刺绣阁,这个点,其他员工、师傅们还没到,她打开店铺外间的显示器,很快出现她的个人宣传片。
宣传片里播放的都是她的苏绣作品,有《清明上河图》、《清荷》,她和江浔一起绣的达曼老太太和伯爵老夫妻俩的双面绣画。
她还在画面中看到了自己少女时的模样,她什么时候绣过自己?
叶眠正疑惑,画框翻转过来,出现一个年轻的男子,白衣黑发,气质清隽矜贵……
是那个男人年轻时候的模样。
这幅双面绣画看样子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绣的,一个人绣双面画是一件特别艰难的事,肯定绣了很久很久吧?
可她没任何的印象。
叶眠眉心纠结出细细的纹路,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绣画,心口有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涌动,她渐渐地湿了眼眶。
感动之余,还有种酸涩的感觉,一颗心止不住地乱跳。
她以为沉入刺绣中就能平静下来,结果,手常常被绣花针扎到,这种低级的翻车,连老师傅们都打趣她。
“叶师傅啊,你是不是失恋了呀?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
失恋。
听着这个词,叶眠心里空落落的,仿佛那里有一个十分珍贵的东西被她弄丢了。
……
书房,乔湛北结束视讯会议,刚关上电脑,一瞥间,对上画中女孩的脸。
他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嘴角苦涩地上扬。
他们有十天没见了。
每次想要去见她,他就会想起,她背抵着墙壁,不停挪着步子,一副对他避之如蛇蝎的惊恐模样。
那模样,太让人心疼了。
他不忍心再去刺激她。
可他们,难道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了?
一想到此,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在剜他的心头肉,疼痛难忍,乔湛北紧咬牙关,打开抽屉找烟,他找遍书房,也没找到一根烟。
男人暴躁地扒了扒头。
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外面传来保姆的声音:“先生,夫人回来了。”
夫人回来了?
乔湛北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叶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