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阴风席卷。
慈恩寺庙门前,草木、落叶轻颤,一道虚影悄无声息浮现场中。
“鬼!”
“厉鬼!”
一干僧人面色大变,先是慌忙后退,随即壮着胆子握紧手中的棍棒,却也不敢靠近。
圆性抬头,看向身后怀抱胎儿的孙蝶,身体不由一颤:
“孙……孙小姐。”
孙蝶抬手架起禅杖,同样垂首看来,美眸中不知何时已经满含泪水。
“傻和尚。”
她轻轻摇头:
“是我害了你。”
“不!”圆性摇头:
“是孙小姐成全了圆性,让我明白何为爱、何为佛,若无小姐,也无今日此时的圆性。”
“呵……”孙蝶抬头,仰望苍天:
“真是个傻和尚,我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要个孩子,也许……还贪图那男女之欢。”
“却从未动过真感情。”
“你又何必如此?”
只要这个傻和尚认个错,悟元大师就会放过他,但这个和尚傻的执拗,让人心疼。
“圆性爱孙小姐,并不求孙小姐爱上圆性,爱与不爱岂能强求。”圆性双手合十:
“孙小姐,圆性无悔。”
?
方正抿嘴。
这可真是深情的舔狗,舔的对象还不是人。
“傻和尚……”孙蝶摇头:
“真是个傻和尚。”
自己情丝相伴的‘爱人’亲手杀死自己,这个只有几夕之欢的和尚,却能够无怨无悔。
三日来。
她依附在圆性身上,听其诵念往生经文,见其一步一叩首诚心祈祷,至死不悔,此即想来脑海一片茫然。
“和尚。”
她低头看来,语声悠悠:
“伱要死了。”
“是。”圆性咧嘴一笑,面上的血污、泥垢,竟也在那璀璨的双眼前变的黯淡失色:
“能在临死前见到孙小姐,圆性死而无憾。”
“若有来生,小僧愿侍奉佛前,为孙小姐日夜祈福,惟愿孙小姐能够放下心中怨恨,往生极乐。”
“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如同跪拜佛陀一般朝着孙蝶缓缓跪倒,身上那摇摇欲坠的气息随之一落。
他死了。
“和尚……”
孙蝶眼眸闪烁,垂首看向怀中胎儿,眼泪垂落:
“孩子,孩子。”
“我儿无辜……”
“希望……再没有来生!”
一团亮光突兀出现在场中,方正抬首遮眼,只觉一股暖意扫过,再看场中孙蝶已经消失不见。
“快看!”
有人低喝:
“快看圆性!”
方正闻声望去。
但见那本已气息无存的圆性身上悄然涌现一团灵光,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养受伤的身体。
眨眼间。
他双腿、双手上磨去的皮肉,已然复原。
本已死寂的肉身,竟也如初春绽放的芽苗,涌现出浓郁生机。
“噗通!”
“噗通!”
心脏开始跳动,呼吸随之出现,渐渐变的平稳。
死而复生?
世上竟还有这等事?
“阿弥陀佛!”悟元大师双手合十。
“无量寿福。”张明瑞单手施礼。
“呃……”方正一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
*
*
*
“厉鬼乃人之魂魄与怨念结合的产物,嗜杀、残忍、疯狂……,但人有好坏鬼亦如此。”
张明瑞道:
“有些鬼,因为心中执念较为特殊,甚至可以给人带来好运。”
“当然,”
“它们通常不叫做鬼,可以唤做‘灵’,这等存在极少,且一旦消耗掉体内灵性就会消失。”
“所以……”方正开口问道:
“孙小姐从厉鬼,变成了‘灵’?”
“可以这么说。”张明瑞点头:
“孙小姐附在圆性身上,听其念诵往生咒、见其不惜自残肉身也要为她祈福,心里感动,身上的怨念也就渐渐消散。”
“最后在消失的时候把自身灵性渡入圆性体内,让他死而复生。”
“可不止死而复生。”方正摇头:
“圆性可谓是一步登天,直接成为三血武者,而且体内底蕴深厚,怕是还能更进一步。”
不是说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吗?
怎么到了和尚这里就不一样了?
难道光头就特殊?
“嗯。”
想了想,方正问道:
“所以,这是悟元大师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圆性?质问是在演戏?”
“应该谈不上计划。”张明瑞道:
“当时孙小姐所化厉鬼附身圆性,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杀死厉鬼也会杀死圆性。”
“不如让孙小姐明白圆性的心意。”
“结果你也看到了。”
“是啊!”方正轻叹:
“圆性倒是痴情。”
明明对方根本就不爱他,把他当做借种的工具,甚至险些害其身死,竟依旧无怨无悔。
极致的舔狗也不过如此。
“那道长来此为何?”
“我怕万一悟元大师心软,不忍诛杀厉鬼,到时候自然要贫道出手。”
“你能打得过她?”
“有降魔法剑在,自保当无问题。”张明瑞面色一凝:
“再说,降妖除魔岂是怕就可以不来的?不过悟元大师的手段确实比贫道强多了,以慈悲之心感化厉鬼可谓一举多得。”
“佩服!”
方正拱手,拍了拍衣袖起身朝正殿行去。
悟元大师端坐正中,换了一身白色僧衣的圆性跪在佛前。
他本就模样俊美,现如今经由下山历练一场,身上的稚气消失不见,面上更添几分慈悲之意。
“咚!”
悟元大师轻敲木鱼:
“圆性,你可醒悟?”
“师傅。”圆性叩首:
“弟子已然醒悟。”
“善。”悟元大师点头,问道:
“佛与孙小姐,孰轻孰重。”
“佛即孙小姐。”圆性回道:
“弟子以爱孙小姐之心爱我佛。”
“善!”悟元大师再次点头,口中诵道:
“诸行无常。”
圆性双手合十,接口道:
“诸法无我!”
“咚!”
木鱼声响起。
“涅槃寂静!”
一时间,方正分不清最后一句是悟元大师所说、还是圆性所说,仰或是两人齐声所言,只听佛诵声在耳边回荡,经久不息。
“走吧!”
张明瑞开口。
下山的路上,方正问出心中的疑惑:
“圆性到底有没有放下孙小姐?”
“何为放下?”张明瑞轻笑:
“孙小姐造就了现在的圆性,他的生命里一直都会有孙小姐在,这点不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圆性自己变的更好,就是最大的放下,也是最大的慈悲。”
“唯有执于爱,方能执于佛。”他回首看向寺院方向,叹道:
“悟元大师说的不错,圆性慧根深种。”
方正摇头。
他还是不太明白。
…………
“我依旧爱着孙小姐,如今的孙小姐,就是我所热爱的一切,慈悲、我佛、众生……”
“世间的一切,都能看到孙小姐的影子,诚如师傅所言,人的修行需在世间走一走。”
“如此,才能明白什么叫做佛。”
“什么叫做放下。”
“阿弥陀佛。”
寺院书房内,圆性放下纸笔,双手合十口诵佛号,一团湛然佛光自他身上悄然浮现。
“阿弥陀佛。”正自打坐的悟元大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睁开双眼朝着书房的方向看去,面露笑意:
“慈恩寺又多了一位阿罗汉。”
*
*
*
“方公子。”
孙家六太爷轻捋胡须,道:
“这处宅子共有四进、两个偏院,占地足有数亩,只卖区区六百两银子委实算不上贵。”
“嗯。”
对于价钱,方正不置可否,开口问道:
“据我所知,这处宅子归孙家大房所有,虽然孙小姐夫妇已经去世,却也不该是老先生说了算的吧?”
现在两人所处的位置,赫然是孙蝶、玉炀鸿的宅院。
两人死后,这处宅子就荒废了下来,目前孙家打算售卖,他作为熟人首先被请了过来。
“方公子放心。”
孙家六太爷急忙道:
“此事经由我孙家众人商议定下,谁也不会有意见,就连房契都可在衙门做个公正。”
“只要买下,绝不会有麻烦!”
为了这处宅子,这段时间孙家人没少争吵。
大房无后,其他房都想霸占,但让人拿钱出来却又拿不出,若是几家共同占据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会有多吵闹。
商量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卖掉,然后分掉卖的钱,这样谁都没有意见。
但……
卖也不好卖。
“你们这里死过人。”
方正道:
“虽然我与孙小姐两人相熟,但孙小姐偷人且怀孕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再加上还死了人,有钱人都会忌讳。”
“六百两,贵了!”
“这……”孙家六太爷面色微僵,急忙道:
“正是因此,我们才定价六百两的,不然的话何止六百两,怕是八百两也能轻易出售。”
“方公子有所不知,这处宅子是我们孙家花了很大心思才建成的,用的木料都是好木料。”
“还有这里面的桌椅板凳、书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
他语声急促,介绍道:
“单单把这里面的东西拿出去散卖,也能卖个一二百两白银不止。”
“是吗?”方正踏步行入屋内,面色随即一沉:
“这就是你说的价值不菲?”
孙家六太爷进屋,扫眼空荡荡的房间,莫说桌椅板凳,就连墙上挂着的书画也都被人搜刮干净,入眼处就是个毛坯房。
“谁干的?”
他忍不住嘶声怒吼,气的浑身发抖:
“到底是谁干的!”
虽然面上愤怒,他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这段时间能够进宅子的,肯定是孙家的人,而且怕是少不了他自己所在的六房子弟。
“呵……”方正轻呵:
“六百两?”
他轻轻摇头:
“一个不算繁华的地方,一个被搜刮干净的荒宅,还出过人命闹过绯闻,想卖六百两?”
“做梦!”
“告辞!”
说着转身离去。
“方公子。”六太爷面色大变,急急追了上来:
“价钱可以商量!”
“您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我记得也是孙家产业,如果你买下这里,那里可以赠送给你。”
“五百两。”他伸出五根手中,道:
“五百两怎么样?”
“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再便宜的话还没有当年入手的时候高,五百两不行四百八十两如何?”
“这次是真的不能再少了!”
“四百八十两?”方正脚下动作一顿:
“不会有别的麻烦?”
“不会。”见他停步,六太爷急急点头:
“绝对不会有其他的麻烦。”
“我现在住的地方免费赠送?”
“免费!”
“嗯。”方正若有所思,问道:
“三日内能不能办完流程?”
“三日?”六太爷面露迟疑,衙门那边倒是问题不大,花点钱走走关系一日就可办好。
但孙家几房如何瓜分还没商议好,三天短了些。
“不行?”方正摇头:
“那就算了。”
“行!”六太爷急道:
“肯定没问题!”
先把钱拿了,至于如何分到时候再说,现在主要的是把这处不吉利的大宅尽快出手。
“那就四百八十两。”
方正点头:
“我现在只能出二百两,剩下的钱过段时间再给。”
他连王家的雷走红瓷配方都不愿意直接出钱,唯恐引来麻烦,现如今更是不可能全出。
“啊?”
六太爷面色再变。
“放心。”方正开口:
“快则两个月、慢则半年,定然会把剩下的钱给你们,可以立下字据,利息我照付。”
“这个……”六太爷想了想,回道:
“我需要跟其他人商议一下,方公子也知道,这处宅院属于孙家,老朽一个人说了不算。”
“嗯。”方正无可无不可:
“那方某等你们的消息。”
并没有让他久等。
第二天,孙家六太爷就登门拜访,甚至直接带来了房契,当天就可以去衙门做个公证。
如此迅速,倒是让方正有些迟疑。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事实证明,房子没有什么问题,孙家人只是想尽快拿到钱,毕竟能拿出那么多银子的人在固安县并不多。
其他有钱人,对于死过人、闹过绯闻的孙家大宅根本就没有兴趣。
在银两开路的情况下,流程走的很快,三天后方正就成了大宅主人,光明正大搬了过来。
“东西放那边!”
“对!”
“这个放那个屋。”
吴海招呼人搬运东西,待收拾利落拍了拍手走过来:
“东家,这个院子只要不想那些晦气事确实不错,就是您的东西少了点,放两个屋都显少,人气也不足。”
这么大一个院子,目前就方正一个人。
“是啊!”
扫眼周遭,庭院宽阔,却寂静无声,难免让人感觉凄凉。
“东家。”吴海小声道:
“你有没有考虑,给这个院子找个女主人?”
方正心头一动。
他少时父母去世,虽然有大伯陪着,却只能算是搭伙过日子,对于感情、另一半其实很重视。
这点大鹏最了解。
以大鹏的说法,方正这个人缺爱。
正是如此,他才会在高中时期被那个女人欺骗坠入爱河,几年没能好转,后来更是与郭尔秋有了纠缠。
“吴海。”
摸了摸下巴,方正问道:
“你觉得盘蛇武馆的少馆主怎么样?”
杜巧云模样好、身段妙,关键是性格很好,与他也很合得来,两人更是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
也许,
可以尝试谈谈。
“杜姑娘。”吴海点头:
“很好啊。”
“说起来,我给杜姑娘准备了礼物。”方正面露笑意:
“等下就去见她。”
…………
“杜姑娘!”
“方公子!”
两人在武馆门口见面,齐声道:
“我有事要说!”
“你先说。”
“你先说。”
杜巧云抿嘴轻笑:
“方公子,我们还真有默契。”
“是。”方正点头,笑道:
“还是杜姑娘你先说吧。”
“嗯。”杜巧云点头,面上浮现一抹红晕,神情也变的有些扭捏,低下头小声开口:
“三师兄回来了,爹爹打算让我们最近几天订婚。”
“……”方正面上笑意僵滞,一脸木然。
“方公子?”
“哦!”方正回神,面无表情递过去手上的包裹:
“杜姑娘这段时间帮了我大忙,方某无以为报,我看你手上的软剑品质不高,就专门托人打造了一柄。”
包裹内是一个剑匣。
“咔嚓……”
打开剑匣,一抹寒光浮现当场。
“这……”杜巧云拿起软剑,只是轻轻一抖就知道这柄剑的价值,不由的连连摇头:
“方公子,这太珍贵了!”
这把剑,造型简洁大方、剑刃锋利无比,柔韧度更是惊人的好。
卖个百两白银不成问题。
甚至远远不止!
“没关系。”
方正摇头:
“如果没有杜姑娘,方某能不能活到今天还是两说,难道方某的命还不值这一柄剑吗?”
“就这样吧!”
说着不等对方回绝,把东西往杜巧云怀里一塞,转身离去。
回到院子。
方正无语望天。
只觉自己脱单无望。
良久。
他从屋里拿出自己的二胡,坐在院内树下木凳上轻轻拨动琴弦。
哀怨、苍凉、丝丝缕缕,如缥缈云雾难以琢磨、如不定清风无影无踪,低沉嘶哑、催人泪下的声音响起。
吴海从前院探了探头,随即收回,面露古怪。
“东家不是说找盘蛇武馆的杜姑娘了吗?”
“怎么回来这幅模样?”
“嗯……”
“难不成,又失恋了?”
(第二卷到此结束,求订阅、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