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署的警车和医院的救护车姗姗来迟。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悍然杀人,方正自然没有逃避的借口,老老实实被押到周平身前。
“……”
目视方正,周平神色复杂,良久才低声开口:
“谢谢。”
“用不着。”方正面色冷漠:
“我是为师傅报仇。”
“是。”周平轻叹,道:
“惑大哥在国外,我已经打了电话,他回来最快也要两天的时间,在他来之前我们来守灵。”
郭自然有儿子,不过走的不是习武的路子,反到对医药领域很感兴趣,走的是科研。
去年更是在国外定居,许久没有回来。
“怕是不成。”方正道:
“这次,我是真的杀了人。”
“你哪次杀人是假的?”周平轻呵,面泛苦笑,却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深究,摇头道:
“没关系,曹武早就上了治安署的通缉令,那个司机也在几个国家的榜单上,杀他们无罪。”
“反到该奖!”
说到这里,就连一直刚正不阿的周平,面上也显出愤恨杀机。
“小周。”
说话间,村中一位老者走了过来:
“小殓完了,你们换上孝服吧。”
“是。”
周平侧身,点头应是:
“有劳王叔。”
“应该的。”王叔摆来摆手:
“有什么需要通知的人赶紧打电话,让人来奔丧,三天后是个好日子,到时可以下葬。”
“三天?”周平皱眉,道:
“惑哥在国外,三天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唔……”王叔想了想,道:
“三天不行,就只能等到第七天了,现在这种时候七天尸体早就臭了,我去叫个冰棺来。”
“有劳。”周平音带哽咽,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这几天,麻烦王叔。”
“起来,起来。”王叔急忙伸手搀扶:
“没什么,你们先穿孝服,方……”
“方正。”方正点头示意:
“王伯叫我小方就行。”
“方正。”面对方正,王叔的面色有些不太自然,毕竟他可是亲眼见到方正杀的人:
“伱也穿上孝服,等下有什么不懂的问小周就行。”
“是。”
方正应是,同样跪下:
“有劳王伯。”
“别,别。”王叔急忙让开搀扶:
“快起来。”
农村的葬礼与城市不同,依旧保持着传统习俗,先是小殓,也即给死者净身、整理易容、穿上寿衣。
这个过程需要在死者咽气后尽快做,不然的话过个三四个小时尸体僵硬,就要硬掰骨头。
不雅倒是其次,
在一些人看来也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给人做小殓,多是村里的老人乃至街坊邻居,这时候孝子、孝女就应该给对方叩首答谢。
小殓过后就是报丧。
通知死者的亲属前来。
报丧之后是奔丧。
死者亲属得知消息后赶来祭拜,有些地方会带来冥纸、挽联、花圈等物,同时询问情况。
在这期间,则是停灵。
需搭建灵堂,摆香烛、贡品,死者生前的照片,供奔丧的人祭拜。
还有守灵、大殓、出殡、下葬、头七……
古时需停灵守孝七日,等过了头七才下葬,现在时代变了,通常停三五天就会下葬。
而且要在下葬的头一天进行火花。
也是因此,周平才说郭惑可能赶不来,不是赶不及下葬,而是见不到郭自然最后一面。
有专门做死人生意的。
出钱,
灵堂不久就布置好。
周平带着方正,在灵堂一侧跪好。
等人前来奔丧之际,就叩头相迎,然后告知死者去世的情况,还有葬礼安排在哪一天方便对方调整工作时间。
“爷爷!”
悲哭声让人动容,方正微微抬头,随即垂首。
郭尔秋也来了。
郭惑赶来的时间比预料中要快,第二天就带着妻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赶了回来。
“周平。”
拍了拍周平肩膀,郭惑面露苦涩:
“没想到……”
“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周平摇头,伸手一引方正:
“方师弟你只在视频里见到过,还没见过真人,这次就是他杀了曹武给师傅报了仇。”
一旁的方正眼神微动。
自当初凤头山之事后,周平还是第一次称呼他为师弟。
“方师弟。”
郭惑眼泛感激,屈膝就要跪下:
“多谢!”
“别。”方正伸手拦住:
“为师傅报仇,理所应当。”
“对。”
周平点头:
“先不说这些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师傅的后事,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与年轻人不同,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见惯了生死。
悲痛会有,
却已不再执着于过去。
“对。”
郭惑点头,突然悲从心来,跪在地上嗷嚎大哭,就算妻子拼命拉扯、劝说也止不住。
*
*
*
七日后。
一切都已处理妥当。
人,
总是要死的。
只要活着的时候用心就好。
方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想法。
也许是懵懂之时的父母离世,也许是女朋友的悄然病逝,仰或是大伯方坚的突然遇害。
通常而言,父母是一个人与死神之间的最大屏障。
父母在,
死亡就还有很远。
父母走,
才能真切感知到死亡的临近。
“叮咚……”
门铃声响起。
“进!”
“咔哒……”
门锁打开,一道倩影走了进来。
“尔秋?”
“嗯。”也许是天色太晚、寒气太重,郭尔秋的面色有些苍白,她目视方正缓缓开口:
“明天我就要走了。”
“知道。”方正点头:
“听师兄说是出国?”
“是。”郭尔秋道:
“我之所以想留着国内,就是因为爷爷在这里,现在他走了,继续留下也没什么意义。”
“这样……”方正面色不变:
“出去见识一下也好,你还年轻,有的是选择的机会。”
“呼……”郭尔秋深吸一口气,道: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
“我们全家都出过,爷爷留下的房子没人继承,我爸打算卖掉,你有没有接手的打算?”
“落在你手里,我们以后还能回来看看,价钱随便给点就行。”
“房子?”方正摇头:
“师傅的房子不是城市商品房,所有权属于村集体,除了本村人外面的人没有资格买卖。”
“不是说的那里。”郭尔秋摇头:
“是另外一个地方,郭家村的老宅。”
说着拿出一沓文件。
郭家村是二十多年前的说法,村子靠近天盘山,后来大拆大建,村子里的人多去了市区。
原来的地方多是一片荒芜。
甚至就连土地产权也因为性质转移化为耕地、山地,不过有一个地方例外,就是郭自然以前住的地方。
现在的村子,是好几个村合并而成。
也是因此,街坊邻居大多不熟,感情也较为淡薄。
方正接过文件,眼眉微挑:
“道观?”
“对。”
郭尔秋点头:
“我们家以前是地主,后来……住的地方被区政府划给道观,不过产权还在爷爷手里。”
方正了然。
当年的地主可是被分了家产,还能把产权给要回来,足见郭自然年轻时候有些本事。
“说是道观,其实就是一个饭庄,叫二亩地小饭馆,每年给一些租金,一万多块钱。”
郭尔秋道:
“我小时候经常在那边玩。”
“产权方面其实还有些问题,毕竟有一部分归属于道观,不过我相信难不倒现在的你。”
方正抿嘴,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也好。”
“谢谢!”
郭尔秋嫣然一笑。
…………
翌日。
刺目的阳光照在床上,也让方正眼皮微动。
“嗯……”
略作呻吟,他从床上缓缓撑起身体,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旁位置,却早已是空无一人。
“这是玩完了走人?”
面泛无语,方正再次躺回软床:
“跟我前前女友一个样,女人真是无情。”
不过昨天夜里玩的那么大,又是第一次,郭尔秋倒也真能起得来,这点倒是让人佩服。
摸出手机,电话、微信尽数被拉黑。
“哎!”
“拔*无情!”
*
*
*
虚空好似水面,泛起涟漪,一道手提木箱的人影缓步踏出,由现代社会来到异世界。
傍晚时分。
天色微暗。
狡兔尚且三窟,方正自然也不例外。
这里是他在方府之外另找的一个隐蔽之处,方便来往,外面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院。
环顾周遭,这里应该过去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周围的环境与离开的时候相差无几。
唯独有一点不同。
静!
静的渗人。
方正眉头微皱,双耳颤抖细细倾听。
整个固安县像是陷入某种死寂一般,没有离开时候的喊杀声,也无难民的咆哮、嘶吼。
现在这个时间点,距离宵禁应该还早。
“哇……”
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别让他哭!”
“孩子那么小,听不懂人话的。”
“喂他奶!”
“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我哪还有奶?”
方正眼神微动,不是因为隔壁邻居的声音,而是腰间悬挂的五鬼兜无风自动飘了起来。
“这是……”
“阴魂成型?”
他面露诧异,口中喃喃:
“附近的怨念这么重?”
五鬼兜内藏五枚阴魂种子,除非法器被毁不然只要吸纳足够的阴气、怨念就可再次化为阴魂。
甚至,
理论上可以进阶厉鬼。
自五鬼兜入手,有不少人被方正所杀,如巴掌柜、呼延庭、曹武等,但距离阴魂成型还差不少。
现今,
竟是成型在即!
这说明附近有死人,且死亡时间不久,更是怨气冲天。
“哒哒……”
就在这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街道传来。
隔壁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婴儿被人生生捂住了口鼻,方正也面露凝重按住腰间刀柄。
不对劲!
外面的脚步声太过整齐,且带着股浓郁杀气,固安县应该没有哪一家势力有这种手段。
脚步声越来越近。
明明看不到人,无形中却似乎有一种威压随着脚步声缓缓逼近,好似天际阴云一点点靠近。
好强的威慑力!
“不能捂了。”隔壁女声带着哭腔,哀求道:
“孩子会受不了的。”
“他受不了,我们都得死!”男子低吼,随即发出吃痛的闷哼声。
“哇……”
哭声乍露,又被捂住。
“谁?”
街道上的脚步声猛然一顿,有人大声怒喝:
“滚出来!”
“彭!”
外面的木门被人撞碎,浓郁杀机笼罩四方。
方正眼眉一挑,翻身朝后窗撞去,后院墙壁早已倒塌,一男一女抱着婴儿正自逃窜。
这是一对年轻的夫妇,面上满是慌张。
“想逃?”
咆哮声以惊人的速度逼近,一道人影越过屋顶,手臂轻震,几道乌光直奔几人而来。
“叮……”
方正挥刀,乌光落地显出真容,是枚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飞刀。
另一边。
“啊!”
男子惨叫,身形栽倒在地,当场气息全无;女子拼命前冲,还是中了一击鲜血渗透背后衣衫。
方正眼眸一缩。
好狠!
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咦?”
来人一击不中,同样音带诧异,随即面露冷笑:
“想不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位高手。”
“死!”
音未落,长枪电闪点来。
亮银长枪好似毒龙从洞里钻出来,红缨当空舞动,张牙舞爪扑来,威势之猛,盔甲也能撕裂。
三血武者!
方正止步、挥刀,力从地起,浑身筋肉轻轻一颤,无匹巨力瞬间涌入掌心汇向刀刃。
上撩刀!
一柱擎天式!
龙蛇大枪中有一绝招,就是以下击上,据闻来自于古时步兵对骑手之时,上戳咽喉演变而来。
而今。
在方正手中,以刀化枪,力道更猛、速度更快,但见刀光一闪,已经斩在来袭刀刃。
其中还有几分一字明心斩的决绝刀意。
“叮……”
长枪弯曲,来人借力飞起,落地后连退数步才止住身形,不由面露惊疑朝方正看来:
“好刀法!”
“朋友。”方正眯眼,慢声道:
“在下只是路人,无意招惹麻烦。”
“路人?”来人看面相不过二十来岁,身披一件满是刀剑痕迹的甲胃,闻言咧嘴一笑:
“也好,那就老老实实跟我去衙门走一趟,问清楚情况,若是真的无辜自会放了你。”
说着长枪一指,道:
“先把手上的兵器放下。”
“哗啦啦……”
说话间,一行七人的队伍从前院冲来,他们几乎个个着甲,不过大都只是护膝护肩。
与护院不同。
这些人看到地上的尸体面上毫无情绪波动,眼神冰冷死寂,手中兵刃遥指方正所在。
杀意,
悄然弥漫。
这种气势……
兵!
军队?
小将?
方正眼神闪烁:
“你们是谁?”
“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小将失笑:
“何必装糊涂,把手中兵器放下跟我们回去!”
“不然……”
他手中长枪一震,双目圆睁:
“杀!”
“抱歉。”方正后退一步:
“看来今天的事很难说清楚,在下先行告辞……”
“铮!”
他话音未落,一根箭矢电闪射来,掠过他刚才所站的位置,扎入地面,入土足有数寸。
对面。
一个兵丁再次取出一根箭矢,搭在弓上遥遥指来。
“……”
看着地面上的箭矢、尸体,方正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们不是来剿匪的,而是来杀人!”
一开始。
他以为隔壁的夫妻是匪帮仰或白莲教信众,才会遭到对方的追杀,现今看来并非如此。
隔壁夫妻很可能无辜。
这群人,根本不问来历,见人就下杀手。
这个世界朝廷的兵,也与现代社会保家卫国的兵截然不同。
“有什么区别?”
小将咧嘴:
“一个人头十七两银子,习武之人三十到五十两银子不等,可惜……婴儿的不算钱。”
“铮!”
他话音未落,眼前陡显刀光。
心意刀!
刀随心动,杀机暴涨。
凌厉的杀机如有实质,让场中众人瞬间坠入寒冬,持弓那人更是双目一睁、呼吸停滞。
“武道意志!”
小将怒吼:
“结阵!”
无数次联手对敌养成的习惯已成本能,在小将咆哮之际,几人下意识做出各种反应。
有人弯弓搭箭、有人挥刀前冲、有人持枪猛戳……
诸多攻势交织成网,把冲来的方正裹在其中。
“嗡……”
银枪轻颤,绽放漫天寒星。
呜……
好似鬼哭神嚎一样地声音从枪尖上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好像刀剑相撞的金铁交鸣之声。
寒意一聚,劲气陡然一凝。
银枪笔直刺出。
“当!”
悠扬的碰撞声响起,小将只觉一股巨力迎面袭来,双手猛然一颤,掌心已是鲜血淋漓。
身体更是承受不住这股巨力,踉跄倒退,猛吐一口鲜血。
三血大成!
遭!
他急急咆哮:
“小心!”
“喝!”
众兵丁齐声大喝,兵刃狂杵。
“叮叮当当……”
方正挥刀绕身旋转,隔开一记来袭的攻势、又有另一击袭来,一时间竟毫无还手的余地。
战阵?
难怪吴海说过,战场兵丁一旦结成阵势,攻击将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任你武功再高也早晚会耗脱力气。
不过……
“哼!”
鼻间轻哼,方正猛然挥刀怒斩。
刚猛劲力悍然爆发。
“当……”
手持长刀的兵丁身躯一颤,掌中长刀高高飞起,缺了一人,场中的阵势也随之一乱。
“噗!”
“噗噗……”
方正运刀如轮,飞速掠过几人,刀刃划破咽喉,最后一抹锐利刀芒停在小将的心口。
“你……”小将怒瞪方正:
“你敢杀我?”
“阁下既然要杀我,我又为何不能杀你?”方正面色冰冷,轻轻一震长刀,劲力爆发。
“噗!”
小将身躯轻颤,眼中光芒悄然死寂。
阵法再妙也需实力作为支撑,方正已然三血大成,更悟得武道意志还有精妙的刀法。
破阵不难!
“呜……”
五鬼兜轻颤,袋口黑烟汇聚,隐隐有阴森啸声传来。
“哦!”
方正垂首,系紧袋口:
“这么快就成型了,看来他们杀的人不少,身上有怨魂怨念,倒是节省了不少功夫。”
转过身,正欲离去之际。
“哇……”
哭声再起。
方正皱了皱眉,随即迈步朝婴儿行去。
*
*
*
方府。
“东家!”
“东家您回来了。”
“……”
见方正回返,众人无不神情激动,毕竟离开那么久、当时又那么乱,难保不会遇到不测。
“嗯。”
方正点头,把怀里的婴儿递给老刘:
“路上捡来的,拿些羊奶、马奶喂喂他,这段时间城里发生了什么?”
柳清欢面露诧异:
“你不知道?”
这段时间方正虽然没回方府,但也应该没有走远才对,固安县的情况没道理不清楚。
吴海倒是对此习以为常。
反正东家只要失踪,就是对外界断了联系,回道:
“半个月前,安西军分部冒雪入驻固安县,短短几天就把暴乱镇压下去,不过城中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叹了口气,道:
“安西军先是要富商大户缴纳金银,不给的话就随便按个私通妖人的罪名拿下大狱。”
“更是全城缉拿妖人……”
“哪有那么多妖人,不过是拿人头充数而已。”
“是。”锦书点头:
“这些日子,城中虽然没有暴动,死的人却一点不比当初少,所有人都畏军如畏虎。”
“我们按方公子的交代,尽量不出头,勉强支应到现在。”
方正皱眉。
他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这样。
‘原本还想着趁机在这边突破到真气武师,现在这种情况怕是根本难以静下心来修炼。’
‘不知道张明瑞答应自己的东西准备好没有?’
‘难不成……’
‘拿了东西,就要再次回去?’
扫眼场中众人,无不面带焦虑、忐忑,好在见他回来,神情都略有放松,心中有了底气。
立马就走,似乎有些对不住。
“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去开门。”
方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杂念,挥手道:
“女人藏起来,吴海带着人去前院,看看什么情况。”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