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当虞一生背诵完手里那卷经书去找周道人换取下一本书时,却见周道人这次只是收回了旧书,并未拿出新书。
“老师,怎么了?”虞一生不解道。
周道人看着虞一生,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说道:“十年了,这十年里你已经读完了我所有的藏书,劈柴技艺也不在我之下,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明日你可以离开了。”
闻言,虞一生不禁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但是很快便又兴奋起来。
“去哪里?”虞一生问道。
“随你。”
周道人微微一笑道:“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见状,虞一生吐了吐舌头:“老师您这样说,便有些不负责任了。”
“责任?”
周道人看着虞一生,玩味一笑道:“相处了十年,难道你觉得我是个负责任的人?”
“那倒也是。”
虞一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十年来,书是我自己读的,柴是我自己劈的,你只不过是唬我喊您声老师,白白给您做了十年饭而已。”
“你这个没良心的不孝徒……”
眼见周道人被自己气得够呛,虞一生啧啧嘴,笑嘻嘻道:“老师您现在可是越来越玩不起了哈,明明是你先开玩笑的……”
见周道人无言以对,虞一生嬉笑道:“好了老师,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给徒儿个建议,我想去修行。”
周道人看着虞一生道:“说说你的想法。”
虞一生想了一会后,说道:“有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所以徒儿想在寒山寺、白云观、檐铃宗,以及国院这里面选一家。”
“哦,怎么没有南海派?”周道人好奇道。
见周道人这样问,虞一生不禁想起了十年前南海派的那句“不留活口”,对于这样一个嗜杀的宗门,虞一生从心底是不喜欢的,不过他却并没有告诉周道人真实想法,而是笑言道:“跟老师您在这荒岛上呆了整整十年,我都快待吐了,总不能离这个岛再上那个岛吧!”
周道人听虞一生这样说不由一怔,随即疑惑道:“你难道都没好好看过匣子里那幅穹宇图?南海派并非是在海上,而是坐落于瓜洲一水间……”
“原来那幅神秘地图叫穹宇图啊?”
虞一生喃语道,抬头看着周道人不满道:“那老师您先前还说您没打开过匣子?”
“诈我?”
周道人反客为主地看着虞一生。
虞一生见自己有求于人,也是识趣地放过这个话题,一脸虚心地请教道。
见虞一生这幅态度,周道人面带得意之色,然后说道:“南海派主修御剑术,虽可御剑千里取人首级,但是在剑飞千里时,却忽略了自己身前一尺的空白,所以他们的御剑术属于是顾头不顾尾。”
“那寒山寺呢?”
“你确定要吃斋念佛,远离女色?”
“白云观怎样?”
“我就是个道人,你已经跟我学过道,其它道人能教得比我好?”
“看来只有檐铃宗了,我看穹宇图上记载这个宗门男少女多,我进去后说不定还能讨个媳妇儿?”
听见这话,周道人望着虞一生的眼神变的很古怪,接着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四岁那年你就做梦娶媳妇儿……你知道为什么檐铃宗女多男少不?檐铃宗主修阴阳之气,门下弟子阴阳双修互为炉鼎,而檐铃宗的开宗祖师又是个女的,所以就以功法而论,女性占了优势,这就是为什么檐铃宗女多男少的原因,你要进去檐铃宗,我敢打赌,就你这做梦都在娶媳妇的尿性,就是一活脱脱的炉鼎?”
面对周道人的讥讽,虞一生面不红儿不赤地说道:“那看来只有选择国院了。”
见自己选择国院,周道人并没有说话,虞一生也是了然于心,接着有道:“老师您不肯教我修行,又默认我去国院,您之前说过我的传承不在您这里,难道我的传承在国院?”
“别想套我话。”
周道人斜眼看着虞一生说道:“你想去哪去哪,爱去哪去哪!”
“刚才不还聊的好好的吗?老师您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翻脸比我翻书还快。”
虞一生得意一笑道:“淡定,要淡定……老师不是做学生的说您,您这心态可没几年前好了。”
周道人听着话,腮帮子都咬得滋滋作响,看着虞一生恶狠狠道:“不是做老师的说你,你这张嘴可比几年前欠多了,要不要为师帮你整治一番?”
见周道人起了以武力服人的心思后,虞一生也是知晓自己再诈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话,于是见好就收,一脸诌媚地说道:“我去做饭,老师您晚上想吃什么?”
“气都气饱了。”周道人没好气地说道。
“哦。”
虞一生故作遗憾地说道:“既然老师您吃不下,那徒儿也不吃了,徒儿去睡觉了。”
眼见虞一生转身就走,周道人连忙道:“打边炉,多整点小酥肉。”
“得嘞!”
虞一生爽快应道,得意一笑。
……
入夜。
师生两人相对而坐打边炉。
食材种类很多,分量很足,特别是小酥肉,既使是装在那只比脸还大的海碗里,也依旧冒的高高的,而且周道人竟不知从何处搞来了一坛子酒。
看着桌上的酒,虞一生也是有些惊讶,因为在以往的十年里,他从未见周道人喝过酒,更没有在岛上见到过酒。
不过此时虞一生却并没有去思索这些问题,乍见有酒,也是瞬间勾起了他深埋灵魂深处十余年的酒瘾,拆去封泥,倒了两碗后,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碗尝了尝,在确认酒精度数不高最多不超过三十度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这才对着对面的周道人埋怨道:“老师,有这好东西,您怎么不早拿出来呢?”
周道人先前便被他这一饮而尽的豪饮方式而惊讶,此时听得这话后更是感到无语,停顿了片刻后才道:“以前你也没问我要。”
“格局,老师您这格局有点小了哈,您就我这一个宝贝学生,别有什么好东西都等着我去问您要,您应该自己主动拿出来给学生,再说,您不拿出来,弟子也不知道您还有这好东西……”
周道人没有理会虞一生的碎碎念,或者说他早已习惯虞一生的碎碎念压根就懒得搭理,只是任由他喋喋不休,而自己则是专注于锅中的小酥肉,筷子没离过手,嘴巴没离过肉。
“老师,弟子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了没?弟子就要走了,你有什么好东西要送弟子的就赶紧拿出来吧!”虞一生一脸希冀地看着周道人。
“没有。”
周道人说道,又夹了一筷子小酥肉下入锅里后,戏谑道:“对了,送你一句话,离开后别太嘴欠,毕竟不是谁都有你老师我这么好脾气的。”
“额!”
虞一生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随之不死心地问道:“对了老师,看您先前对南海派、寒山寺这些顶尖宗门都是一副知之甚多的模样,您难道就没有与那些宗门交好他们欠你人情?亦或是跟那家长辈定下儿女婚约?如果有的话,弟子可以替师索恩,遵师命完婚的。”
“老师,您这么看着弟子干什么?弟子脸上有花吗?”
虞一生说完,见周道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连锅里的小酥肉煮糯了都没捞后,也是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周道人端起酒碗,小抿了一口酒后,看着虞一生说道:“你再次刷新了为师对你的认知,我本以为你脸皮很厚,却没想到你脸皮竟然这么厚?”
面对周道人的话语,虞一生没有一点羞愧的觉悟,反而暗骂周道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心说,若是让你遇见我那个世界上搞推销的,你就知道小爷我脸皮有多薄了。
这样想了之后,虞一生又将自己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继续道:“说归说,笑归笑,弟子明日便要出发去往都城国院,老师您难道就放心弟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去闯荡?你既然出身国院,必然少不了有许多故人,何不写几封信给故人,让他们对弟子照拂一二?”
“我出身国院?谁告诉你的?”周道人嚼着小酥肉对虞一生的猜测不置与否。
“老师您不用隐瞒,虽然您不曾教弟子修行,但弟子知道你的修行境界绝对不低,否则您十年前就不可能在南海派和檐铃宗的眼皮底下救出我,还有这十年您让弟子背的书,少说也有三千多卷吧?弟子实难想象除了国院外,还有那家宗门能有这么多的藏书,更别说先前弟子在提起这些顶尖宗门的时候,您面对所有宗门都不屑于顾,唯独对国院不置一语。”虞一生说完,胸有成竹地看着周道人。
“嗯,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出身国院。”周道人喝了口酒,直接承认下来。
“就这样大方承认了?”虞一生惊讶道。
“这本就是事实,我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周道人反问道,接着又道:“不过你别指望我给你写推荐信,事实上如果可以,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让人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否则恐怕国院会第一个弄死你!”
“老师,您是国院弃徒?”虞一生大胆猜测道。
“怎么突然间用语这么谨慎了?你难道不是想的叛徒么?”周道人笑言道。
“那老师您还让我去国院?”虞一生面露不解。
“放心,不是让你去搞……”
周道人说到这里,想了一下,继续道:“嗯,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无间道,你就踏踏实实入学院就行。”
“哦。”
虞一生弱弱地应了一声,沉默了半晌后,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老师,您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周道人闻言,盯着虞一生看了许久,随后想是猜出了他内心想法,只见周道人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以后,玩味地看着虞一生说道:“放心,我没有兴趣去操控你的人生。”
喝了一小口酒后,周道人又继续道:“至于你我的相遇,你可以理解为偶然,一个在世间浪迹半生,觉得这个世界再无新意,诸事皆无意义,准备避世海外了此余生的人,突见一孩童从天而降,于是他便动了心思将这归咎于天意,想着自己这一生也不算碌碌,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未免有些许遗憾,别的不说,总得找个传人,将自己一身所学传承下去吧!虽说身死道消,但这个道人比较贪心,他可以身死,但却不愿他的道就此消失。”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老师您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抱走我?而是让老瘸子去收养我?”虞一生不解道。
“那时你太小,比猫儿大不了多少,连吃喝拉撒都得让人照顾,而我不大会照顾小孩,怕带回来养不活你。”周道人理所应当地说道。
想起周道人连饭都不会做后,虞一生也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但随即又想起老瘸子当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于是又道:“那您为什么又对老瘸子说,只有当我会说话,且说的话不像我那个年龄段孩子该有时,才让他告诉我匣子的秘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道人不以为然道:“你也知道,我教你的就是读书,如果你是哑巴不会说话的话,又有什么用?至于后面那句话?想必你应该清楚,读书是要有天赋的,如果你没有过人之处,十年时间你能背下这么多本书吗?”
见周道人有理有据自己完全无法反驳后,虞一生也是暂时相信了周道人的说法。
又一想到周道人刚刚所说,是为了让自己继承他的道之后,虞一生不免有些惭愧,因为他跟着对方十年,却根本没搞明白对方的道是什么,于是不好意思道:“老师,请恕弟子愚钝,老师您的道是?”
“大道朝天。”
周道人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面,解释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去天上将天捅个洞,去看看天外都有些什么?”
“牛逼!”
虞一生朝着周道人挑了个大拇指,说道:“不愧是我的老师,您这愿望真是伟大,我对您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周道人偏头道。
“天地明鉴,真是夸老师您的。”
虞一生肯定地回答道,然后想了想又道:“只是老师您现在是什么境界?”
周道人挑了筷海带丝送入口中,含糊不清道:“你猜。”
见周道人又是十年前的那套说辞,虞一生不免有些无语,往锅里下了两只螃蟹后,喝了口酒道:“老师,虽然我猜不出您的修行境界,但至少弟子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您的境界必然不会是大逍遥境,因为您之前说过,大逍遥境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还从未有人达到过,而你先前又说了,想要捅破天至少得是大逍遥境,就连逍遥境都不行,既然是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虞一生喝了口酒,继续道:“这不是弟子没有信心,而实在是有自知之明,老师您都做不到的事情,您又凭什么认为弟子能够做到?”
“你我是不同的。”
周道人端起酒碗喝了口酒,又道:“准确来说,你与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不同的,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生于地上仰望天穹,而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换言之就是,我竭尽一生想要到达的终点,也只不过是你的起点。”
见周道人竟是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期望,虞一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师,老实讲,我并不觉得我很特殊。”
周道人听虞一生这样讲,很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难道不想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想,做梦都想,只要能回去,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虞一生不假思索地说道。
见虞一生这般说,周道人不解道:“既然目标确定,心志也坚,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况且,我们未知旅途只不过是你的归途而已。”
“要真像老师您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虞一生捧起酒坛将周道人和自己酒碗添满,随后一饮而尽,很是惆怅说道:“弟子虽然目标肯定,决心也有,但却苦于找不到回家的道路……老师您既然说了大道朝天,那么还请您为弟子指出一条道来,否则弟子恐怕穷极一生,到头来还依旧在找路在何方?”
“路自然在脚下。”
周道人接话道,随即缓缓解释道:“传闻天地初开的时候,有三卷天书伴随天地而生。第一卷有字无图,动物不识,但人类却根据天书所载创建了人类文明,甚至还有一少部分人更是从中掌握了移山倒海延年益寿的诀窍……”
“这一少部分人就是修行者。”
“不错。”
周道人点了点头,喝了口酒继续说道:“第二卷有图而无字,人不识,然动物却能观而生智,这些生出灵智的动物开始效仿人类修行、建城池,更是有的直接幻化成人形。”
“这是妖?”虞一生接话道。
“嗯。”周道人点了点头。
“莫不成第三卷天书便落在巫族?”虞一生突发奇想道。
“是的。”周道人点头道。
“这第三卷天书记载的内容是什么样的?”虞一生追问道。
“不知道。”
周道人颇为遗憾地说道:“只知晓传承它的是巫族,然第三卷天书所载内容却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
虞一生喃喃自语,随即突然问道:“莫非一千年前巫族被灭族便与这第三卷天书有关?
“不知道。”周道人随口回道。
“那巫族到底为什么被灭族?”虞一生继续问道。
“据载是因为巫族想要毁灭这个世界,这才引起人族和妖族的联手……”周道人如实说道。
“这么说来,巫族十恶不赦,人族和妖族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
虞一生满不在乎道,显然对周道人的所说这个据载内容存有怀疑,因为他知道在那个世界上有一句话叫作: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突然虞一生心中一动,满怀希冀地望着周道人问道:“老师您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三卷天书?难道说,我的回家之路与这三卷天书有关?”
“不知道。”
周道人不负责任地答道,但紧接着又道:“这三卷天书伴随天地而生,而你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若论亲疏远近,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你应该与这三卷天书更近些才是。”
虞一生细细琢磨周道人这看似很没有道理的话,却突然觉得这似乎又有一些道理。
想到这里,虞一生又问道:“那这三卷天书如今在哪里?”
“你以后会知道的。”周道人回答道。
不待虞一生继续发问,只见他从衣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说道:“我吃饱了,先去睡了。”
望着周道人离去的北影,虞一生知晓今晚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后,他挽了挽衣袖,开始收拾碗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