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出产的钢刀在夜色之下反映着驿站内的灯火,每一次挥斩都带出一道血量的残影。吐蕃士兵从来都是勇武有余、纪律不足,打顺风仗的时候虎虎生威一个顶俩,可一旦陷入僵局或者遭遇突袭便瞬间混乱,驿站内的兵卒失去指挥狼奔豕突、四散奔逃,商旅们更是无头苍蝇一般呼喊着乱窜试图躲避。
论钦陵一马当先,手中战刀纵横捭阖奋力劈斩,不知砍翻了多少人浑身好似被血泼了一般,陡然间压力一松,原来已经由暖泉驿的东边大门杀到西边,驿站只有这两处大门,已被彻底凿穿。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论钦陵大吼一声:“控制两处城门,城内所有敌人格杀勿论!”
已经快要天亮,还要翻越鄂拉山配合勃论赞刃前后夹击那录驿,时间耽搁不得,所以必须尽快解决暖泉驿的敌人,无后顾之忧才能放心北上翻越鄂拉山。
麾下将士轰然应诺,纷纷三人一组、五人一伙,策马驰骋往来冲杀,无论是守兵还是过宿的商人,只要不是自己人一律格杀勿论。
顷刻间,暖泉驿内嚎哭哀叫、血流成河,残肢断臂尸积如山。
从围墙上跳下来不慎崴了脚的麻珠在卫兵搀扶之下翻上马背,首先想的不是收拢兵卒奋力抵抗殊死一战,而是带着卫兵沿着围墙向西侧完好的大门冲过去,试图冲出大门逃出生天,半路却正好遇到杀透一个来回的论钦陵。
论钦陵二话不说,策马提缰拍马舞刀直接杀过来,举起战刀挥刀就砍。
匆忙之中麻珠赶紧举刀格挡,“当”的一声两刀相交暴起一串火星,麻珠只觉得虎口发麻差点弯刀脱手,火光映照之中也看清对面之人乃是论钦陵,面对这个吐蕃声名赫赫的猛将心底胆怯顿生,知道不敌,一拨马头就待逃走。
两马错镫,论钦陵反手又是一刀。
麻珠举刀再挡,“当”手中弯刀居然断成两截,顿时魂飞魄散,大叫:“拦住他!”
左右卫兵疯了一般冲上前去试图围攻论钦陵救援麻珠。
论钦陵一刀斩断对方兵刃,见其卫兵围攻上来,不慌不忙左手松开缰绳,然后刀交左手,空出右手拽下腰带上勃论赞刃赠送的匕首,随手向逃跑的麻珠投掷出去。
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准确没入麻珠后心。
“哎呀!”麻珠惨叫一声,策马跑出去几步身子一歪“砰”的一声坠落马下。
论钦陵的亲兵这时也冲上来,挡住麻珠的卫兵将其一一击杀。
……
战斗仅仅持续了半个时辰,数千吐蕃守军被瓮中捉鳖、杀戮一空,就连留宿于此的商队也无一活口。
论钦陵下令埋锅造饭,尸体胡乱堆在一旁,空地上支起十几口大锅,拆了门窗生起火来,很快几大锅饭做好,让兵卒一分为二一伙自围墙以外警戒一伙用饭,而后轮班。
待到用完饭,歇息一阵,论钦陵起身:“我知大家都很累,但这个时候不能歇息,烈谟海那边的敌人很快就会前来增援,一旦被他们缠上便再无机会攻陷那录驿。所以咱们要连夜向北翻越鄂拉山,争取在明天日落之前抵达那录驿与吴弟南北夹击!只要攻陷那录驿、歼灭勒布杰,届时咱们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郎君放心,咱们都顶得住!”
“没错,为了家族,抛头颅洒热血都毫不畏惧,累一点怕什么?”
论钦陵见士气可用,大声道:“好!所有辎重全部丢弃轻装上阵,带足一顿饭的干粮即可,明日黄昏那录驿之战便是决战,若取胜那录驿自有无数缴获,若战败你我皆死也用不着吃饭!”
他不仅作战勇猛、战术出众,鼓舞士气更是信手拈来,一句“决战”便将麾下兵卒的士气鼓动起来,噶尔家族虽然是吐蕃大族,但匍匐于赞普脚下受到太多猜忌与压制,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憋闷已久,今日有机会一雪前耻自然当仁不让。
论钦陵在亲兵帮助之下整理甲胄、兵刃,将射杀麻珠的那柄匕首收回仔细的绑在腰带上,而后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这回自完好的东门策马而出,两千精锐紧随其后风卷残云也似奔出暖泉驿,一头扎进北方暗夜之中黑影闯闯的鄂拉山。
只留下几堆篝火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火星子随风飘摇,乍亮之后迅速寂灭,满地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渗入砂石地面一片暗红,血腥味弥漫……
……
与高原绝大多数雪山一样,鄂拉山的山巅也有着终年不化的积雪,白皑皑的覆盖其上显得分外圣洁,半山腰处的积雪缓缓融化汇聚成流滋养着山坡上丰茂的操场。
那录驿位于鄂拉山口的缓坡处,与暖泉驿一样四周以石块堆砌而成围墙,只不过围墙更为高大、宽厚,兼之居高临下、俯瞰大非川,易守难攻。
而鄂拉山口便是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处。
吐蕃人不习惯住房子,他们更喜欢毡房、帐篷,所以驿站内为数不多的房舍都是给经过的汉人商旅居住,就连守将勒布杰也住在一顶雪白的帐篷里。
勒布杰身量不高但极其粗壮,虬髯如针、黝黑的脸颊泛着两朵红晕,青筋暴突的脖子几乎与脑袋一般粗,皮袍下的胳膊肌肉坟起,整个人好似一个倒立的三角,一看便是孔武有力、勇猛善战之辈。
短促的手指捏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小刀从羊腿骨上剔下一块羊肉塞进口中咀嚼咽下,油乎乎的手拿起一个青铜酒樽,仰头将樽中美酒道尽口饮尽。
“还是赞普英明啊,早就看出禄东赞心怀异志、图谋不轨,故而将其逐出逻些城放逐于青海湖,不过赞普还是心软了,怎能将吐谷浑的故地赐予噶尔家族使其有休养生息之机会呢?现在好了,禄东赞与唐人勾结一处,居然意图攻打逻些城……汉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应该是‘养虎为患’吧?”
“对!”勒布杰一拍大腿,满脸愤然:“就是这个词!禄东赞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他那几个儿子就是嗜肉饮血的虎崽子,都是没人性的畜生!”
眼看着勒布杰在那里对禄东赞父子破口大骂,旁边的幕僚有些焦急:“最迟傍晚时分论钦陵就将穿越大非川来到山口,咱们到底要如何应对还请将军示下!”
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了你还在这骂骂咧咧不干正事,骂人有用的话还要刀子作甚?
勒布杰抓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着,手在衣袍上蹭掉油脂,含含糊糊道:“那录驿乃天堑所在,易守难攻,没有十倍之敌有何足惧?论钦陵是个知兵之人,自然知道区区几千人马不可能攻陷那录驿,可他依旧要来,明显是做给唐人看的,到时候佯攻一番不敌撤退,在唐人面前也有话说,‘非是噶尔家族不尽力,实在是做不到啊’,哈哈!唐人愚不可及,禄东赞父子比高原上的狐狸还要狡猾,吃掉了唐人资助的粮食辎重反而半点力气不肯出,真想看看唐人失望后悔的嘴脸啊!”
“啊?是这样吗?”
幕僚有些懵,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可能。
禄东赞被誉为“吐蕃第一智者”,最是聪明绝顶,几个儿子也俱是一时之人杰,焉能不知凭借数千兵力绝无可能攻陷那录驿之道理?既然知道却还要率军而来,极有可能是碍于唐人给予之压力不得不做做样子……
如此说来……有惊无险?
幕僚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遂建议道:“将军英明睿智,在下自愧不如,不过小心无大错,还是应当做好迎战之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毕竟那录驿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不容有失。”
从那录驿顺势而下,就是水草丰茂的大非川,乃吐谷浑之故地,是吐蕃从东北部下青藏高原的必经之地。大非川以及其西北部的伏俟城北连河西走廊的东端,东接渭水谷地,只要吐蕃牢牢占据大非川,北可威胁唐朝的河西走廊和西域、以及噶尔家族的伏俟城,东甚至可以威胁到大唐的腹心关中盆地。
同理,一旦伏俟城与大非川落入大唐之手,则不仅阻断了吐蕃北进之路,却有了战略缓冲之地,可随时向南仰攻吐蕃高原。
这也正是赤桑杨顿大臣将其弟勒布杰派来驻守那录驿的原因,实在是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勒布杰抹了一把油嘴,点头认可:“你说的没错,无论如何都不能毫无戒备。”
他的兄长赤桑杨顿乃是吐蕃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性格强势,如果他在那录驿出现什么闪失,兄长绝对亲手拧下他的脑袋拿去给赞普请罪……
“传令下去,斥候前出侦查敌人之动向,兵力、数量、其前进之方向等等都要侦知。所有军队集结,封闭两处城门,从此刻起那录驿严禁出入,咱们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