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白衣人——现在我们应该称呼他的名字练亭中了,在练南春面前回忆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由地感慨万千。
此时听练南春问他,便点了点头道:“不错。想来在整个天枭之中,除了春儿你,大约就只有这位平明师父对我是忠心耿耿了……
“当时平明听到我叫他,怔了一下,于是我继续叫他;平明见我居然还活着,不由地大惊失色……
“后来,他明白了一切,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一边大骂李瑞允,一边自责自己失职,没有保护好帮主,当即就要去找李瑞允算账。
“我制止了他。我对他说:李瑞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篡权夺位之心亦是蓄谋已久;现在去找他无异于自己送死。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我只要能够活下去,就一定可以想出办法东山再起,报仇雪恨!
“平明师父含泪说一切听凭我的吩咐。我让他把那四个狗东西处死——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我还在人世的秘密;至于欺师灭祖、掘坟盗墓之事还在其次。
“那四人叩头出血,连连求饶。于是我让平明师父把我从墓中搀扶出来,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对他们说道:‘我本不欲杀你们,只怕你们当中有人饶舌,把此事告诉了李瑞允……’
“他们便一个劲地赌咒发誓。 我说:‘这也不能令我放心,除非你们脱离天枭,永远离开此地!’
“他们连连称是。我便让其中一人写下辞呈,说他们觉得在天枭组织中发展无望,要另谋高就。写完了,四人都签上了字。
“我让平明师父将血书收起,然后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平明挥掌将他们四人击毙……”
练南春听到这里,不由叹道:“您老人家做事果然是干净利落,滴水不漏啊!”
练亭中苦笑道:“春儿,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挖苦我呢?其实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他停顿了一下,幽深的眸子里透出狠戾的寒芒,沉声说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更加使我体会到了那句话的含义:宁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练南春呆呆地望着练亭中,一时无语。
练亭中又道:“后来,我让平明师父把其中一人的尸首放入棺木中,将墓碑重新修整好;又挖了个深坑,将另外三人的尸首掩埋了。”
玉卿成揶揄道:“真是天衣无缝,干得好啊!”
白衣人不理会她说话的口气,接着道:“后来我在平明师父的帮助下,转移到了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我又让平明回去,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待我有了出头之日,由他做我的内应。
“而事实上,平明也的确这么做了:回去之后,他把那四人的辞呈偷偷放在了他们的住处。同他们一起的天枭弟子发现了这封辞呈后,便交给了一个分舵主;所幸那个分舵主怕李瑞允会生气责怪,也没敢上报,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在这十年之中,我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卷土重来,找李瑞允那厮报仇雪恨,夺回本该属于我的天枭帮主之位!”
练南春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直直望着他道:“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练亭中道:“因为当时我的功力没有恢复,告诉了你也无济于事,你反而会沉不住气;若是稍微假以辞色,就会被李瑞允窥出端倪,招来杀身之祸……这样岂不是害了你?”
练南春冷笑道:“你还不如说是不放心我会给你坏了大事吧?”
练亭中一怔道:“春儿,你也应该知道你爹爹的难处。”
练南春道:“当然。当初你兵微将寡,羽翼未丰;现在时机成熟了,可以与李瑞允一争天下了?”
练亭中道:“如果到了那时,你会帮谁?”
练南春不语。
练亭中急道:“怎么春儿,我说了这么多,难道还不能令你回心转意吗?难道你还要为李瑞允那厮效命,而与你爹爹为仇作对吗?”
练南春暼了他一眼,问道:“还是那句话: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就是我的爹爹?”
练亭中听了,不由点点头道:“世道艰险,人心叵测,你有这份防人之心,也可见你的成熟与老练。好,你要证据是吗,我可以告诉你:你原名练南春,我与你娘在你小时候叫你春儿,邻居温家母子都叫你阿春;你的生日是庆历六年六月初九。
“你的父亲练亭中,母亲梁燕儿,祖父练飞雄,祖母张玉倩。你父亲共有兄妹五人:你父亲排行第三;你的大伯父练楼中,二伯父练阁中,四姑姑练轩中,小姑姑练榭中。
“我练家世家行医,可谓医学世家,故我练氏兄妹五人皆精通医术,易容之术极高,且个个武功高强;其中以你的二伯父练阁中占卜之术最为高明,有‘铁指神算’之美誉;以你小姑姑练榭中的医术最为高明,有‘赛仲景’之称。
“只是人有旦夕祸福:在你六岁那年,有仇家上门,一场惨烈的厮杀,你的祖父祖母皆死于混乱之中,你父亲兄妹五人从此失散。你父亲抱着你逃离那场灾难后,遂将你送到峨眉山司空老人处学艺——是这样么?”
练南春面无表情道:“还有没有别人调查不到的、只有你知我知的事情?”
练亭中点点头,“不错,上面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调查得知;但只有一件:你右腿后侧那块榆钱大小的暗红色的胎记别人总不会知道吧?”
他忽然皱起眉,“对了,还有一人知道,我怎么差点给忘了?……”
练南春一怔:“还有谁?”
练亭中道:“你的发小温炳秋哪。你不记得了吗,那年你才五岁,与温炳秋到练家屯村外的山上玩耍,失足滑下山坡……”练亭中住口不说了。
原来,那次练南春失足滑下山坡,被树枝划破了衣衫,温炳秋在扶她时,无意看到了她腿上的胎记。好在那时年幼,并不觉得怎样羞涩。
想起昔日与温炳秋的童年乐趣,练南春无限伤感,叹道:“故人已逝,往事已矣,不要再说了……”
练亭中一愣:“怎么,温炳秋已经死了?……”
练南春黯然无语。
练亭中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昔时人已没,但天意与缘分不是安排了另一个人与你相知相爱吗?也许他比温炳秋更适合你。”
练南春漫不经心道:“谁啊?”
练亭中道:“凌云。”
练南春痛苦地嗟叹一声,惨然道:“你是不是在打趣我?”
练亭中道:“其实,你与凌云以往的那些情意我都看在眼里。”
练南春冷冷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
练亭中道:“春儿,你的脾气怎么越来越不好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成全你们的好事,让我的宝贝女儿能找个如意郎君啊!”
“什么好事,是丧事吧!”
练亭中道:“你这孩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练南春不由呆了一下。她是何等通透聪明的人,立时从对方的话语里领悟到了什么,只觉得一颗芳心在砰砰乱跳,不由颤声问道:“你是说凌云还没有死?……”
练亭中道:“不错,他没有死。是我的一个手下遇到了身受重伤的他与浣玉郡主,现在他就在我那里。”
练南春不由皱皱眉道:“他既然还活着,却又有人把他与浣玉郡主的尸首送到了晋陵王府,这又是怎么回事?”
练亭中思忖了一下道:“这分明是有人暗中用计,以此嫁祸吕文正,从而借机除掉吕文正。”
练南春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说这人会是谁?”
练亭中沉吟道:“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谁也不敢妄下断论。”
练南春木然道:“你说的不错,在这个世上,你是不该相信任何人的。”
练亭中点点头道,“你明白了就好。”
抬头望望天色,月亮已经有些偏西了。
练亭中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春儿,你也先回去,一切就像以前一样,千万不要让李瑞允看出什么破绽来。”
他转身待走,忽听练南春叫道:“等等!……”
练亭中心里一震,急忙站住了;心想:我向她表白了这么多,她总该相信我就是她的父亲,也总该喊我一声爹爹了吧!
果然,他真的听到练南春在喊他,“爹爹……”只是还有下文:“爹爹,我可以去见一下凌云么?”
练亭中听了,哑然失笑道:“春儿,你是为了凌云才喊我一声爹爹的吧?”说着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女儿大了外向,胳膊肘往外拐啊!”
练南春脸上有些讪讪的,紧绷着一张俏脸道:“您要是不答应就算了!”
练亭中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这么凶我敢不答应吗?何况我的女儿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个乘龙快婿我又怎么舍得轻易错过呢?”
练南春心一沉,“爹,您乱说什么?他与我误会很深……唉,我与他之间是不可能的……”
练亭中却信心满满道:“事在人为。只要努力争取,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我练某人做不到的事情,还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凌云这几日一直处在昏迷之中。
与空色道姑的掌风对峙,使得二人两败俱伤:空色固然伤势不轻,凌云亦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而且连日来巨大的精神压力与过度的体力透支,使得他心力交瘁,几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在昏迷之中他当然不知道,在他生死悬于一线之际,是谁救了他一命:练亭中与大哥练楼中,四妹练轩中,女儿练南春,合四人之内力,共同发功。
其时凌云衣衫尽去,浑身赤裸,置身于蒸汽腾腾的云床之上;四大高手分别由其前胸、后背、左膀、右臂四处同时向他发功。他浑身上下热汗淋漓,体内淤积的毒气终于被汩汩滔滔地逼了出来。
人虽已无性命之忧,但其肉体却经历了脱胎换骨般的艰辛磨难,极度虚脱。他的灵魂在虚无缥缈的迷蒙中飘游着,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浣玉郡主正在冲他含笑招手,便迎上去,与浣玉一起向京城走去。
一忽儿他便见到了吕大人。吕大人说:郡主平安归来,以前的罪状就可以赦免了。
他不由大喜过望,这时忽见一哨御林军气势汹汹赶来,抓走了刑部尚书府所有的人,并查封了府衙。他欲上前阻止,却觉得浑身虚脱无力,竟连动也不能动一下。
他不由地急火攻心,连呼:“大人!大人!……”
激动之下,他扬起了手臂,却觉得胳膊被一双坚实的大手抓住了。蓦然梦醒,他眼前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他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恍惚中却听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道:“凌统领,凌统领,你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