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莫敌(八)
去嘉兴乍浦一线日军的战略仓库和运输途口搞物资,已经成了徐家兄弟的一大爱好。
从长兴到嘉兴,距离一百多公里,有汽车路相通,战火还没有烧到这里,豁达宽容的当地老百姓仍然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做生意的照样叫卖,开饭馆的照样吆喝。在他们看来,日本人打进来,也跟十年前老蒋打孙传芳差不多,你方唱罢我登场,老百姓最多被抢点财物,性命是无碍的。也有个别人把日本人与当年宁波一带的倭寇联系起来,说那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这个理论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认为倭人是倭人,日本是日本,古代的事怎么能跟今天一概而论。
徐平在退守嘉兴那段时间,为了帮李柏成把五门步兵炮弄回来,在日本人手里抢了两辆汽车,为了把这两辆车弄回来,还在嘉兴城里挟持了两个私家车司机,之后又让这两个司机当教练,让手下都学会了开车。到了长兴之后,这两辆尼桑脱兔80型鬼子卡车成了徐平一伙人从长兴到嘉兴的主要交通工具。
长兴到嘉兴的中途是172师的吴兴和170师的南浔,172师是张光玮的地盘,170师是罗活的地盘,这两个都是1056团的老关系户,不仅畅通无阻,有时还有接待,特别是170师,因为在刘行解围,上下都对1056团满怀感激,招待不只是普通的热情,经常把徐平等人弄得大醉,才让他们开车离去。
第七军为了加强军部领导能力,徐启明回到军部履行副军长职务,170师师长由罗活暂代,副师长是桂系大将夏威的胞弟夏国璋,此人虽然只比夏威小一岁,战力却低了不少,曾有夏家三凤,其尾为璋之说。夏国璋与其兄夏威一样,保定军校毕业,毕业后返回广西,任黄绍竑广西讨贼军工兵营第3连连长。1926年随军北伐,1932年,夏国璋入陆军大学第14期深造,1935年春毕业回广西,任第4集团军总司令部上校科长。1936年广西军编为第5路军,他任45师135团团长,次年5月授少将衔,调升第48军174师522旅旅长;刘行大战后,为了加强170师的力量,升任该师副师长。
到了嘉兴,情况完全不同,这里已经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日本人,做生意的,卖仁丹的,有些穿着和服,有些穿戴与西方人差不多。过了嘉善,就能看到一队队的日本军人,排着队,招摇过市。
日本人在金山卫登陆之后,在乍浦一带地区成立了后勤补给基地,全面补充前线战损。柳川平助率领第十军由南向北,沿太湖东进攻吴江、吴中,直达吴福线,松井石根率上海派遣军由东向西,把昆山大场一线的国军吃掉,长谷川清的第三舰队进入福山以北的长江水面,三面夹攻,拿下国军的第一道防线:吴福线。
与往常一样,把车子开到嘉兴后,行动开始。过去几次,徐平的目标都放在嘉兴一带的日本便衣,他发现,无论是穿和服还是穿西装的日本人,都是日本军队的探子,他们进入嘉兴一线,目的都是为了给日本大军西进探路。便衣特务的随身武器是一人一把南部十四,子弹除了枪里的。只有一个备用弹匣,于是卖仁丹的就成了子弹补充者,他们把子弹伪装成一盒盒的仁丹,跟真正的仁丹放在一起。卖给老百姓的是仁丹,装模作样卖给日本人的就是子弹。对日本人这些小诡计,徐平们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在他们眼里,一个日本便衣等同于一把南部十四,一个卖仁丹的商人就是五盒二百五十发子弹,当然,还有不少的仁丹和卖仁丹所得的大洋作为添头。这段时间,他们杀了三十几个日本便衣,缴获了三十几把南部十四,不仅让工兵连的弟兄都配上了手枪,连辎重队的弟兄也有了南部十四,弟兄们都亲热的称呼这个枪为“东洋造”。
这一回,他们要打劫日本人运军火的车子,按照徐平的说法,不弄就不弄,一弄就弄一车。他们关注这个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汽车在日本也是个稀罕玩意,日本人的车子并不多,一个旅团也就是那么几辆车。每次派车子出来执行任务,一般都是两辆车,一辆拉军火,一辆坐着押车的日军士兵。押车的为一个步兵小队,所运输的军火具体是什么,没有办法不知道,只能是劫到什么算什么,用得上的用,用不上的就卖,军部只给1056团三个整编营的军饷,至于其它人的食嚼,全靠自筹。徐平们虽然搞不明白车上拉的是什么货,到是把押车的日军一个小队由什么组成,弄得清清楚楚。
日军每班13人,包括1名班长、4名机枪射手和8名步枪兵。(有一挺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编制四人,分别是指挥官、射手、两名携弹药的副射手),这四人都配备自卫手枪,也就是这段时间徐平弄得最多的南部十四, 其余八名步枪兵,每人一支三八步枪。日军的一个小队有三个班和一个掷弹筒班,掷弹筒班装备三个50毫米掷弹筒,两人携带一个掷弹筒连炮弹,加上1名班长,7个人,此外就是小队长,通信兵、勤务兵,司务长及四个辎重兵,共54人。
徐平之所以把目标改成军火车子,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们,这几天,日本人的军火车子转了向,不去吴中,转到平望就卸了车,估计是准备向南浔的国军动手了。
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那是不礼貌的,应该笑纳,所谓笑纳,就是笑着接受。
来的次数多了,嘉兴乍浦一带,熟悉得跟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
为了配合这次打下军火车,黄天化把徐乐一伙也派了出来,他们负责埋伏。按照黄天化参谋长的理论计算,五十来人,五十条枪,一人一枪,就足够收拾日军小队。
两个战士挑着仁丹担子出发了,他们的工作是探明运军火的车子什么时候出来,其它人准备打劫。
车子出来了,开得很慢,摇了小半天,才过了嘉兴,在嘉兴吃了简单的午餐,继续出发,日本人没有想到,从现在开始,他们就进入了徐家兄弟给他们安排的鬼门关。
随着一声孤零零的枪声,第一辆车的司机被一颗子弹打中,子弹从右边打来,打进了司机的太阳穴,留在了脑袋中。坐在司机身边的中尉小队长抽风式的跳了进来,顺手拉起手刹,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还没等他落地,一颗子弹从左边飞来,直接打在中尉小队长的胸前,当场倒在地上。
日军果然是训练有素,即使死掉了小队长,其它士兵仍然不忘记自己的职责,奋不顾身跳下车厢,来到后面一辆车旁,团团把车辆围住,严密警戒。
在车边守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听到第三声枪声,只站得日本人小腿发麻。这时,才从前一辆车的车厢板后面,再跑出一个鬼子,跑到倒在地上的中尉小队长身上看看,果然是死了,死得一点气都没有。把小队长的尸体扔上车,再把死掉的司机拖出来,扔进车厢,从后车的副驾位置钻出一个司机,来到前一辆车,继续行进。
不到五百米,又一声枪响了,这一回,死的是后面一辆车的司机。前一辆车的司机正想隐蔽,第四颗子弹找上了他。
这回麻烦了,日本人也不是每一个都会开车,两辆车三个司机,已经安排得很富余,谁知道会全部死掉。
日本人果然精明,立即派出两个小组,每组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公路边的沟里向平望和嘉兴方向分头跑去,徐平摆摆头,立即有两个小队撵了下去。徐平的人都是便衣,有一个,还带着仁丹担子。
徐乐让自己连里最强的几个神枪手去打冷枪,能不能打死人问题不大,重要的是不能打中汽车,上次说好了送给张光玮师长两辆卡车,就着落在面前这两辆身上。
东一枪西一枪,枪枪咬肉,不多时,就死了七八个。守在两辆车边的日本人惹火了,他们在公路边弄起了简单的工事,把歪把子往上面一架,对着子弹飞来的地方就是猛烈的扫射。
“日本人的火力真猛!”徐乐说:“与这种火力打对攻,那才是自找麻烦。”
“所以就不找,老大从来就没有想过,跟日本人面对面的打仗。”徐平说:“他那个日本教官说过,日本人总共才七千多万人,中国有四万万人,优势很明显。老大说了,我们六个人拼一个,怎么也能把日本人拼灭种。所以,跟日本人打仗,以杀人为上,只要杀光他的人,看他拿什么来占领中国。”
“就是就是,日本人要领土,给你,把中国全给你,你一个县能放多少个人,老子一个县杀完到另一个县的,看杀不杀得尽你。”徐乐说:“哥,这回你收收手,让我的人多杀点日本人,过过瘾。”
“离开这两辆车的我包,在车子附近的你包,明天天亮前,你要是杀不光,我就动手。”徐平笑道:“现在,我睡觉。你只管放心,这条路上不会有日军的巡逻队,只会有那些卖仁丹的家伙,我已经布置好了,杀无赦。”
徐乐笑道:“行,我先做事,做不完,你再做。”
不多时,去堵两头的回来报告,两队去报信的日军给弄死了,有个小鬼子,看着挑仁丹担子的,像看到亲爹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开了,直到看见从胸前捅出来的刺刀才知道,这是认错爹了。
徐平问:“没有打枪?”
“没有”回答。
“没有打枪就不好玩了。”徐平说:“回去打两枪,再引两个出去杀,减轻一点徐乐这边的负担。”
两边不远处,响起了两声枪响,没过多久,车子旁边,又是两个小队四个人一前一后沿着之前的老路跑了下去。没有多久,又听到了枪声,这回,没有日本人再跑下去,他们知道,大白天出去,估计只能给人打活靶子。
不出去,照样给人打活靶子,机枪停了很久,也没有听到针对汽车这边的枪声,就在日本人认为骚扰的人也许走了的时候,打过来一排的枪。这排枪打得有点狠,徐乐对大家进行了严格的分工,两支枪照顾一个人,从两辆车的侧面同时开枪。开枪之后,立即隐蔽,切不可让日本人打回来。
就这一排枪,日军小队死了二十一个,伤了三个,加上之前死掉的,已经三十七个人送了命。剩下的二十个日本人疯了,歪把子从三个方向扫射,打断了多少芦草,打得山鸡满天飞,打得老鼠满地爬。
这阵枪声之后,再没有听到枪声,直到太阳落山。
一直趴在地上的日本人疯狂了,一个日本人迎着太阳,撕开衣服狂叫,叫什么,没有人能听懂,也没有人理睬他。紧接着,所有的日本人都围着汽车乱叫,没有预料中的枪声,日本人认为,中国人已经走了。
淡淡的夜色中,第三队四个日本军人又一次走上了报信的征途,这一次他们走得比较远,但还是听到了熟悉的枪声,所有在汽车旁边的日本人,都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
紧接着,鬼魂般的子弹又出现了,随着一声枪响,就是一条生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又有六个日本人去见了阎王。
夜深了,还活着的十个日本人不敢睡,他们不知道,这一睡下去,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月亮出来了,照着公路上的汽车,也照着汽车边的日本人,他们还是中午在嘉兴吃了点东西,十多个小时过去了,一阵阵饥饿感冒出来,口里直冒酸水,看着身边的尸体,有点羡慕他们,他们起码不知道饿。天越来越凉,身上单薄的衣服很难抵御初冬的寒风,只能去剥死去同僚的衣服,一边剥一边想,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等会不知道是谁来剥我的衣服。紧张、饥饿、寒冷、把十个日本人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彻底击垮,真正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月亮下了西山,黎明还没有到来,黎明前的黑暗,那才是真正的黑暗。公路两边的沟里,已经伏满了徐平的人。只要听到徐平的一声令下,就会如同一群饿虎一般全部扑上去。
徐平已经摸到了车边,简单的工事上,还隐隐看到指向天际的歪把子枪管,只见徐平一声大喝:“杀!”六把手电同时照向车边。
车边的状况,让他们大吃了一惊。空空如也的车边,哪里有一个日军的影子。
“搜!”徐平高叫。
点上火把,把这块地方照得通明,四周压根见不到日本人,他们跑到哪里去了?地上横七竖八都是日本人光溜溜的尸体,身上的衣服早已剥光,到是所有的枪支都在。徐平让大家把日本人的尸体和枪械都扔上车,自己的人也都上了车,着车,掉头就走。
徐平没有想到,藏匿起来的日本人并没有跑远,他们沿着公路的边沟,来到不远处的一块泥塘里,把自己藏身在泥淖中。他们估计得不错,最后还是有人冲向了汽车,却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连尸体带汽车全部开走。这是一些什么人,用的是日产枪械,穿的是民间的服装,是土匪,还是正规军,他们的枪法是那样的准确,想起来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