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游击 (三十四)
熄灯号有气无力的吹起,宿舍里昏黄的灯光应声而灭,只剩下楼道里淡淡的路灯,莫敌躺回自己的床上,拧亮枕头边的盒式手电,把从雷公潭拿来的文件掏了出来。几个星期没有去雷公潭,资料积了厚厚一叠。电报员把资料交给他的时候,还特意说了一句,老大,徐军长和黄副团长那里这段时间压力很大,你看看是不是要给他们一些指导。莫敌暗想,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让他们两个都觉得为难。
宿舍里,除了莫敌这里有一丝亮光,就只剩下梁采林的床头还闪着红光,那是烟头的亮光,梁采林的烟瘾很大,每天晚上都要抽上两支才能睡去,他自己说,之前曾经抽过大烟,后来戒了,只抽小烟不再抽大烟,只是这小烟抽得有点多,不抽不行,不抽全身都不得劲。
“天纵,你这手电,估计也是我们游干班独一份吧!”梁采林说。
莫敌把头从电报纸上抬起,笑了笑,说:“我那里有个守财奴叫覃基石,他最会做生意,也最能持家,每次打完仗,他打扫战场最彻底,日本鬼子的兜裆布都会被他解下,洗洗干净给被子打补丁。后来他跟着徐平去了,我们团又有了张克昌,更是干货里面挤得出水的角色,张克昌跟凌压西长官走了,又出来了一个何得贵,又是一把持家的好手。这些手电啊手表啊望远镜啊,都是他们弄回来的。在其它部队,这些是奢侈品,在我们团属于平常的东西。我想,我的命怎么这么好,总有人帮我。我来到前线一年多了,从来就没有因为物资问题为难,吃的好,穿得好……”
“还总打胜仗。”下铺的李仕贵接口说:“天纵,你们团的事迹我们可是知道,冬天的时候,我们韩军长去了一趟明光,与李本一专员就新四军想东进苏北交换了意见,回来后,把李专员身边的忠义救国军夸得天花乱坠,还说这只队伍完全是从你的手下分出来的,手下既然如此,老大肯定更是厉害。我来受训时,我们老板说,如果能够在游干班见到莫副旅长,别的可以不学,一定要学会怎么做生意搞经营。”
莫敌把手电照了一下李仕贵,这位并没有睡,而是盘腿打坐,他每天睡觉前都要打坐,说是道家的功夫,练了可以夜御多女,且金枪不倒。
莫敌笑着说:“李兄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我那点屎计,还能入得了韩长官的眼!你倒是说说,韩长官是怎么跟李本一商量对付新四军的。新四军现在处境可不好,刘敬之他们的第四军驻扎在徽州,吴奇伟与在宣城一带的新四军叶挺将军为了防区天天搞摩擦打嘴巴仗,中央也一再要求新四军渡江北上,离开皖南第三战区。北边的巢东地区又只有那么大,不可能养活新四军那么大的一支队伍,去又去不得,留又不能留,难受着呢。”
“天纵幼稚了!”李仕贵扭了扭有点僵硬的脖子,做了两个深呼吸,低声说:“中央压根就没有想过让新四军在皖北立足,挤也要把他们挤出长江,让他们长途跋涉到河北去驻防。听韩长官说,计划是让李本一在北边严守,不让新四军进入巢北,我们二十四集团军八十九军则在运河东挡住新四军东进的步伐,两淮税警总团陈运泰长官在泰兴负责整个拦截计划,第三战区顾祝同长官则在江南力压新四军渡江。几方运作,共同将这支异党部队压小直至压没。”
莫敌用手电照了照李仕贵,摇了摇头,说:“大敌当前,还有心机玩这个,真是无聊。”
“不是无聊,是防范于未然。”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智农接口说:“赤军军力强悍,而且作战勇敢浑不怕死,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使其扩大。”
“我不赞成。”莫敌说:“如今日寇势大,我们更需要强悍的军力与日寇相抗衡,在潜山,我部与新四军合作,取得了不俗的战绩,相对而言,与他们并肩作战,比与王育瑛罗树甲们联手更令人放心。至于他们作战勇敢浑不怕死,我倒是很佩服,很期待有朝一日能有机会与他们较量一番,看看到底谁才是强中手。”莫敌说得颇为豪迈,语调里有强烈的期盼之情,在张云逸那里,他第一次了解了这支部队,在杨克志那里,他第一次领教了这支队伍,在游干班,他更是对共产党派出的教官由衷佩服。他的心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这个念头,如果与这支队伍斗智斗勇打上一次,足慰平生。
“呵呵,天纵此等气度,很为我等敬仰,你是没有跟赤军打过,站着说话不腰疼,打过的话就不会说这个话了。”梁采林一副过来人的嘴脸,幽幽的说:“我只能这么说,打日本人,五万人打一万人,我有把握取胜,但是,打赤军,五万人打一万人,我没有把握。在我看来,赤军比日军更强三分。日军强悍,比赤军犹胜,且日军军备远胜赤军,赤军略有不如。但是赤军多智尚谋,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与赤军相比,日军蠢如豚犬。”
正聊之间,刘敬之与罗锦伦走了进来,一进门,刘敬之就一脸歉意的说:“天纵,我们把事搞大了,我求机要处给我发电报给第四军,电报员报告给值班负责,值班负责也觉得日寇进攻南昌十分可能,上报了参谋总部。还没有得到总部回电,让我们回来休息,如果上面回电询问,随时通知我们。只怕上面真要问起,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让你受累了。对不起,给你找麻烦了。”
莫敌摇摇头,说:“刘兄尽可放心,上面冰雪聪明,这种事如同一层纸,一捅则破,一说就明,没有什么需要询问的,只管放心睡觉就是。”
在莫敌手电的照射下,忙乱了一阵,各归其位,莫敌这才把手电的光收回,照到手上这一张已经展开了很久的纸上。二月过年,黄天化在潜山过的年,安庆的日军没有出来找麻烦,舒城的新四军第四支队张克元也没有再要求谈判,怀宁还在黄天化的手里。年前,淝西的刘青龙与杨克志有过几次小小的冲突,每次都是杨克志吃田鼠的亏,不过双方还算克制,没有把事态扩大,估计是过年的原因,大家都不想过一个不愉快的年。
过完年,二月底,情况有了变化,张克元要求与176师政治部直接对话,不再与黄天化这个小虾米啰嗦。既然对方指明要与上级对话,黄天化也乐得不再与他纠缠,把谈判人马退回怀宁,却不让对方进入怀宁一步。176师政治部主任谭何易并没有理踩张克元的要求,更没有出现在谈判现场,直接忽视对方的意见。为此,对方已经提出了严正的抗议,要求在三月中旬以前就怀宁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否则,将不惜采取下一步行动。黄天化认为,对方的下一步行动,莫过于用武力攻打怀宁,这点完全可以不理踩,因为新四军第四支队的第七、第八两团已经北上淝西,只有一个吴华夺的第九团,这是一个新组建团,战力一般,不会构成对怀宁的威胁。
淝西的摩擦力度有所扩大,新四军第四支队周鸣骏第八团到达淝西后,与杨克志第七团合兵一处,实力大增,与刘青龙的作战随时可能发生。周鸣骏的第八团是从河南确山竹山沟过来的老部队,在安徽增加了部分新人达到满编,是一支颇有战力的队伍,与杨克志的第七团不相上下。
在电报中,黄天化把自己了解到的新四军第四支队进行了详细的说明。
第四支队这三个团,除了杨克志是高敬亭的嫡系,其它都算不是高敬亭的老部队,第九团吴华夺虽然也是红二十五军的老人,但是之后随吴焕先长征北上,抗日战争之后,再度回到鄂豫皖地区,先是担任第八团的营长,第四支队从大别山出来后,队伍发展很快,以吴华夺营为基础,成立了第九团。
第四支队这个年过得也不愉快,刚过完年,高敬亭就前往武汉,参加由长江局举行的军事会议。在会议上,高敬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目的面临严重困境,往南被黄天化堵住,往北又有刘青龙,往东与江北纵队争食也不是高敬亭所希望的。因此,在会议上,高敬亭提出了重回大别山的建议,桐城以西,就是大别山,在霍山岳西之前沿着熟悉的旧路,进入罗田麻城地区就是鱼入大海。
这段时间的长江局和安徽工委,在王明的领导下,正热衷于干一件事,就是在“一切服从统一战线、一切经过统一战线”的口号下,派出上万名党团员和革命青年帮助桂系军队改造乡村基层组织,训练乡、保长,建立保甲制度,调查登记户口,正干得津津有味,不变乐乎。每次得到廖磊的表扬,都如同三伏天喝了冰水一样爽神。
听到高敬亭的意见,王明大为不满,认为高敬亭这完全是不服从统一战线,是消极抗日,项英警告高敬亭:不允许在大别山留一兵一卒。高敬亭也不是善茬,直接顶了过去,认为王明、项英是右倾投降主义,强烈要求在大别山留下一支部队,否则,“那不是让俺党将人马、地盘全部交给国民党吗?”。气的王明暴跳如雷,大声斥责“放肆!”。结果,高敬亭被扣上在言论上反对中央,轻蔑中央,对中央在武汉的领袖不尊重至极的大帽子。
高敬亭得不到长江局的支持,更得不到新四军党委的同意,个人威信也随之降了许多,高敬亭是个家长作风很强的人,一旦失去权威,就有点慌乱。见此大好时机,第四支队的第二把手政治部主任戴季英立即与同自己一起长征到陕北,又从陕北一起来的吴华夺搞好关系,又与第八团的周鸣骏串连,不知不觉就把高敬亭孤立起来。
莫敌看到这里,放心的笑了,新四军第四支队内斗,只怕对刘青龙和黄天化都不会形成什么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