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敌后(二十七)
残疾军人只在牛行岭住了一夜,就跟瘦猴成了老友,这位姓章,叫章厚德,竟然是标准的中央军出身,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四军的一员,淞沪大战时,担任上尉副营长。中央军校毕业,天子门生,不然也不能在委员长外甥俞济时将军的手下担任副营长一职。罗店大战,神鬼俱惊,不好抗日将士在那场大中失去了生命,他虽然活了下来,也在那场大战中失去了左腿,还被一颗子弹打穿了右肺。本来以为必死,亏得命大,身子强壮,能扛,活了过来,只是人废了。过去的壮实汉子变得精瘦,还佝偻着背,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走不了路,做不了活,连说话都不能大声。本来安排他去营军院养老,被他拒绝了,从七十四军后勤医院出院后,一步两拐回到老家高河埠,守着祖上留下的两间铺面过生活。他父母早逝,又无妻无子,自己也无力经营,只能把铺面转租他人,所得收入仅够糊口。这一年,他目睹了高河埠的城头变换大王旗,也看到了百姓的辛酸,却只能发出无能为力的哀叹。因为有一定的军事知识,他被高河埠的乡绅以为军事顾问,也正因为他这个军事顾问存在,高河埠在各方纷纷扬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过程中才能一直保持着相对的安定安稳。
章厚德凭着一口气,一步一拐从高河埠走到牛行岭,付出了比一般人多三倍的时间,就在差不多累死过去之时,看到了查岗的一连长王化南,他麻木的两臂再也移不动拐杖,一头暴汗看着王化南,直到有人把他背到背上,他在对王化南说,王连长,我赌我还有一气时能找到你们,我赌胜了。
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废人,喝起酒来却也不差,不仅酒量好,酒气也盛,经常一口酒喝下去,激起冲天的咳嗽声,铁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青。
欧阳锦把他介绍给瘦猴后,两人就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干了起来。欧阳锦正规军人出身,平时不喝酒,在瘦猴的软泡硬磨下喝了一杯,可同样是军校毕业的章厚德就大不一样,一杯又一杯,喝到眼睛发红也没有丝毫醉意。
“我之前不喝酒,淞沪大战成了这个样子,才学会喝酒。”残疾老兵章厚德说:“我们中央军校的校规很严,最重要的是校长不喝酒,我们总以校长为楷模,所以也不喝酒。从部队里出来了就不同了,能喝就喝点吧!最重要的是喝醉了睡着了不咳嗽。”
瘦猴是野路子出身的军人,从来不知道军规校纪,不让他喝酒那是不行的,男人不喝酒,不如一条狗是他的口头禅,面前这个残兵正合了他的心意,你一杯我一杯,杯杯见底,不多一会,一小桶当地的皖酒就剩下不多少。
“兄弟,不是我说你,在军队里混,还是不要喝这么多的酒。”残疾老兵对瘦猴说:“喝酒不好,误事!”
“不会吧?”瘦猴分辩道:“我常喝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不是做事有差错,是喝多了会笨,不会考虑问题。”章厚德是个老实人,说老实话。
“才不会,我们老大也喝,越喝越精明。”瘦猴大笑,用事例否定了他。
章厚德瞠目不知道老大是谁,一边的欧阳锦才告诉他,所谓的老大,是团长莫敌上校。章厚德点点头,对瘦猴说:“你们团长一定也和你一样,不是军校生出身。”
瘦猴惊讶的问:“还真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欧阳锦说:“我们团,之前黄天化参谋长就不喝酒,因为他是标准的黄埔生,工兵营韦志高营长,炮营李柏成营长都不喝酒,现在你们营长罗卫也不喝酒,因为他们也是黄埔生,虽然不是本部生,六分校的也算正则生。蒋副团长、你、石重,包括莫老大,才喝酒。”
“那陈正信呢?”瘦猴找到一个人证:“他也是六分校的毕业生,他又喝酒,还特别能喝。”
“呵呵呵呵,凡事都会有例外的。”章厚德把话头接了过去。
知道残疾老兵到了牛行岭,莫敌来电让欧阳锦把人送到潜山,他要好好的感谢一番,因为这位残疾老兵的建议,欧阳锦营才能在南洼子取得一次不小的胜利,造成日伪军一百多人的伤亡。与其它那些动则歼敌三五人,缴获三两枪的游击战相比,这可是大功一件。
章厚德拒绝了莫敌的邀请,他不去潜山,在牛行岭找了队伍把消息传达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但是他又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建议,在他高河埠的家里,两个铺面中的一个因为日本兵的到来吓得去了别处,退了租,空着。他想让部队里派出两个侦察人员跟他回高河埠,一边开门做生意,一边打探高河埠的情报,他有什么消息也要有人送出来,靠他的一条腿两根拐实在有点误事。
潜山的莫敌接到瘦猴的电报,拍案而起,正愁没有人在高河埠里作内应,就有人送上门来,这真是磕睡遇到了枕头。从石重的侦察连里选出十个本地人,他亲自带到牛行岭,让这位残疾老兵选择。
牛行岭的临时指挥部里,章厚德正在向欧阳锦和瘦猴灌输着他总结的作战经验:“我们现在在这里,高河埠的动静完全不知,那是不应该的。我们要有一条完整的情报线,在城里把消息送出来,不然我们就是聋子瞎子。传送情报的方式不是由高河埠的人直接送到牛行岭,而只是送到城外的某户农家,再由这户农家的人把消息传到牛行岭,高河埠的人不能长时间的离开别人的视野,否则就容易被人怀疑。”
瘦猴和欧阳锦都大点其头,他们呆在牛行岭不到两天,第一次有了危机感,这份危机感来自于对高河埠情况的不掌握,不知道日伪军们在干什么,也许他们还在睡大觉,也许下一分钟,围剿的日伪军就会出现在牛行岭。
“出现在牛行岭到不至于。”章厚德说:“昨天死了那么多的人,今天总要办丧事吧!”
瘦猴点点头,心里略安。欧阳锦就不同了,走到不远处,告诉一连长,把警戒线放远两公里,各大路口都要有人,真要被人摸了老窝,还就成了笑话。
抗战已经两年了,国军与日本人的战争一直摆在明面上,大家玩的也大多是阳谋,你知道我在哪,我也知道你在哪,我知道你准备干什么,你也知道我要做什么,战争是透明的,至于战胜战败,一是战术二是武器三是作战能力。几何时,打仗变成了捉迷藏这种游戏,欧阳锦陷入了沉思。
章厚德咳嗽了两声,说:“我也是这一年多呆在老家慢慢琢磨出来的,日军层层推进,我军节节败退,正面战场已经越过了安徽,到达两湖。我们这里成了敌后。所谓的敌后,就有敌后的作战技巧,你们这次做得很对,让出高河埠,把自己解脱出来,才能伺机出击。伺机伺机,最重要的就是伺这个机,有机会就咬一口,没机会就放一放,要有这种思想准备。急于求成,急于求大都是不可取的。”
“啪啪啪啪!”身后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声。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连长王化南陪着莫敌走了过来。
欧阳锦立即立正敬礼:“团长。”
瘦猴则笑嘻嘻的叫了一声:“老大,你来了!怎么这么快?”
莫敌向欧阳锦回了个礼,拍了拍瘦猴的肩膀,回答说:“昨天晚上接到你们的电报,让石重选了十个人,今天一大早,天麻麻亮就出发,一路急行军,来得就快了。这位就是章厚德兄弟吧?”主动伸出了手。
章厚德伸出双手,紧紧握着莫敌的手,说:“兄弟正是章厚德,不曾想到莫团长亲自过来,足见莫团长战略眼光之深。”
“哦!此话怎讲?”莫敌笑问。
“知已知彼,百战无殆。”章厚德回答。
“呵呵呵呵!”莫敌大笑,说:“欲想知彼,还要多靠章兄弟了!”
“能为党国效力,万死不辞。”章厚德挺了挺佝偻的胸,说:“原想离开部队后,此后就是混吃等死,没有想到还有鬼子送上门来,不再弄死几个,对不起我那条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腿。杀鬼子,我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只能靠你们,我能够提供点消息,提出些想法,能有助杀敌已经心满意足。”
莫敌让章厚德在八仙桌边主宾位坐下,自己坐了上首,欧阳锦打横,瘦猴下位相陪。把带来的十个侦察连战士带进来,让章厚德挑选。
章厚德选先把四个身强力壮的大个子给淘汰掉,笑着说:“不是你们不行,实在你们太不合适,日本人都是小矮个,他们喜欢跟小个子的中国人打交道,对方个子太高,会让他们感觉自卑。听说在南京,他们抓到我们的俘虏,先看个子高不高,个子高的杀掉,再脱掉裤子看*,*大的杀掉,留下矮个子小*,杀不杀另外说。”
欧阳锦们是第一回听到这种传闻,睁着大眼睛不相信的望着章厚德,瘦猴嘻皮笑脸的说:“那要不是让这六个也脱了裤子,比比谁的*小谁去。”
章厚德大笑:“中国男人的*再小,也比日本男人的大,这已经是公论了,就算是从这六个里面挑出个最小的,也要比日本人的粗。这种事不挑也罢。”
听说不用脱裤子,六个待选的侦察员捂着小肚子的手才放心的松开。
章厚德在六人中选了两个最没特色,最弱小最不招人待见的人员,问了他们几句话,算是比较满意。另外四人他也没有放过,让他们在扮成行脚商人,在高河埠四周行商,卖点仁丹洋火,兼卖一些剪刀之类的铁器,这些东西是农村十分稀缺的,有极好的市场。章厚德告诉他们,不求卖多少钱,主要是要有几个固定点,方便城里的两个人能随时找到他们。四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也没有放过,他们担任脚夫,负责给四位行商供货,行商的商品由他们从牛行岭送过去,行商换回来的商品也由他们给挑回牛行岭来,这四个身大力不亏,还真是人尽其才。
莫敌见章厚德调度有法,很是欣赏,有心让他再度入伍,进入526团,章厚德拒绝了,他告诉莫敌,自己身体已经很差,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口气不顺就会死掉,到了队伍上反而成为拖累,有什么差遣可随时来高河埠联系,自己在高河埠多少也算是个名人,不管是新四军呆在那里还是刘迈宰呆在那里,都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在牛行岭又呆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两个化名为章进福章进禄的进城侦察员,名义上是章厚德的远房侄子,扶着章厚德,进城开店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