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进阶(三十九)
讨论在酒宴中缓缓展开,按照徐启明的本意,让卫兵去食堂给每人拿一份连饭带菜的快餐就行。不料意见却遭到陈济恒的修正,陈济恒告诉卫兵,看看食堂都有一些什么菜,每样菜都弄一两盘进来,也方便在座各位多项选择,不至于太过单调。陈济恒也只是把快餐上升为简餐,只是这份简餐也被梁寿笙一举打破,他回自己的办公室取酒的同时,还顺便把卫兵给自己准备的一只烧鸭给带了过来。有了烧鸭作为硬菜,再把食堂送来的川味回锅肉,清焖素豆角,红烧嫩豆腐和凉拌黄豆芽放在四边,俨然就是一桌不错的好菜。再在每人面前摆上两只饭碗,一碗装酒一碗盛汤,汤汤水水,竟然摆了满满一桌。
最是徐启明的卫兵有眼色,看到这伙人是打算把徐启明的接待室弄成包间,自作主张从食堂搬来了一块圆桌面,架在黄花梨的茶几上,便成了当然的饭桌,沙发椅子一围,坐上八个人绰绰有余。
眼看办公室即时变成餐厅,最兴奋的莫过于萧兆鹏。萧参谋长为人正直,颇有古风,酒色财气独好杯中之物,尤其是晚上这一餐,无酒不欢。本来以为今天的晚餐会采用工作餐的方式打发,正在考虑会后去什么地方找点消夜,不送进二两,长夜难眠。他在桂林是客,家眷驻地在柳州,要想喝点吃点,只能上街找酒馆,正在考虑向谁打听桂林城的夜市何在,距离可远,有何特色,十在没有选择,哪怕是米粉送酒也要喝上一杯。没有想到,这位梁中渡,竟然生生把一份简餐升级成小宴,别的不说,就这碗中之酒,色泽清透,轻轻一摇,竟然在碗壁上薄薄挂上一层酒迹,绝对是陈年佳酿。久闻桂林三山甲天下,洞藏三花胜漓江,可惜这些年在桂林出差公干,从来没有喝到过好货,之前喝的与面前这一碗相比,形同醪糟。萧兆鹏知道自己是客,级别也够,于是在徐启明的招呼下,率先坐了贵宾之位。照规矩,接下来坐的应该是陈济恒,偏偏这位不想多喝,拉了梁寿笙过去,说是财主应该优先,让他陪萧兆鹏喝好。
徐启明把莫敌拉到自己的另一侧坐下,对唐纪们笑道:“天纵是客,你们是主人,必须相让,不能以军衔论上下。”
陈济恒大笑,说:“谁敢在酒桌在论军衔,就让他脱了衣服才上桌。”
萧兆鹏也乐了,响应号召,站起身,把上衣脱了,说:“昆山(陈济桓字)兄此言深合我意,还是脱了好,没有拘束。”
徐启明摆摆手,说:“脱不脱,各人随意。我就不能脱,前天在来宾,昨天在柳州,今天还过了荔浦,忙忙乱乱,几天没有洗澡,这一身的汗味,全靠外衣罩着,一脱,只怕味道太重,酒香也未必能够压住。”
莫敌也没有脱,他太过精瘦,穿着军装,还不显得,一旦脱下,便原型毕露。
梁无涯的办公室在旁边不远,干脆过去换了件府绸的上衣,还顺便拿过来一包风干玉米,装了两碗,算是添了个菜。这种风干玉米是典型的桂南特色,把老玉米煮透,再晒干,可以存放很长一段时间,食用时,用油一炸,外焦里酥,香脆可口。梁无涯是修道之人,讲究吃素,这种素玉米,是他们的最爱,可以当消口,也可以当主食。
很明显,萧兆鹏对这种食品十分认可,第一夹,筷子便直伸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叹息道:“这种玉米,我们龙州老家也有,出来年头长了,少有吃到,今天可以寻回乡土记忆了,有此佳酿,有此佳肴,不虚此次桂林之行。”
“既然如此,便可先饮此杯。”徐启明是主人,率先举起了面前的酒碗。
看着足有四两上下的酒碗,陈济恒连忙补充道:“干杯就免了,各自随意吧。”
“随意也行。”无处不在的梁寿笙说:“若有一人饮胜,其他人也不能养鱼。”
莫敌知道这家伙说的意思,自己喝自己酒碗里的酒,多少随意,深浅不论,快慢自知,只是有一点要求,席中有一人把碗中的酒喝完了,其他人也要随之喝完。这样的话,开始喝得慢的,后面那一口酒就大,开始喝得快的,后面那一口相对就少了许多。莫敌不能大口喝酒,只能笨鸟先飞,第一口,便把酒碗喝了下去不少。梁中渡的三花酒果然不错,莫敌喝过安泰源的老三花,是安泰源的老东家贡献出来的陈年老货,据说在普陀山的山洞里存放已达十年之久,似乎也不如面前这碗。
据说,人类还不知酿酒之前,漓江两岸的猿猴便采摘花果酿出了“猿酒”,由此可知,漓江算是酒的发源地之一。桂林自古便瑞露、桂花酒等名酒,瑞露更是有宋一朝的贡酒。唐人宋之问诗云:“始安繁华旧习俗,帐饮倾城沸江曲。”始安郡,桂林在汉代的古称。宋代诗人吕源有诗句:“倚江景物似钱塘,况有万物新醅香”,描述了漓江两岸千家万户酿酒喝的盛况。宋代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书中记载:广右无酒禁,道旁沽白酒,在静江尤盛,十四钱买一大白……
桂林的酿酒作坊把经过三次蒸馏而成的白酒叫三熬酒,三熬酒也称为三花酒。所谓的三花,是酒师用酒花来测酒的度数。酒花是倒酒时的泡沫,有大花、中花、细花之分,以细花为上乘,三花即为细花。 桂林城有大大小小的酿酒作坊80多家,酿造出来的酒从漓江水路销往梧州、广州、港澳和东南亚各地。
桂林最有名的是酒厂是安泰源,只是梁中渡这些酒却不是安泰源的产品。据梁中渡介绍,这些酒来自东镇路口的万祥糟坊,是万祥糟坊的压仓之宝,轻易不会上柜,能够喝到的不是显贵,便是富翁。
莫敌看了梁中渡一眼,明眼人都知道,万祥糟坊把门面租给赤军为办事处,如果说万祥糟坊的老板黄旷达跟他们没有关系,鬼都不会相信。梁中渡能从万祥糟坊弄来好酒,只怕也脱不了干系。面前这个酒,也是喝得一回算一回,想到这里,扬脖喝了一口,酒香顺喉而下,全无一丝阻隔,果然醇厚无比。
一碗四两下肚,才挑起话题,鄂西战局,可有见解。
中渡将军梁寿笙的话让人汗颜:江汉平原水网纵横,没有一支强大的工兵,可谓寸步难行,日军并无机械化工兵,却能如入无人之境,全因第六战区司令部不作为。不要用军需说事,破坏桥梁,破坏公路,可不需要太多的枪支弹药,锄镐而已,不要说连这个东西也没有。至于鄂西战局,如果第六战区司令不是陈诚,如果第六战区代司令不是孙连仲,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这个话无人敢接,记录员也茫然四顾,这种话报到中央,报到军令部,全当放屁。
酒壮怂人胆,梁中渡的话,很快就引起了在座者的共鸣。让莫敌没有想到的是,反响较大的居然是萧兆鹏,这位十六集团军的参谋长,居然从来没有跟日本人正面交过手,他是苏祖馨的旧部,当年苏祖馨出征津浦路南段,他回到龙州任民团总指挥,直到桂南大战结束,他才离开龙州,再次走入军营。由于不了解情况,他不仅对日本人的作战能力没有直观的感受,甚至对在长江一线浴血奋战的友军也没有正确的认识,在他看来,天下雄军,除了桂军,便难找出其右。
一伙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梁中渡的酒喝去了大半,有作用的建议没有一条。梁无涯见莫敌不说话,私下小声问莫敌为什么,是不是不好意思。莫敌想了想,对梁无涯说:“无涯大师还是帮我打个时吧,看看运程如何。”
打时,即推算时间局,就是算命的意思。梁无涯笑着掏出一个笔记本,把莫敌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然后半眯着眼,口中念念有词,左手拇指在其余四指上快速的点划,好不容易才恢复回说人话的状态,说:“今年天纵必须请我们喝酒,肩上少不了一颗将星。”
“嗐!这还要你说,我们都知道,又不是秘密,补训班这一批出来,一个个都是少将。如果算八字就会算这些,不用学我都会。”唐纪在一边嘻笑说:“你倒是算算,鄂西的战局下一步会往那个方向走。”
梁无涯用了一大堆不是人话的专有名词解释了半天,莫敌总算听明白了,算八字算运程,算眼前发生的事,不如直接下卦。至于鄂西的战局,就是眼前发生的事。笑着说:“按照无涯大师的话,张洁斋(张淦字)的道行在你之上?”
梁无涯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急促的说:“他的道行强不强,没有比较过,只知道做测算,首重四柱,至于卦相,仅作为补充。或者张洁斋会推算出你走出门是不是会摔跟斗,但是却算不出你这十年八年会走出个什么前程。”
眼看讨论往这个方向发向,徐启明连忙开口扭转回来,问道:“天纵,你怎么看?”
莫敌望了徐启明一眼,看到徐启明不似作伪的真诚目光,便很老实的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莫敌认为,江汉之战,虽然水网纵横,却是一坦平洋,日军有骑兵,有战车,有坦克,有强大的火力,在这个地域正面作战,我们不占优。如今之计,还是尽量让出空间,摊薄日军作战部队,再集中兵力,逐个歼灭。这一点,目前孙连仲做不错。同时,莫敌比较认同王劲哉的做法,主动作战,流动作战,以歼灭日军有生力量的作战,向来是莫敌比较主张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王劲哉时运不济,不然,有他在江汉平原搅局,日军必然会吃个大亏。至于孙连仲长官的对阵方式,莫敌能够理解,却并不支持,当然,巧夫难为无米之炊,第六战区没有一支活动能力强,机动能力高,具备主动和独立作战能力的队伍,才会让日军一欺再欺,两个月丢掉了半个鄂西。
有了莫敌的发言,给在座诸人打开了一扇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一篇作战计划分析便宣告完成。分析报告说了一些什么内容,莫敌并不感兴趣,老生常谈而已,不会有太多的创新,毕竟,创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大多人对此并无兴趣。
晚上九点多,一坛三花喝得精光,大家乐呵呵散场,徐启明把莫敌留下,问道:“天纵明天必须返回军校么?”莫敌摇摇头,说:“按照目前的态势,鄂西战局一天不明朗,我便可以一日不返校,毕竟,这是军令部让我过来的。”
“那明天中午,你下班前来伏龙州,我想向你咨询一些问题,顺便在八角塘找个饭馆吃个便饭。”徐启明说。
好的,明天一定准时到。莫敌敬礼后离去。徐长官会找自己了解什么,自己会跟徐长官有什么交集,莫敌想不出个头绪。一抬头,已经到了西华门,不知不觉间,绕了王城大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