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不语摇头:“并不曾见到谢师弟。”
桑念想到什么,从储物袋里找出一只纸鹤。
纸鹤亮了亮,振翅飞向某个方向。
“你们先去修理飞舟,”她御剑跟上纸鹤,扬声道,“我去找谢沉舟,很快就回来。”
闻不语目送她离开,转身走到门口。
初瑶双手撑着下巴,坐在门口台阶上发呆。
听见闻不语的脚步声,她回头,见只有他一人,问道:
“桑念和小白脸呢?”
“谢师弟突然离开,桑师妹去寻他了。”闻不语道,“她让我们先去修理飞舟。”
初瑶“哦”了一声,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那就走吧。”
苏雪音抱着两人的剑跟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拼命对闻不语使眼色。
初瑶平静地走了两步,忽然转身,一脚踹翻药王谷门口立着的石狮子。
“都怪我爹!”她咬牙,“都怪他!”
见状,闻不语苏雪音两人反倒放松下来。
闻不语揉揉她发顶:
“你能想明白就好。”
初瑶把另一只石狮子也踹翻,神清气爽地呼了口气:
“爽了,走,修飞舟去!”
苏雪音:“好嘞!”
*
夜色浓重。
距离药王谷百里外的密林中。
“哗——”
有人重重撞上树干,树冠枝叶彼此碰撞,簌簌作响。
那人软软滑落,撑起身子,呕出一大口夹着内脏碎片的血。
他抬眼看着前方少年,微笑:
“不死,你长进了许多,终于学会该怎么杀人了。”
谢沉舟低垂着眼,嗓音淡漠:
“我也没想到,你能活到现在。”
“是啊,我本来早就该被你杀了。”
那人感慨:
“多亏了你当年留下的那些血,我才保住了性命,一直活到现在,我应该谢谢你。”
谢沉舟眉梢眼角涌上浓重暴戾,猛地拔剑刺向他。
那人翻身躲开这一剑,身体抽搐两下,仍旧面带微笑:
“不死,从药王谷逃出去以后,你去了何处?有再想起过我吗?”
谢沉舟胸口剧烈起伏,勾起嘴角:
“当然,我每日每夜都想着你,每日每夜都在后悔当时没能将你凌迟——”
“现在,我终于有这个机会了。”
那人不解:
“你为何这样恨我?”
“因为我,你的血肉拯救了数不清的人。”他道,“他们视你为神明,爱你,敬你,崇拜你。”
“够了!”谢沉舟低吼。
他紧紧攥住双手,左手甲缘刺进掌心,血肉模糊。
右手却被什么挡住,平安无事。
他僵着脖子低头看去。
掌心严严实实缠着一圈绷带,末尾处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那是之前桑念为他包扎的伤口。
谢沉舟失控的情绪慢慢平静。
地上,那人视线同样落到他掌心,旋即端详着他的神色,轻笑:
“我们不死也有心上人了啊。”
谢沉舟面色一变,狠狠攥住他衣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想干什么?”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明知道你能自愈,还是给你包扎了伤口。”
他话音一转:
“——又或者,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谢沉舟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你敢让她知道吗?”
那人眼神怜悯,嗓音一点点拔高:
“知道你是个不伤不死的怪物,知道别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你唾手可得,知道你曾经像狗一样被锁在笼子里,一次又一次的被切碎……”
“你猜,到时她会怕你,厌你,还是想方设法夺走你的长生?”
谢沉舟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
那人叹气:
“不死,承认吧,那七年若不是我护着你,你早就被修仙界的人活活生吞了。”
“毕竟,世上没有人能经受住长生的诱惑,包括她。”
“在你和长生之间,她会做何种选择,你心中比谁都清楚。”
谢沉舟脸色惨白。
那人捂着伤口坐起身,对他伸出手,神色悲悯:
“不死,只有我才……”
“他叫谢沉舟。”
忽地,夜风捎来少女清脆嗓音,不大不小,语气坚定。
谢沉舟霍然抬首。
枝叶摇晃,白衣少女似一只蝴蝶,踩着月光轻盈落下。
她一步步走向两人,一字一顿道:
“谢沉舟就是谢沉舟,有名有姓,从来不是你口中的不死。”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还有,谁说不伤不死就是怪物了?按我看,这分明是神明偏爱,不忍心见他受伤。”
“他才不是怪物。”
谢沉舟满脸怔然。
桑念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紧攥的左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见到伤口后,气得不行。
她瞪他,恨铁不成钢:
“傻不傻?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药王谷谷主同样微笑:
“难道姑娘你不对长生动心?”
“长生?”
桑念挑了眉梢,语气轻描淡写:
“那算什么东西,我不稀罕。”
药王谷谷主摇头:
“你话说的太早,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长生的好。”
桑念不理他,认真处理谢沉舟的伤口。
等处理完毕,她握住他胳膊,认真凝视他双眼:
“我只问你一句,你信他还是信我?”
谢沉舟许久才道:“信……你。”
“好,”桑念道,“那你听好了。”
“第一,我不会怕你。”
“第二,我不会厌你。”
“第三,我不在乎什么长生,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谢沉舟。”
她问:“听明白了吗?”
谢沉舟目光恍惚:
“听……明白了。”
桑念凶巴巴的命令:
“复述一遍。”
谢沉舟眼睫轻颤,低声开口:
“你不会怕我。”
“你不会厌我。”
“你……在乎我。”
残雪似的月光下,少女眉眼弯弯,温热双手捧住他的脸,语气轻快:
“对,就是这样,你记住了,只能相信桑念说的话,别人说什么都不要听,不要信。”
谢沉舟嗓音嘶哑:“……好。”
顿了顿,他又道:
“我要将这个人挫骨扬灰。”
桑念:“嗯,那就让他挫骨扬灰。”
谢沉舟:“我要让他血尽而死。”
桑念:“好,那就让他血尽而死。”
谢沉舟:“我……”
说到这里,他停了许久,眸中没什么焦距,只有浓重的茫然。
最后,他道:
“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