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舟用力闭了闭眼:
“接着说。”
“某天,一名女子在她院子里站了一夜,天亮才走。”
纳珈道:
“没过多久,一名男子也找了过来,他杀了你父亲,想要抢走你,你母亲带着你仓惶逃亡。”
“最后,她将你丢弃在了荒野,独自引开那人。”
“她死在了那人手下,尸体被他带走,不知所踪。”
见谢沉舟沉默,纳珈解释道:
“我不是不想帮她,但那时我和昆山玉还没有彻底融合,动用不了妖力,自身也难保。”
谢沉舟眼眸低垂:
“那个人是谁?”
纳珈:“他与那名女子,都穿着逍遥宗的服饰,用的,是逍遥剑诀。”
谢沉舟身形晃了晃。
逍遥宗。
竟是……逍遥宗。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纳珈道,“我可以发誓,若有半分欺瞒,便让我唯一的妹妹乱箭穿心而死。”
谢沉舟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们走吧。”
说罢,他提气飞走,身影消失在界河对岸。
“姐姐,现在怎么办?”玉京子道。
纳珈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先回妖界养伤。”
她仰头望着压抑的天幕,凝声道:
“修仙界的天,就要变了。”
……
河对岸连接着魔界。
谢沉舟穿过界壁,眼前场景霍然变化。
魔界没有太阳,一轮血月高悬天际,时时刻刻照耀这片血色大地,永不西沉。
这里的地势大多平缓,唯有北方突兀立起一座高山,宛如一柄利剑笔直插入大地。
巨大的魔神雕像矗立于覆雪山巅,俯瞰整个魔界。
山脚一共有两百二十一座城池。
它们如众星拱月般拱卫着最中心的修罗殿。
三百年前,修罗殿在此成立,圣女暮云薇平定此处因魔尊失踪而持续万年的内乱。
于是,修罗殿便取代了魔尊,成了这片土地的至高。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修罗殿殿主,便是魔尊。
谢沉舟收回视线,摩挲了一会儿危月燕,将它小心收好,来到离修罗殿最近的一座城池中。
城中魔族见到他的身影,立时噤了声,大气不敢出。
长街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
直到他走远,他们这才擦擦额上冷汗,交头接耳。
“我的个先魔尊啊,这个恶毒的人族怎么回来了?”
“少主不是死在外面了吗?我前天刚庆祝完啊。”
“快别说了,你想死我还想活呢!”
“不过他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儿?我怎么感觉他气质有点变了。”
“变得更恶毒了?”
“不对,他好像……温柔了一点?”
“哦,我的先魔尊啊,你这句话是我今年听过最恐怖的笑话。”
“没有之一。”
“……”
修罗殿。
“参见少主!”
瞥见谢沉舟的身影,守卫忙跪下行礼。
谢沉舟步子迈得很大,袍角卷起一阵冷风。
他道:“尊主呢?”
“回少主,尊主在血池等您。”
谢沉舟:“知道了。”
他脚下换了个方向,不多时,来到一处冷清宫殿。
推开殿门,翻涌血色映入眼帘。
谢沉舟顿了两秒,方才缓步踏入。
“这才离开多久,便不适应了?”
女子含笑的嗓音幽幽传来。
谢沉舟垂下视线:
“尊主。”
纱幔轻舞,水声响了一会儿,一只手撩开一角,露出后方白发红衣的女子。
她款款行出,随意倚到榻上,单手端起酒杯:
“任务完成了吗?”
谢沉舟取出从纳珈身上得到的昆山玉碎片,隔空送到她面前。
尊主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地收回视线:
“没记错的话,我要你取的,不是这一块碎片。”
谢沉舟单膝跪下:
“我要离开修罗殿。”
尊主轻笑一声:
“我的小沉舟想离开我了啊?”
她抿了口酒,笑意不减:
“怎么,鬼做久了,做厌了,开始想做人了?”
谢沉舟还是道:
“我要离开。”
尊主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语气轻松:
“离开?可以啊,你知道规矩的。”
谢沉舟低声道:
“一步一叩首,走遍两百二十一座城池,走上噬神山,走到魔神像前。”
尊主打了个响指:
“很简单,对吧。”
谢沉舟没有接话。
尊主叹气: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只要完成了就能彻底脱离修罗殿,脱离魔界,永远不会被我们追杀,可惜却从来没有人能做到,全死在了半路。”
谢沉舟眼眸漆黑:
“我会成为第一个做到的人。”
尊主勾唇一笑:
“是吗?我很期待。”
谢沉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外面的殿众很快得到命令赶来,看他的眼神又惊又惧。
“少主……”
谢沉舟赤着脚上前,伸手,淡声道:
“来吧。”
一名殿众拿着烙红的锁链上前:
“少主,得罪了。”
他手中用力,锁链瞬间贯穿谢沉舟双腕,狠狠钉入琵琶骨内,岩浆一般不断灼烧脏腑。
谢沉舟面色不变,示意道:
“还有脚。”
“嗤——”
锁链穿过脚踝,烧出一缕白烟。
至此,他全身修为尽锁,已与寻常人无异。
周围的殿众纷纷别过脸。
谢沉舟神色仍淡淡的:
“走吧,我赶时间。”
那人不敢看他,侧身:
“请。”
谢沉舟走出修罗殿。
魔界的魔族们得到消息,全都围到了修罗殿前,见他出来,喧哗声登时如同潮水一般响起。
“他作为少主怎么能离开?定是仙门策反了他,这是背叛!”
“他背叛了魔界,背叛了修罗殿!”
“果然,人族就是人族,养不熟的白眼狼!”
刹那间,喧哗声更大,群情激愤。
谢沉舟充耳不闻,抬头眯起眼眺望远处高山,轻轻笑了笑,跪下,叩首。
四周蓦地安静下去。
锁链叮当作响,身形削瘦的少年起身向前。
再跪,再叩。
神色虔诚,恍如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