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国。
西京,御殿。
满朝文武尽列,喾帝肃目端坐,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眼袋很深,这让他的眼神格外厚重,加之其武道修为绝顶,满朝文武被他盯住,无不悚惧僵立。
班中只有少数几个不怕。
其中一个是太子太傅,当朝太子恩师齐渊,也是历国两大支柱里齐氏的现任家主;另一个是尚书令谢宝仁,谢氏现任家主。
喾帝忽然打破沉寂,道:“虢国屯兵沂州,诸位爱卿可有对策?”
齐渊出班,他跟谢保仁与喾帝都差不多年纪,但三人中他看起来最为稳重。只见他施礼道:“陛下,此事勿忧,臣派人先一步与虢国使团接洽,得知屯兵一事,全出于谢氏子也。”
喾帝当然知道,甚至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个事情。但谢青云是谢宝树的孩子,谢宝树是谢家太公的嫡系血脉,跟谢宝仁是同父异母的关系,所以这个事情还是要看谢家打算怎么处理。
谢宝仁看起来最温和无害,闻言却立刻出列道:“陛下,谢宝树早已被我谢氏驱逐,他的孩子自然也不算谢氏子弟。”
“但总归是你们姓谢的。”齐渊似笑非笑地说。
谢宝仁冷哼道:“祖父说了,谢青云习方士之术,为谢氏蒙羞,不认也罢。”
齐渊紧咬不放道:“可事情确实是谢青云引起的,谢大人难辞其咎吧。本官这里倒有一个法子,可令那谢青云自投罗网。谢氏既然不认谢青云,想必也不会不忍心,再说交出谢青云,才能保历国平安,谢大人应该很清楚才是。”
谢宝仁淡淡道:“若齐大人的计策果然奏效,本官自然责无旁贷。”
齐渊笑了,喾帝也淡淡笑起来,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
……
下了朝,谢宝仁连官邸也没去,直接回了谢宅,径来到一处曲径通幽的竹林,沿着的鹅卵石小路走到头,跪在一竹帘面前喊道:“祖父。”
竹帘里有个女子在斟茶,凉榻上,一个五短身材的老者惬意地眯眼哼曲儿。
幽雅小院外,十几个谢家子弟趴在墙头偷听。
谢宝仁看到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狠狠剜了他一眼,却没有喝止他们的行为,只是将今日上朝的事情备述说了。
“历国完了。”
老者用一种嘲讽的语调说着,“区区一个谢青云,就让喾帝那小子坐不住了。虢国敢陈兵沂州,但他们敢打?虎丘战役,虢国号称三十万精锐,本该横扫,却被个小国打得丢盔弃甲,西境又饱受鬼戎人袭扰劫掠,周、留二国,国力与之相当,也正对他们虎视眈眈,会否落井下石还说不定,他们自身都难保,拿什么来攻历国?”
“人家虚张声势,看把你们给吓的。”他冷笑不止,“满朝这个官那个官,一早上就跟皇帝小子谈了这件事?太可笑了。”
谢宝仁顿觉脸红耳热,道:“齐渊出了一策。”
“说说。”老者道。
谢宝仁挑了挑眉,道:“他提议让咱们派人去宝镜城收回谢宝树的尸骨和灵位,引谢青云到西京。”
“你以为是齐渊自己出的?”老者道。
“难道是齐太公?”谢宝仁猜测。
“是云雷宗。”老者坐起来,饮了一口茶,忽然笑眯眯地对旁边女子道,“清儿近来茶艺大进,愈得你娘的精髓了。”
“太公喜欢就好。”女子矜持地说。
“云雷宗的人一直看不起我们,”谢宝仁愤愤道,“还骂我们是没脑子的武夫,仗着自己是大宗附属嚣张跋扈,孙儿以为,这件事不管也罢!”
“你倒还有几分血性。”老者神色淡淡,“不过,云雷宗张狂太久,是时候让他们领教一下什么是武者了;这件事我们不但要管,而且还要以我们自己的名义来管。”
“请祖父示下。”谢宝仁道。
老者冷笑道:“你便依云雷之策行事,把谢青云那小子给我抓来,但不管谁找你要人都不给,就说老子要亲自惩罚不肖子孙。”
这是要跟云雷宗开战啊!
“孙儿明白了!”
谢宝仁热血上涌,当即起身去安排。那些趴墙角偷听的子弟,也没工夫管教了。
那十几个谢家子弟也是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到云雷宗的人大战三百回合。
“元敌哥,推算起来,谢青云比咱们几个都要大啊,他一回来我们喊谁大哥啊?”说话的正是谢宝仁的公子谢元敬,他的皮相生得极好,但对于谢家子弟这个身份而言,显得太过弱不禁风了些。
这十几个小子,年纪最小的只有十来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七,跟谢青云同龄,不过谢青云出生月份早,所以细算起来是大哥没错。
谢元敌宽颧骨,虎目炯炯,头缠缎带,年虽才十七,却已有成年男子的面相,一股子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彪悍之气也是非常明显。谁能想到,这小子参军两年,便接连经历十几场大小战事,如今在军中声名赫赫,有虎将军的美誉。
“谁拳头大,谁就是大哥!”他冷哼一声,昂头而去。
这时十几个小子里面唯一一个女子突然不知从哪取出一柄长枪,舞得呼呼作响,最后重重拄地,发出“嘭”的闷响。她的五官秀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且因长年习武而别有一番凛然英气,“马上就要跟云雷宗对上了,还不去好好练功,到时候谁给咱们家丢脸,可别怪我不客气!”
“二姐发话,敢不从命!”
小子们怪叫着四散飞跑。
女子名叫谢元樱,与谢元敌同父异母,都是谢家二爷的孩子。
谢元樱驱散了弟弟们,正要去练功,小院里忽然走出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看着这姑娘清癯柔弱的脸庞,仿佛会勾人般的美眸,她眉头一挑,“谢漾清,你为何拦我去路?”
谢漾清的美眸在她身上轻轻打了个转儿,如是男人家,保准被她这个眼神给勾得心神荡漾。只见她含笑说:“樱姐姐此话怎么说的,妹妹不过是出来散个心,却不曾挡了谁的路。姐姐往哪里走,妹妹让着便是。”
谢元樱冷笑着发出奚落:“把伺候太公的心思,多用一点在练功上,也不至于到今天还不能开元。”
“妹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谢漾清微笑着说,“异日夫君恐不喜我武力太高,怕是碍了夫妻的恩爱哩。”
谢元樱怒火攀升,如何听不出这丫头暗戳戳地讽刺她呢,她曾经有个指腹为婚的对象,就因为被她揍了一顿后选择了退婚,引为西京笑谈。
她咬牙切齿怒道:“多大年纪就想着嫁人,谢家白养你了。”可惜她既不会浑话,也没有一颗七窍的玲珑心,这话听着软绵绵的没有着力,毫无威力可言,说了等于白说。
谢漾清抿嘴而笑:“樱姐姐,听说青云哥就要回来了,也不知他长得什么模样。”
“跟你有什么关系?”谢元樱冷嘲热讽道,“他回来立刻就会被关押起来,太公还不定怎么罚他,堂堂谢家子弟居然去修什么方士之术,简直丢脸!”
谢漾清笑道:“方士之术也好,武学也罢,都是为了完善自身。但此二样再出彩,不过一时之勇罢了。”
“哦?”谢元樱冷笑,“妹妹独辟了哪条蹊径,敢这样夸口。”
谢漾清笑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青云哥吟此二句,便已足以载入史册,千古以后,都仍被铭记。哦,我忘了,姐姐常伴刀枪铁锈,怎知那古往悠悠,惟名句长存典籍。”
语罢略施一礼,转身而去。
谢元樱呆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你羞我少读书?谢漾清,臭丫头给我站住,让我撕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