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照胆剑古拙无华,却可照得内外明彻。
举剑照空,天上云朵如水一般流散,露出湛湛青天。
揽剑自照,肝胆通透,晶莹如同冰雪。
漫山刀意本已无主,只待时日一长就要自然消散,此时突然受到如此霸烈纯粹的剑意刺激,登时暴动。
罡风四起,山石轰鸣。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无数细小碎石自山体上脱落翻滚而下,泥土被无形的刀风犁出千万条纵横密布的沟壑,群鸟惊飞,在凄惶的叫声中漫天四散。
只是一瞬之间,这半扇天门就化作了一座真实不虚的刀山。
山间微风是刀,石隙野草是刀,阶上藤蔓是刀,林下流泉是刀……
刀意无形,不拘形体,破灭天地牢笼,凛然充塞虚空。
与之相比,西湖青衣灵感妙境中的半截天柱显得无比渺小。
顶着漫天锋锐无匹的刀意,裴洞庭缓缓向上踏出一步,天柱立高一千里!
吧嗒……
一滴血珠坠落在石阶上,立刻摔成数瓣,如一朵血花绽放。
天柱下的无边血海随之向上涨潮八百里。
裴洞庭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映照出无数刀影,迈步再登一阶。
如同画笔勾勒,他的左肋下蓦地多出一条直达腰际的长长伤口,鲜红血液汩汩而流,迅速染红了左腿和脚下的石阶。
西湖大剑士憨厚一笑,这伤口让他想起当日白衣剑魔的剑法,两者何其相似?
天柱再高三千里,血海退散六百里。
裴洞庭举剑上指,如对黑衣少年那破境一刀。
“裴洞庭恭请周天日月星斗!”
言出法随,立生感应。
一条璀璨长河裹挟亿万星辰,浩浩汤汤,流转不休。
有煌煌大明光轮自血海中腾跃而出,悬挂周天,日月齐辉。
裴洞庭顺势再登一步,秦王照胆剑飞腾而起,剑光玄黄,厚重无比。
随心驭器,灵气化形,这赫然是灵感中境的威能。
天柱怒增万里,血海暴泄三千里。
半扇天门峰上突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没有罡风,没有落石,野草静立不动,泉水停止了呜咽。
天门周遭的灵气却如百川灌河,无声地汇聚向半空中一点,浇筑成一截若隐若现的刀锋。
仿佛终于被得寸进尺的天柱剑意惹怒,万古刀意在无声无息中悍然化形,沐浴在夺目的灵气光芒之中,散发出狂放的杀意。
那光芒虽不及当日璀璨,却因为在瞬息间汇聚了山间全部的灵气,威力仍旧不可揣度。
这一击之后,天门山上残留的万古刀意势必盛极而衰,与曾束缚它的刀身一起烟消云散。
然而也只需一刀,裴洞庭就会毫无悬念地被连人带剑一并击成齑粉!
天空中,秦王照胆剑呼啸盘旋,在时隔无穷岁月后,这柄传世古剑终于重新焕发出昔日的光辉。
只可惜,不成神通,终为蝼蚁。
陷入必死境地的裴洞庭轻轻叹息,仿佛认命般将这柄古剑招回,重新背负于身后。
他从怀里取出一柄寸许长的墨色玉剑,歉然道:“弟子莽撞,恳请师尊垂怜。”
小巧玉剑光华内敛,却极有灵性地从裴洞庭掌中蹦跳而起,弹射向空中的化形刀气。
裴洞庭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果断转身,飘然跃下。
上刀山时他曾艰难踏出三步,此时一步便下刀山。
稳稳踩在山前泥土之上,颇有虎头蛇尾嫌疑的西湖青衣面容平静,不见丝毫恐惧,也无半分遗憾。
他那微微泛紫的脸庞上彷佛流动着明悟的宝光,微笑道:“天道有缺,天柱又何必孤峰自赏?今日起,我心中这座山,就叫它不周山。”
一语才毕,天地响应。
一座玄黄大山虚影横空出世,绵亘天地间。
山高四万八千里,血海如尘了无踪。
大山不周,似乎曾经折断,顶部是座宽广无比的平台,其上供养日月山川,栖居亿万生灵。
灵感大成,气象自生,首次突破时的气象显化,声势总会格外煊赫。但即便如此,此等气象也堪称惊人。
三步浴血直入中境,一步回头已是巅峰。
轰!
沦为背景却实实在在威能无穷的玉剑与刀气蛮横互斩,几乎同时粉身碎骨,漫天灵气裹挟着刀剑神意的碎片,如海啸般扫荡四方。
半扇天门巨石崩裂,在天地间的怒涛里摇摇欲坠。
正在此时,巍巍不周山的气象虚影升腾而起,如一座巨大的黄钟,恰好将半扇天门给严严实实包裹进山腹之中。
灵气大潮瞬间撞上了不周山内壁,结果非但没有冲破那道尚未凝实的虚影,反而几乎立刻就倒卷而回,再次冲击向半扇天门。
任河水山风冲击亿万年仍然巍峨屹立的半扇天门,在短短时日内竟轮番遭劫,终于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重达万斤的巨石裹挟着泥头草木四下乱飞,如顽童投掷向池塘的小石子般,在不周山内壁上砸出一圈圈水样的波纹。
无数道灵气波纹在彼此的相撞中湮灭,又有无数道新的波纹在碰撞中产生。
直入灵感巅峰,假借神通境界刀意行摧山之举的裴洞庭抬腿就跑。
身后不周山大钟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百里,撼人心魄。
堪堪跑出二三里,被反震地七窍流血的裴洞庭已然力竭。
他双膝一软,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一跃,跌入河水之中。
不周山轰然破碎!
因为被不周山内壁阻拦而堆积起来的碎石发生了第二次崩塌。
失去最后束缚的亿万斤尘土迅速布满了方圆数里的空间。
待尘埃落定,已是地覆天翻。可怜天门二峰,短短一月之内,已俱成过往。
顺流而下的裴洞庭被十里外的黄衣剑士打捞上岸,被河水洗净的面庞显得格外苍白。
他背靠着一块被冲上岸的岩石,如同乡下田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粗俗庄稼汉一般,分开双腿箕坐在岸边,瞧着十里之外的石坝愣愣出神。
等到日影西斜,他才终于回过神,低头十分不雅观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那泥土立刻带上了浓浓的血腥气。
随即,裴洞庭挣扎着站起身来,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到石坝下。
他拒绝了黄衣剑士的搀扶,手脚并用,缓慢却坚定地攀到了坝顶。
脚下这座拦河石坝陡然高了一倍,顶端平坦如天台,两侧各有一道深峡分流河水,二龙环山,地势奇绝。
残阳晚照,笼罩着这世间罕见的奇景。
这位性格沉稳的西湖青衣罕见地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他抬手指点江山道:“此是天台山,那是二龙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