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凝重的气氛在奔驰的骑队中弥散开来,风仿佛大了些,舞动在风中的大黑披风也彷佛沉重了些。
身后沉默跟随的军卒那连绵可闻的粗重呼吸,连同马蹄踏地的激越声响都变得格有力。
刘屠狗右手握住刚刚染血的屠灭,手指用力,虎形刀柄带给他厚重坚实的触感,人刀如同一体。
数里之地转瞬即逝,呈现在第四旗上下眼中的,是一座死尸遍地、安静异常的边地集市。
无数沾满血污的皮子胡乱扔在地上,被马蹄践踏得变了形,而这些皮货的主人,也如破皮子一般无二,形容凄惨地倒毙在各处。
并没有太多反抗厮杀的痕迹,甚至散落一地的银钱都没人捡拾,一场突如其来的高效杀戮在极短的时间里终结了这座皮市的繁荣景象。
桑源靠过来,禀报道:“大人,不太对劲,这些死人都是客商和普通狄人,其中并没有几个赫伦部的战士。”
刘屠狗点点头,扫视一眼满地尸体,总有一二百具。
寒冬已过,皮市并不兴旺,要杀光这点儿毫无防备的平民百姓倒是用不了多少人手和时间。
莫不是赫伦部监守自盗?只是这丝毫不加掩饰清理的做派又不太像。
“赫伦部的营地在哪个方向?前面带路!”
桑源低头应了,拨转马头向着北方疾驰,百余黑鸦紧随其后。
还没跑出多远,迎面传来无数马蹄声,一支千余人的狄人骑兵黑压压地冲了过来,带着不加掩饰的刻骨敌意。
没有丝毫犹豫和问询,这支狄人骑兵已经抽出了形制不一的马刀,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狂野呼喝。
那扎眼的刀丛和嘈杂的声浪让刘屠狗皱了皱眉,这对刚成军的第四旗而言可真是个严峻的考验。
桑源喊道:“大人,他们说的是狄语,听口音不像是熟狄,怕是从阴山北边窜过来的南原生狄!竟敢跑这么远,当真是胆大包天!”
刘屠狗咧嘴一笑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狄大多懂周人的语言,生狄就完全没法沟通,再者也无需用言语沟通,在这里遇上,还是用刀子说话吧。
刘屠狗不再犹豫,双腿一夹阿嵬马腹,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方。
白马的速度非比寻常,直接将对方射来的稀稀拉拉的箭矢抛在了身后。
在狄人骑兵的惊叹声中,刘屠狗横刀撞入了对方的阵列。
强壮到不可思议的妖艳白马径直将身前两匹狄马撞开,且余势不歇地一路凿穿。
屠灭刀那带着华丽繁复纹路的刀身格外显眼,将一路上十几匹狄马连同马上骑士都一割而断,千余人的密集冲锋队形被撕扯开一个难以愈合的巨大伤口。
察觉到周遭的狄骑变得稀疏,刘屠狗猛地将屠灭一抡,当空划出一道圆弧状的璀璨刀气。
红青紫黄四色交缠的艳丽刀气依稀呈现一个被拉长的虎形,头尾绵延十数丈,如一道彩色匹练擦过周遭所有狄骑。
数十道血色喷泉不分先后几乎同时开始喷溅,景象壮观而凄婉。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厮杀震天,以坐骑速度仅次于刘屠狗的杨雄戟为锋,桑源与董迪郎两个最有沙场经验的什长为副,沿着刘屠狗撕开的缺口涌入。
寒铁长钺戟将那缺口进一步扩大,长戟打横,锋锐戟尖凶残地将沿途的狄骑腰斩,戟尾则如铁索横江,将逆流而来的狄人生生撞离马背,甚至早在落地继而被践踏成肉泥之前,这些倒霉蛋就已经内脏碎裂而死。
董迪郎手握长枪,一口气将三名狄骑穿成一串后毫不犹豫地弃枪拔刀,比绣春刀宽大沉重了许多的切玉刀在灵气加持下简直无坚不摧,仅仅依靠马力就将沿途狄骑的壮硕身躯斩得四分五裂。
在那道可怖刀气横空出世的一瞬间,所有额头有刀痕的黑鸦都觉眉心微微刺痛,接着就不由自主从丹田气海涌出一道质、量各异却气息相似的精纯灵气,融汇入他们手中的绣春刀。
黑鸦们来不及惊讶为何突然获得了练气境界才有的玄妙手段,也来不及细细感受丹田气海传来的空虚之感,因为身侧狄骑已经如潮水般涌来。
到了生死关头,挥刀成了无师自通的绝对本能。
比绣春刀的主人们想象中更加迅捷有力的刀锋砍入血肉,发出奇异的闷响,带给大地鲜艳的血色,带给天空凄厉的惨嚎。
“大人神威!犯我先登卫者,杀无赦!”
桑源又发出了豪迈枭戾的狂笑,与平日判若两人。
“大人神威!”
更多的声音响起,在这些或嘶哑低沉或凄厉高亢的吼声中,第四旗凿穿了千余狄骑的阵列,重新见到了空旷的草原和蔚蓝的天空,重又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
而在他们身后,与第四旗反向奔驰的狄骑们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
这九百狄骑实力尚存,但竟然吓破了胆,丝毫没有回马再战的意思,竟然一路向南逃跑了。
惨重的损失还在其次,仅有一旗的黑鸦也不存在绝对的威慑力,但是那位刀气煌煌、堪比草原上金刀领主的百骑长实在可怖,让他们生不出丁点儿勇气。
第四旗军卒追上刘屠狗,跟着这位至少杀死五六十骑的旗总大人掉转马头。
刘屠狗看了一眼身后,只这一个交锋便少了七八人。
“桑源、董迪郎、和老四,带三十刀卫、多带些马追上去,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最好,弄不清也没关系,死死咬住,我要赶尽杀绝!”
刀卫指的是那些额头有刀痕、已经开始筑基的黑鸦,算是正兵,地位自然而然高出那些未入门的辅兵。
这些人在刚刚的短暂交锋中一个未损,此时被刘屠狗调出一多半交给三位什长。
和老四带来的十几个手下都是老卒,已经大半成了刀卫,又擅长马术,再加上生性狡诈的桑源和家学渊源的校尉之子,应当不会出事。
剩余六十多名黑鸦可以相对从容地缀在后头,不至于太过消耗人与马的体力。
徐东江骑着马默默跟在刘屠狗的身后,嘴唇已经被他咬破,鲜红夺目。
当初朔方城外,跟徐东江一样无法承受灌顶的其余十六人在少年成功筑基后便隐隐以他为首,不论是存着学春草心根的小心思,还是只是单纯地亲近弱者,总之这十六人与他最为相熟。
等旗总大人展示了更为神奇的拈花授记,这些修炼乙木诀不成,更加不敢修行屠灭锻兵术的懦弱之人壮着胆子随大溜接受了授记,结果熬不过那凌迟剧痛,立刻死了大半。
幸存的几个吓破了胆,只是每天混日子,再也不愿修行。
在刚刚的冲锋中这几人只敢紧跟着唯一对他们友善的少年什长,讽刺的是,等到跟着大队凿穿敌阵,这些人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尽数做了狄人的刀下之鬼。
徐东江眼中有些茫然,以他如今的境界和身体状态,自保已是勉强,实在无力保护那几个更弱者。
存在感更加薄弱的傅阳关靠了过来,悠然道:“实在可惜,若是假以时日,这些人起码可以种下春草心根,到时候就是你的心腹,如今却早早死了。”
既有对对方冷血无情的愤怒,也有心事被戳穿的羞恼,徐东江禁不住对这个终于没有抱着小羊羔的家伙怒目而视。
傅阳关血染衣襟,已经褪去了几分落魄秀才的酸腐气,对少年的愤怒视而不见,自顾自道:“大人的手下不需要弱者,如果你只有这点儿不堪的小心思,早晚也跟那些人一样,成为马蹄下惨不忍睹的一摊肉泥!”
徐东江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