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长空一碧如洗,秋日高悬,灿烂却不过分炙热,正是一年好时节。
仍旧挂着琅琊郡王府匾额的汝南王府大门外,始终有许多或明或暗的视线在窥探着府中动静。
这也难怪,汝南王位尊权重、深得圣宠,一举一动历来是备受瞩目。更不消说,黑鸦都统和公西少主竟然在大朝会之后联袂登门了。
这两位,无一不是近来京师中风头最盛的后起之秀,非但背景深厚、实力高绝,更是跋扈无忌、每每有惊世骇俗之举,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远的不说,单是今日白狼黑鸦数百人当街豪饮的盛况,就不知引得多少道学之士、方正君子捶胸顿足、切齿痛恨,又令多少血气方刚的良家子、游侠儿心生艳羡,直恨不得投身其中、共襄盛举。
更别提从先前白狼骑与王府侍卫剑拔弩张的情形来看,今日这二位小爷明显是来者不善,要寻汝南王府的晦气,堪称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更加的牵动人心。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入府之后久久未出,随后穿了一袭扎眼蟒袍登门的御马监总管太监杨焰婵倒是干脆利落,才进去不久就在王府老管家的陪同下匆匆出府,神情一如入府时的古井无波,全然看不出喜怒。
杨焰婵的气定神闲,足以说明那两位小爷进入王府之后,并没有胆大包天地闯出不可挽回的祸事,这让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大失所望。
又过了片刻,忽有数十甲士从府门中涌出,罗列两侧,以刀锋夹道,虎视眈眈地盯着刘屠狗与公西小白自中门出府。
只见曾扬言要入府捉拿魔头的黑鸦都统两手空空,那自然是铩羽而归了。
至于说这位爷连同带一百白狼骑堵门的公西少主能够完好无损地走出王府,恐怕要归功于御马监总管太监的居中调停。
穿蟒袍高调登门的杨焰婵,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天子的意志,甚至说他是陛下的影子也无不可,这才使得汝南王有所克制,只是将两位小爷灰头土脸地赶出王府了事,而不是恼羞成怒,用那柄传说中的琅琊神剑,在两位小爷身上刺几个前后透亮的血窟窿出来。
起码从场面上看是如此,至于内情如何,就不是他们这些只负责盯梢报信的小角色可以知晓的了。
当然了,在外人看来是狼狈,于刘屠狗与公西小白而言,则是闲庭信步。
他二人出得门来,抬头望了望天色,都是有些唏嘘感慨。
不过是片刻光景,又有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晴朗舒爽的秋日里,有一位曾经的神通大宗师,默默无闻地死在了这座王府的重重院落之内。
可叹一世恩仇烟消云散,百年道途戛然而终,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尽数化为两个后辈向上攀爬的垫脚石,除去一具夺舍而来的皮囊,竟是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两人身侧传来一声嘶鸣,只见阿嵬骂骂咧咧、嘴咬蹄蹬,从王府门外的甲士阵中挤开一条路,领着公西小白的坐骑走到近前。
刘屠狗翻身上马,抬眼四下一望,并没见到窦红莲的身影,心道这小娘皮煽风点火之后竟没亲自赶来看热闹,还真是沉得住气。
公西小白也跨上坐骑,与刘二爷信马由缰、并辔而行。
他笑着传音道:“想不到刘二爷竟也会给人面子,莫非是见这汝南王乃是亲王贵胄,不免心生了怯意,还是因为方才无旁人在场时,那位殿下纡尊降贵,许诺亲自派人送那具尸身回乡,还贿赂你百坛罗浮春老酒,这才答应演一场刀锋夹道、狼狈而逃的好戏?”
刘屠狗哈哈一笑,回音道:“你这话好没道理,得罪我的是羊泉子,又不是汝南王。这位殿下自始至终以礼相待,虽说是和羊泉子设计谋算于我,却没用什么惹人生厌的鬼蜮伎俩,只是因势利导罢了,反而正中我的下怀。”
二爷盯着公西小白:“入府时那位老管家言辞恳切地求告,盼你我能与这位殿下结个善缘,我之所以没答应,一来那时候还不清楚汝南王是何态度,二来便是要为你打抱不平,如今既然你都不计较这生死大仇了,我自然也没二话。说起来,汝南王不过是表态,愿意出力促成公西氏与朝廷和解,同时帮你与云州妖蛮牵线搭桥,你就轻易松口了?”
公西小白笑容有些苦涩,摇了摇头,答道:“不松口又能如何,寻常时候也还罢了,凭借鹿家老祖的声威和公西氏数万铁骑,徐徐图之,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然而如今西征已是势在必行,届时猛将云集、强军如雨,平时难得一见的神通大宗师只怕也要扎堆,曹虎头随便寻个由头,就能让公西氏生死两难!汝南王能如此表态,已是很难得了。”
“他当日设计杀我不成,落在西北的寥寥几颗棋子被我屠尽,若不想错过西征这场盛宴,就只能另辟蹊径。云州妖蛮素来不服王化,赫连明河这步棋祸福难料,我主动送上门来,他私下里怕是早已喜出望外了,否则哪里会有好脸色,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请你我两个恶客喝酒?”
说到此处,公西小白忆及大朝会上的情形,不由得感慨道:“反观我公西氏,在朝中只有一个敖莽为援,却非其嫡系,两方关系既不紧密,也不牢靠,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弃子。说到底,我与汝南王不过是心照不宣、各取所需罢了。”
听了这话,刘屠狗看向公西小白的眼神中就不免有些怜悯:“难为你如此殚精竭虑,我只道与羊泉子死斗一场乃是凶险万分,却不知你入京一趟,同样是步步杀机,连上门寻个仇都要有这许多的算计,不能任情恣意。”
说罢,二爷猛地一拍脑袋,恍然道:“你今日来王府,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是早就存了忍辱负重的心思吧?反倒是我,险些就坏了你的大事了!幸亏这汝南王并非头脑简单的蠢货,咱俩同时上门,他都能迅速想清楚其中利害,定下应对之策,还肯忍气吞声、笑脸迎人。”
公西小白笑着摇头:“他能差一点儿就把我害死,自然不是什么蠢人。至于说你坏我的事,即便今日与汝南王彻底结下化解不开的死仇,也没什么打紧。刘二爷能为小白出头,与我同仇敌忾,小白又岂能不知好歹?公西男儿恩怨分明,绝不会对不起朋友。”
刘屠狗闻言,不由得心怀大畅:“其实从羊泉子身死到现在,我脑海之中始终有一道刀光闪动,这一刀不但将羊泉子从上窥神通的妙境斩落幽冥,也破了我眼前迷障,让我见到了前路。”
公西小白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神通之路?”
“神通之路!”
“别告诉我,我的境界不到,知道了反成阻。”
“还有这种事?”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惊才绝艳?”
“这话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