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到最后,魏来也并没有完全确认那黑色碑文之中裹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秘密。
但有一点却得到的确认,似乎那黑色石碑能够链接到遥远的某一处,从那处源源不断的吸收来上神之力。只是这样的源源不断究竟到达了怎样的程度,以魏来如今的修为显然是难以去衡量的。不过那铭刻在黑色石碑深处的法门却着实让魏来印象深刻,那摄取力量的法门像极了了《鸠蛇吞龙》之法。
魏来在心底暗暗演算了一遍,似乎将这《鸠蛇吞龙》之法中在器皿之上并非完全不可行,但这样的改良同样需要足够的时日与足够的天赋,加上于此之前魏来只敢以匆匆一瞥的方式探查那石碑中的状况,因此并不能就完全确定石碑中异状到底是否是由吞龙之法造成的。
不过就算如此,魏来却愈发的觉得这黑色石碑的出现绝非偶然,只是其中到底隐藏着些什么辛密,却并非他短时间内能够想明白的。
在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十万阴魂们终于吞纳了那枚上神之力,虞圭章对魏来是千恩万谢,同时阴魂们多年孱弱,此刻这股力量入体不得不耗去些时日慢慢消化。魏来也通情达理,嘱咐虞圭章好生休息之后,便收了法门,出了聚灵塔。
按理来说,有了十万阴魂的帮助,魏来可以如法炮制,好生淬炼自己的修为境界,虽然无法赶在翰星大会之前填满幽海,但每一枚上神之力给魏来修为带来的变化都是肉眼可见的,魏来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尽可能的在翰星大会来临之前提升自己的修为。
但走出聚灵塔的魏来看了看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很快便打消了自己心底这样的念头。
……
距离翰星大会的时间越来越近,而魏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并不能一直沉迷在这聚灵塔中。
天还下着小雪,宁霄城的冬天始终如此,雪绵绵不绝,天气寒意不减。
但无论是夜色还是飞雪都并不能阻碍宁霄城百姓携家带口在街道上享受这一日辛劳后惬意时光的热情,魏来如今也算是宁霄城中的半个大人物,所行道上,步伐有百姓唤上他一声魏公子,对着他点头致意。
魏来虽有有些不适于百姓们这般的热情,但还是一一回礼。
好不容易穿过了大街小巷,魏来终于来到了今日的目的地,宁霄城最奢华的街道——宁安街。
宁安街的酒客食客非富即贵,穿梭在各个商铺的妇人或许看上去其貌不扬,但保不齐就是那位大人物的妻子小妾,宁州近来发生的大事,似乎丝毫没有对这些豪绅贵胄们造成半点的影响。宁安街中依然杯光交错、莺歌燕舞。
魏来穿过了街道,对于街道两侧的灯红酒绿不着片刻目光,径直的便走到了那座宁州境内最富盛名的明玉楼前。
明玉楼的盛名并非虚妄,早年先帝袁晏在位时,曾派首辅周相民巡视宁州,当时江浣水便于此地宴请首辅。
按理来说迎接朝堂首辅,怎么也得将宁州珍馐一一上过一遍,才能对得起这燕庭首辅、天子使臣的身份,但偏偏,那一天江浣水与周相民的饭桌上只有三道菜。
一道黄焖鸭,是江浣水自己掏腰包买的。
一盘花生米,是昨日江浣水府中下人为他做的。
只有一道萝卜汤是当时还没有这番气派的明玉楼给做的。
三盘菜摆了上来,周相民问还是书生打扮的年轻州牧,此举有何讲究。
书生笑着指了指桌上那盘黄焖鸭言道:“我为州牧,我每月俸禄三十两,鸡鱼猪鸭,日日有余,君为首辅,位高我半级,亦可食之。”
周相民一愣,又看向那盘花生米问道:“那这道菜呢?”
“宁州百姓民风淳朴,府中下人见我这几日辛劳,便想做些饭菜让我在夜里果腹,但不想正缝府中食料用完,思来想去便只能从自己家中寻来最好的东西,做了这一盘花生米。宁州数十年来受边患之苦久矣,民生凋敝,以至于此,我不忍食之,今日奉上,供首辅一尝。”书生又言道。
周相民听出了味道,便又看向一旁的萝卜汤,再问道:“那最后这一道菜呢?”
书生眉眼之间笑意更甚:“这道菜大有来头。”
“主厨叫鸿笙,早些年也算是宁州的大户,家里开着的酒楼便有足足三四家,其中他们最拿手的一道菜,叫做白鹤上西楼,用上好的鹤肉配上春分三日时的春笋,细雨山上的辰时的清泉,在以他们家特有的秘料熬制四个时辰,才能出锅。之后的步骤据说还有七八道,所涉及的食材亦有上百种之多,吃过的食客无论是贵胄王孙还是修士大能,都拍案叫绝,引以为此菜乃是林州一绝。可后来鬼戎扰了边关,朝廷的军饷迟迟发不下来,又正值寒冬,边关的将士忍着饥寒,哪能是那些鬼蛮子的对手?一时间死伤惨状,当时宁州的巡抚没有办法只能拉着豪绅们捐献军饷,大抵是态度强硬了些,又或者是动了些不该动的手段,引了豪绅们的哗变。一纸御状告到了京城,巡抚被罢免,但边境的战事却愈发的拖紧。”
“就是那时,以鸿笙父亲为首的几个宁霄城大户变卖了家产,又多方游走,给边关甲士凑来了军饷,又自己花钱雇来镖师,将过冬的衣物食物送到了前线,这才拦住了当年的鬼戎大军。”
周相民听得云里雾里,便追问道:“可这与这道菜有何干系?”
书生不答他此言,只是继续言道:“好些年后,新任的巡抚因为没有再干出前任巡抚那样的事情,步步高升,甚得朝廷伤势。在燕庭的眼中,宁州是一块鸡肋,扔不掉,却又麻烦重重。朝廷从不奢望有人能治理好宁州,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如前任巡抚一般,稳住宁州,不然宁州的事招惹到朝廷来的家伙。所以,很多年后的今天,当年筹集军饷的巡抚不知死在了何处,而变卖家产为宁州与大燕挡住鬼戎大军的富商之子,却只能守着这处小小的店面,日复一日。”
“大人问我这道菜叫什么,它还没有名字,它就和这宁州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摆上桌来,也鲜有人愿意动筷。”
书生说道这处微微一顿,目光直直的看向眼前的首辅,再言道:“上有高官厚禄应食指美味,下有虽不充裕,但可积少成多的民脂民膏,再者就只剩下这水煮萝卜,无味寡淡,甚至还难以下咽。首辅欲食何物啊?”
那一天,在那小小的饭店中,当朝首辅将自己的木筷落入了那水煮萝卜之中。
他说:“萝卜虽淡,但却白洁如玉,如这宁州,虽有瑕疵,却终是美玉。我愿与君共拭此玉。”
于是乎,那道菜便便唤作明玉汤,而当年那做菜的酒店也就成了今日的明玉楼。
……
魏来想着当年自己父亲与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迈步走入了楼中。楼中的小厮眼力劲极好,一眼便认出了魏来的身份,笑盈盈的热络相迎,魏来与之迈步而上,穿过数道长廊,转身走入了一处包房之内。
屋中陈设简单,但仅有的壁画与陶瓷以及点着的沉香都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这股简单中所包裹的讲究与古朴。
屋中早就有人等候,见着了魏来,那人快步便迎了上来:“你可算来了,这些个东西看得老薛我眼馋得很,就等你来开席了!”
魏来一笑,亦抬头看向对方,那是一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语调豪爽,却是那乌盘城中曾经的捕快薛行虎。
“让薛叔叔久等了,遇见了些琐事耽搁了时间。”魏来不无歉意的言道。
“开个玩笑,老薛还没有嘴馋到那个地步,只是这些饭菜看着就不是便宜货。咱们自家人,没必要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觉得吧,小青焰做的肉包子才是这世上最好的美味。”薛行虎豪爽言道,倒是确实并未将魏来的失约迟到放在心上。
魏来伸手示意薛行虎落座,自己来来到桌旁,伸手为薛行虎倒上一杯清酒,嘴里说道:“薛叔叔带着钱浅他们不远千里来这宁霄城,途中跋涉劳苦不说,这些日子以来多番联系打点照料也是辛劳,魏来没有为薛叔叔接风洗尘已是失礼,今日好不容易得见叔叔,岂敢怠慢?”
薛行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指着魏来便笑骂道:“你小子这才来宁霄城几日?这就习得了那套冠冕堂皇说辞,听得薛某人好生不适,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了。”
魏来见薛行虎如此,也是一笑,将已经斟满酒水的酒杯递了过去,言道:“薛叔叔不喜欢这冠冕堂皇的话,那在下就如实相告了。我让薛叔叔所行之事关系甚大,既有关宁州未来,亦有关我与钱浅诸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失策,明玉楼贵是贵了些,但胜在此处都是达官显贵的居所,探子们大抵不敢来此造次,最为稳妥。”
“这还差不多。”薛行虎听到这话,这才笑道。
他接过魏来递来的酒水,饮下一口,心底暗暗赞叹这宁霄城的酒就是要比乌盘城的好,却不知刚刚他饮下的那杯酒,一两便要足足十两银子。
“他们都安排妥当了吗?”魏来见状也将话题引入了正题,于那时出言问道。
“嗯,都在各处住下了,按照你的吩咐,借着比斗都由头,或多或少都引起了一些宗门的注意。”聊到了正事,薛行虎也从眼前的美味佳肴中回过了神来,一本正经的应道。
“辛苦薛叔叔了。”魏来满意的点了点头,眉头却接着又一次皱起:“但这还不够,他们要去的是北境有头有脸的神宗,而不是那些寻常宗门。宁为鸡首不为凤尾这话在他们的身上并不适用。”
薛行虎被少年的话惊得心头一震,在他看来能被那些个宗门收入门下已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尤其是这几日还不乏一些以往在薛行虎眼中已是撑天巨擘的宗门朝着孩子们抛出了橄榄枝,薛行虎心动不已,也暗暗为这些孩子们高兴,但却不想似乎魏来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可……”他有些迟疑的说道:“可哪有那么多宗门看得上咱们这些穷乡僻壤里来的的孩子。”
“钱浅们的修为确实算不得太高,尤其是随着山河图大开,北境各个宗门都带着一两位准圣子前来,想要分上一杯羹,在这样的情况下,钱浅他们想要在这次宁州的翰星大会上崭露头角确实困难,但我并需要他们挤入前面的轮次,而只是需要他们让那些观礼的宗门执事们看见他们的潜力。”魏来慢悠悠的应道。
“山河图只对此次翰星大会排名前三百二十五位的胜者开放,那些外来者的目标是这前三百二十五位,故而其后的轮次一定不会受到太大的关注。薛叔叔要做的是,让他们报名三百至三百二十五位名次的争夺,对手不会太强,大抵应该都是宁州本土的青年才俊,钱浅他们或许难以取胜,但以他们的年纪,只要能在那些青年才俊的手里走上几招,明眼人便能看出他们的潜力,到时候便有的是宗门踏破门槛前来递出橄榄枝。”
“但有一点薛叔叔得记住,一定不能让外人看出钱浅他们是相互认识的,金牛镇一下子涌出这么多天才,必然会招来有心之人的窥探,但一旦熬过了这一关,钱浅他们能在各自的宗门中有所作为,未来十年又或者二十年后,那便是一股偏布北境神宗的强大力量。到那时……没有人再可以轻易拿捏我们金牛镇!”
魏来说道最后,他的脸色变得肃然,双眸之中亦有一道凌冽的光芒一闪而过。
而一旁听到这些的薛行虎也是心头一颤,他当然记得乌盘龙王席卷滔天巨浪而来时他的绝望,乌盘城在那样的力量下就如海中扁舟,不堪半点风浪。
中年男人在那时才明白,这世上的秩序是建立在强权与力量之上,没有这二者,眼前的安宁只是无根浮萍,别人的一时喜乐,便可将之摧毁。
他的双拳在那时握紧,眸中的光芒坚决:“好,那就让北境见识见识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