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仁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这二人,不知道他们在打些什么哑谜。
他也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当下便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吕……”魏来闻言便要将呂砚儿三个字眼脱口而出。
赵天偃却抢先一步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魏来的跟前。
魏来一愣,接过那事物看去,却是一封书信。
还不待魏来将书信打开,赵天偃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实不相瞒,我师尊莫古笙与那位周玄的父亲周不鸣是旧友,年轻时师尊似乎还受过周不鸣的恩惠,双方交情不浅。”
“几日前,师尊收到了周玄的来信,信中言说他与长公主一行人被歹徒劫持,向师尊求救。”
“我师尊便赐下我一枚大圣印,让我带着众多弟子在此地等候他们。”
孙大仁听到这话,还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困惑到:“歹徒?我们这一路同行没见到什么歹徒啊?”
魏来心思急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赵天偃这般离奇的态度并非因为他知晓什么关于呂砚儿的情况,而是源于这封周玄寄给他那位师尊的信,至于信里的歹徒,很明显说的便是他与孙大仁二人。
魏来想得明白其中关节,但从一开始以为关于呂砚儿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的希冀到此刻残酷的现实,所造成的落差让他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并无心回应赵天偃。
赵天偃将魏来这般反应看在眼里,暗以为对方被这严重的失态吓得不轻,赶忙宽慰道:“二位的秉性我是了解的,那周玄在大楚也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师尊那便也早有嘱托,让我见机行事,不可错伤好人,故而我见面之初并未急着出手,见到二位之后更是大抵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方才做出那番热络姿态,要的便是让周玄有所顾忌,知难而退。”
“但周玄的性子顽劣不假,可脑瓜子却并不笨,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便得想明白其中就里,到时候拿着师尊与周神将的名头压我,我就算能够顶得住,我的那些同门们就不见得能有这番觉悟。故而只能委屈二位暂时离去,我带周玄去到无涯学院后,必会向师尊禀明事情经过,到时候再与二位一聚,好生叙旧!”
赵天偃说得言辞恳切,不似作假。
但听闻这话的孙大仁一把从魏来手里夺过了那份书信,将之打开,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随即便将之扔到一旁,随即在木桌旁坐下,一边吃起桌上的食物,一边不屑言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这啊?没事,来喝酒吧,赵兄!”
在乌盘城中,赵天偃修行儒道与武馆出身的孙大仁交集并不算多,但对于孙大仁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他还算是了解,他见孙大仁如此,心底大为焦急,却也知道无法说动对方,便只能看向魏来言道:“阿来!”
本来他寄希望于魏来能够看清局势,做出正确的选择,可魏来在回过神来之后,只是暗暗摇头苦笑了一声,随即也在孙大仁一旁坐了下来。
“二位!我知道二位被周玄构陷,心中不忿,但现在不是耍孩子脾气的时候,先过了这一劫,才有后话!”赵天偃急忙坐下,焦急言道。
孙大仁老神在在的夹起一口饭菜送入嘴里,然后摆了摆手,说道:“小赵啊,你在这大楚待得久了,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
“你知道我们到底是谁不?”
赵天偃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的应道:“孙兄这是何意?我与二位是乌盘城的故交,怎能不认识二位,与阿来更是从小一起长大,岂能不识?”
魏来听到这话,眉头一挑,察觉到了赵天偃言辞中的异样。
一起长大?
他与赵天偃虽然因为呂砚儿的关系还算熟悉,但怎么想也算不得一起长大吧?
但他并不点破,而是默不作声的坐在那处。孙大仁却不觉有他,头颅一扬甚是得意的说道:“宁州魏王听说过没有?”
赵天偃一愣,点了点头,言道:“听说过些许关于那位魏王的传闻,前些日子似乎还在大雄殿闹出了笑话。”
孙大仁脸上的得色一滞,干咳两声言道:“其实,阿来就是那位魏王,而我孙大仁,就是……”
“嗯?”赵天偃听到这话顿时面露骇然之色,他侧头神情古怪的看着魏来,双目瞪得浑圆,仿若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还没有来得及报出自己的魏王大哥名号的孙大仁讪讪的收了声,干笑两声想要插嘴,但见赵天偃这般激动的神色,也知没有机会,只能闷闷转头与那一桌子饭菜对付了起来。
赵天偃在约莫十余息的惊骇之后,忽的一拍脑门言道:“对啊!我早该想到了!都说那位魏王是江州牧的后人,阿来不正是州牧的外孙吗!唉,我总是以为阿来你身上的病还未根治,故而从未往那方面想,如今看来倒是我愚钝了些。”
说道这处,赵天偃又是一顿,神情感慨的抬头看向头顶,喃喃道:“吕先生泉下有知,想来也会为阿来你感到欣慰。”
魏来对于赵天偃这番言语不置可否,反倒出言问道:“我记得我从未与赵兄说过我是江浣水的外孙,赵兄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赵天偃似乎听出了魏来语气中的狐疑,但他并不气恼,而是摇头道:“阿来虽然从未说起过此事,但吕先生却不止一次告诉过我这些,每每提到阿来你的身世以及遭遇,吕先生都会暗暗自责,觉得于你有愧。”
魏来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古怪,继续追问道:“吕观山什么时候和你这么熟了?”
问出这个问题时,魏来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善。
赵天偃不免一愣,暗觉魏来从方才开始态度便有些古怪,一旁的孙大仁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在那时言道:“阿来,你是怎么了?”
“赵兄从小就跟你吃住同行,与吕先生更是情同父子,知道这些很正常啊?”
魏来一愣,眸中的光芒愈发的阴冷。
他看向赵天偃问道:“所以你也忘记了吕砚儿对吗?”
“嗯?”
赵天偃闻言脸色一变,下一刻便奇怪的看向孙大仁问道:“吕砚儿?是谁?”
……
孙大仁叹了口气,却是不想这话题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又回到了这个上面,他耸了耸肩膀言道:“大概前些日子吧,阿来忽然就跟我说起来吕砚儿这个名字。”
“说她是吕知县的女儿,与他是青梅竹马长大。还说什么她与赵兄定了婚,我还喜欢她……”说道这处,孙大仁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还有非说什么她和你一起来了这无涯学院求学,他说得煞有介事,我也摸不清真假,没有办法只有陪着他在这大楚走上一遭。”
赵天偃听到这番话眉头紧皱,他摇了摇头言道:“莫不是阿来那病还未完全痊愈,故而留下了些臆想之类的症结……”
“他根本就没病,以往在乌盘城都是装出来的。”孙大仁耸了耸肩膀这样应道,同时伸手抓起了一旁的一个鸡腿,就要放入嘴里。语气变得模糊不清的再言道:“我估摸着是,宁州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压力太大,故而才会生出这样的毛病。”
赵天偃闻言点了点头,又侧头看向魏来,正色道:“宁州近来发生的一切我也有所耳闻,大抵能明白阿来的境况,只是我如今还在师尊手下求学,脱不开身,依照着无涯学院的规定,想要出仕起码还得再等上三年,否则我也想回宁州与二位一般为宁州做些什么。”
赵天偃言辞恳切的说罢,又言道:“但哪怕是癔症,也绝不能忽视。”
“我师尊说,修行之道,是与天争,与人争,与己争。”
“癔症之初对于修士来说极有可能是心魔初现端倪。我无涯学宫有清心咒,有华清经,还有宁神宫,这些都是对抗心魔的利器,你们既然来了,那便与我去无涯学院走上一遭,我必会向师尊求得这些东西,帮阿来理清这些症结。”
无论是清心咒还是华清经,都是无涯学院中的不传之秘,更不提那宁神宫几乎是要七境以上的儒生亦或者宗门给予厚望的学子才可进入之所,赵天偃想要为魏来求得这些,哪怕只是其中一样,需要耗费的努力都是不可估量的。能做到这一步,可见赵天偃是打心眼里关心魏来的。
但魏来此刻却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孙大仁看出了魏来的异状,赶忙用肩膀碰了碰魏来,言道:“阿来,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觉得吧,我们可以试试,反正不吃亏……”
孙大仁的规劝说道一半便忽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那时低着头的魏来周身却忽的弥漫出一股阴沉的气息,让孙大仁一个激灵,收敛住了自己的口若悬河。
“那你的父亲呢?”这时,只听魏来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他依然低着头,让孙大仁与赵天偃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父亲?”赵天偃闻言一愣,面色古怪言道:“魏兄应该知道的啊,赵某自幼丧父,一个人孤苦伶仃,是后来吕先生将我收留,才有了赵某的今日成就,魏兄连这个也忘了?你可问问孙兄,赵某……”
“是啊,阿来!咱们乌盘城的人都是知道了,赵天偃他……”孙大仁嗅出了此刻弥漫在房门中的古怪气息,赶忙在那时言道。
以往他从未与魏来料到过这里,只以为魏来臆想出了一个名叫吕砚儿的少女,此刻听闻魏来这话加上方才赵天偃所言的心魔一词,让孙大仁意识到自己似乎错估了魏来的状况,一时间脸上的神色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不对。”魏来听到这话,呢喃着摇了摇头,嘴里重复着那两个字眼:“不对。”
“何处不对?”赵天偃古怪问道。
“你的父亲叫赵共白,是乌盘城云来书院的院长,与吕观山交好。在送你和吕砚儿离开后,本要举族迁往楚地,但却被苍羽卫的统领金铁柳所害,举族身亡……这……难道你们也不记得了吗?”魏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
听到这话的赵天偃与孙大仁面色古怪的互望一眼,眉宇间都有了凝重之色。
孙大仁沉吟数息,又才看向魏来言道:“阿来……”
“我们那个金柳铁确实做了不少的坏事,但……”
“但赵共白好些年前就已经死了,咱们乌盘城也没有什么……什么云来书院啊……”
孙大仁这番话说得小心翼翼,以他对魏来的了解大抵能够感受到这个少年此刻的不寻常,他唯恐说得太过过火,真的就让魏来心神失守,生出心魔,因此言辞颇为委婉,同时说得也断断续续,目光紧张的注视着魏来,唯恐他反应过激。
赵天偃也赶忙关切言道:“阿来,你放心,我师尊是八门大圣,在无涯学院中地位超然,一定会把你给治好的。”
“咱们明日,不!现在!咱们现在就出发,我带你去无涯学院,现在就去求师尊出手!”
赵天偃说罢这话,伸出手便想要拉着魏来,准备动身。
于他看来魏来的状况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他受吕观山的恩惠,才有今日成就,又与魏来几乎一同长大,见此状自是焦急万分,也顾不得什么周玄的书信之事。
可他的手方才伸出,便被魏来猛地拍开。
那一击的力道极大,哪怕是如今已经抵达五境的赵天偃在那一击之下,也绝手掌发疼,心头更是骇然于魏来在这不经意间所爆发出来的修为。
“阿来!你别冲动啊!赵兄也是为了你好!”孙大仁见魏来竟然已经催动起了周身的灵力,暗道不好,赶忙出言劝解道。
魏来却在那时缓缓抬了头,他额头上的发丝胡乱扬起,双眸泛红,目光凶戾的盯着赵天偃。
“你怎么能忘了她?”
魏来寒声问道。
赵天偃还处在方才魏来那一击之中所爆发出的可怕气势中,一时间并未听清魏
来的话,他困惑道:“阿来你在说什么?”
魏来却仿佛并未听到赵天偃的话一般,依旧喃喃自语道:“当初离开乌盘城时,你答应过吕观山的。”
“你说过你要保护好她的!”
“无涯学院与宁州有万里之遥……”
“我和吕观山那么放心的把她交到你的手里……”
“到现在……”
“你却把她弄丢了……”
魏来不断的低语,但说着说着,身子却开始颤抖,眼眶也隐隐泛红。
某种压抑在他心头许久的情绪在那一瞬间猛然爆开,浩大的气势铺散开来,滚滚气浪荡开,将周围的一切尽数掀飞,木桌倾塌,碗盘碎裂,房门裂开。
孙大仁与赵天偃更是在股气浪下,狠狠的倒飞出去,撞在了房门的门柱上,这才堪堪停下。
赵天偃在一阵剧痛之后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魏来,却见识魏来正满目杀机的盯着他,厉声吼道。
“赵天偃!”
“你怎么敢弄丢她!!!”
……
巨响荡开时。
邢玉与白明春正坐在徐玥的身旁暗暗感叹终于得救,毕竟他们现在已经与无涯学院的学生相遇,这便等于与无涯学院取得了联系,不出两三日的时间他们便去到无涯学院,那时就是这魏来有天大的胆子,想来也不敢当着无涯学院那些大能的面,再做出任何的逾越之举。
只是让二人有些担忧的是,那位无涯学院的高徒似乎与魏来等人还是旧识,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
二人想到这里便向徐玥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但徐玥却摇头道:“那位魏王虽然性子古怪,做事也有些不择手段,但观他会为了一个前朝阴神的残魂触怒大楚的行径,想来是极重信誉之人,定然不会食言。”
听到徐玥这话的二人刚刚心安些许,那巨响忽的传来,整个客栈都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三人皆是心头一惊,互望一眼后,赶忙寻着那巨响传来的方向,起身赶去。
巨响爆发之处,距离他们下榻的厢房不过数歩知晓,就隔着三道房门,而待到他们赶到时,纪欢喜流火以及周玄李澄凰一行人也纷纷闻声而至。
只见那处房门倾倒,赵天偃与孙大仁倒在一侧,那位魏王殿下却周身杀机涌动,恶狠狠的看着赵天偃。
“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很要好吗?怎么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邢玉皱眉问道,显然对于眼前事态的变化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公子!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恶徒!快!快用大圣印啊!”而就在邢玉问出此问,周遭众人都满心疑惑与震惊时,那之前还因为魏来与赵天偃出人预料的熟识的缘故,而错失英雄救美机会的周玄顿时如闻到了血腥味的豺狼一般,满脸兴奋之色的朝着赵天偃大声喊道。
在周玄的心中早已对魏来恨之入骨,一直苦于寻不到机会报复的他,怎么会错过这么的好时机呢?
“大圣印?周玄你在说什么?”一旁的李澄凰听到这话,也是脸色一变,惊声问道。
周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这位长公主殿下,他赶忙言道:“长公主有所不知,在与你们相遇之前,我本与徐玥姑娘同行,可这贼子却掳走了徐姑娘。”
“在下知道此人修为诡诞,不愿长公主殿下牵扯其中便不曾言说,但暗地里已经给莫先生修书一封,他也命赵兄带来了一枚大圣印,为的就是在今日擒杀此子。长公主放心,有周某在,定会保公主与徐姑娘无恙。”周玄的心思活络,在那时义正言辞的说道,心底更是暗暗得意自己这番举措,不仅可以得到徐玥的放心,说不得还能获取李澄凰的好感,届时哪怕只是在楚帝面前美言几句,于他来说也是受益无穷。
“大圣印!”而邢玉与白明春二人听到这话也不免脸色一变,他们当然是打心眼里不喜欢魏来。但相比于无论做什么都直来直往,甚至还会做出为阴魂报仇这样举动的魏来,口蜜腹剑的周玄更让他们不喜。故而在听闻那位赵天偃的身上怀有一枚大圣印时,二人都竟下意识有些担心魏来的处境。
而作为当事人的赵天偃,其实心底的疑惑比起旁观的众人只多不少,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魏来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他抬头看了看双目血红的魏来,心头暗道:“难不成阿来体内的心魔已经凶戾到了这般地步。”
念及此处,他不再犹豫,伸手摸入怀中,那里有一枚名为泰山圭的玉佩,是他师尊赠与他的事物,可以镇压邪祟,同时宁神清心,他暗想着以此物或许可以缓解魏来的症状。
只是他虽然如此作想,但在外人看来,这伸手入怀的举动则更像是要掏出大圣印置魏来于死地的举动。
“不可!”李澄凰见状发出一声惊呼。
刘秀白的眉头也在那时紧皱,唯独周玄面露狞笑,模样甚是得意。
而就在眼看着赵天偃就要将那东西掏出的刹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却忽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赵公子息怒,魏王异状恐另有隐情。”那白色身影看向赵天偃如此言道。
赵天偃回过神来,也看清了对方的容貌,正是那位斩尘神宫的新任宫主徐玥。
赵天偃愣了愣,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言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这……”
他这样说着,放在怀里的手又往外伸了伸,想要将此物拿出,以解除误会。
但他却不知这般行为在徐玥眼里,显然更像是心意已决,要掏出那枚大圣印轰杀魏来一般。
“如此,得罪了。”徐玥瞥见此状,心头一沉,她深深的看了赵天偃一眼,低声言道。
赵天偃满脸困惑:“???”
而下一刻,徐玥却猛地伸出手在他颈项处一拍,巨大的力道袭来,他的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在那时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