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小卒子过河就是车,现在夏林就完美演绎了一把什么叫横冲直撞,他在浮梁干不出这么癫的事,在京城也干不出这么癫的事,甚至在洛阳他都干不出这么癫的事,哪怕是在草原他都干不出这么癫的事。
因为在这些地方他都是小卒子呀,但到了这里,他就等于是过了河,过河了就能让他出了格。
现在除了那些跟这件事一点都不沾身的人能笑得出来,其他人看看能不能笑出来,红描翅黑画皮,绿绣鸡冠金镶蹄,妖魔鬼怪脸谱百态,万紫千红看尽。
想搅合?搅啊,水越浑鱼越瞎,鱼越瞎事儿越大,搅合就是了,最好能把指挥使搅合进来把朝堂诸公搅合进来,什么户部礼部什么工部吏部中枢,都给搅合进来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死了个使者,没关系,谁在意一个下邦使者呢,难不成大食还敢打过来不成?为了钱他也没法不做生意。随便给个交代把事情顶过去就完事了,至于背后的东西,真以为大伙儿不知道么?只是之前没人去挖没人敢挖,四百多个外派御史、一百多个中枢御史,加起来小七百人,有没有人查?当然有,但最后的代价就是死了几个御史,查起来不是天气原因就是山贼原因。
哼。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但这次可不同了哟,小卒子过河了,包死的。
就在这天晚上,上至指挥使、郭迎,下至河道衙门、各级官员,快马加鞭者有、飞鸽传书者有,岁末之时的雁门关突然就变得热辣了起来。
郭迎直接请李靖调兵协防雁门关,防备河东道叛乱,李靖收信之后立刻便调集了四万精兵直扑幽州城,也就是后来的北平城,挟涿州盯张家口,遥望代京大同,协防雁门关并派手下小将徐世勣率五千精骑直入云州,分三点布防,任何一个点之间都能相互照应料敌以先。
要不说李靖是军神呢,他下命令干脆冷静,兵力分配和布置如同一把大钳子死死的卡在了河东道的脖子上,就算河东道跟河南道一样反了,这次他们可就要直接面对郭家军跟李靖山海铁骑的正面突脸了。
不用赌命,也是包死的。
而其他人则是快速返回京中开始告状搬救兵,盐漕衙门不能查,河道衙门不能查啊!只要查了,就有好多好多人要掉脑袋,现在唯独就是希望有人在中枢帮衬一把,能把这个胡作非为的小卒子给调走,调得越远越好。
但夏林不着急,他慢条斯理的查,一点一点的挖,今天传讯两个,明天传讯两个,手底下的人越抓越多,这陈指挥使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小小一个雁门关的盐漕衙门,上下不过十余人,衙门中过账千万两,坏账百万两。
真是精彩,十分精彩。
而就在正经开始彻查此事的第三天,晚上天已经黑透了,夏林在吃完晚饭之后溜溜达达的来到了盐漕衙门之中,让军士打开了关押度支使的小房门,这会儿这度支使大人显然已经颓废了,他茫然的坐在房中灯也不开,头发乱蓬蓬,脸上的气色也非常不好。
本以为指挥使来了,不光他能自由,连带着这个恶徒也能吃到制裁,但谁知道指挥使来了之后不光没让自己恢复自由身,反而听说指挥使大人竟要严惩不贷自己。
心灰意冷之间,他竟也不知如何自处。
夏林蹲在他面前看了半天也没说话,只是突然觉得好笑,因为夏林的终极目的不是为了在这当他娘的神探狄仁杰,他是为了能够回去安安稳稳的种地,但现在自己斗垮了一个王世充,如果陈启不懂事的话,那就可能再斗垮一个陈启。
一个冬天,可能会有两个封疆大吏折在一个这么小小的从五品御史的身上,这就是小卒子的威力,因为没规矩了嘛。
哎呀,说到底还是老师教的好啊,不能一味妥协,“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只有一直在斗争中索取自己需要的和平和安稳,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和安稳。
真的夏林下野之后就坐在家里吃吃睡睡,那他最好的结果就是等着新帝登基再入仕了,挂个名领个闲职吃皇粮一直到三十岁新帝登基。
但现在,他大概能预料到自己官复原职的日子不远了,因为不敢再让他折腾下去了。
“傅大人。”夏林一只手撑在地上坐了下去:“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为官也有二十年了,怎么就能张嘴说出那样的话呢?你说你能一人吃下,如今你还吃不吃得下啊?一个小小的雁门关的盐漕衙门就能亏空一百万两银子,钱呢?你倒是拿出来啊。”
度支使眼睛微微抬起借着外头清冷的月光看了一眼夏林,然后却再也没说话。
“是啊,你当然不知道,人家盐漕司直接对接的是河道衙门,你也管不上人家河道衙门。你说你都管不上人家你凑什么热闹?哎,傅大人啊,你当官怎么样我不清楚,但你寻死是真的厉害。”
夏林这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笑了笑:“哎呀,傅大人。不是我说你,这个事不是指挥使大人能保下来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傅度支使眼神仍然暗淡,似乎已经一点神采都不见了,完全就是一个将死之人的神态。
但这时夏林突然站了起来并走过去用火折子把蜡烛点了起来且提高了声调:“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就是你老兄可能要得罪点人,你怕不怕?”
权力的滋味就是好呀,一句话让人上天堂一句话让人下地狱,刚刚还死气沉沉的度支使,突然之间好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绳索,他抬起了头眼神里终于有了神采。
“请讲。”
“我要查河道衙门。”夏林侧过头用余光看着这位傅大人:“不知傅大人有什么想法呀?”
“河道衙门?”傅度支使抬起头:“夏巡查不怕死?”
“哎呀,我都站这了,你说我怕不怕死。”夏林摆了摆手:“你有话就说,别说这些屁话。”
“那我倒是有个法子能查河道衙门,就看夏大人敢不敢动手了。”
“说。”
“去年开始,河道衙门欠当地民扶的工钱,合计大概有三万五千两,大人可以从这三万五入手。还有便是那死去的使者与河道衙门有秘密商货往来,这些账目我都是看不到的,但若是大人能找出来的话,便能将河东道的河道衙门一网打尽。”
“啧,度支使到底是度支使,可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些事恐怕指挥使都不清楚吧?”
“人终究是要给自己留一条生路的。”
河道衙门,一开始是隶属于工部下头观察水文的衙门,特别不起眼的小衙门,跟驿站的级别差不多。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河道衙门身上多背负了一个兴修水利的工作,从那之后河道衙门就跟汛期的水一样越涨越高,先是从工部的衙门变成了户部工部的共管衙门,接着又出现了独立的河道官员,一个地方上的河道衙门一般是跟当地县令平级或者小半级,而他们的最高主管则是从四品官职。
可见这个部门到底有多香。
现在河道衙门下属三司,分别是盐漕司、河道司与船造司,上次那个不小心溺水的工部尚书就是直接掌管船造司才能毛下那么多钱。
至于其他两司如今都是在户部手中,可想而知其中奥妙了。
而就在夏林准备找突破口查河道衙门的时候,这边的消息终于也是传到了京城之中。
但却还没有惊动高士廉,因为这会儿正是年关,高士廉也是要回家省亲的,所以当前这个消息还是在户部中流转。
负责河道衙门的户部官员是户部左侍郎,姓时名慰。他坐在堂前看着下头人递过来的书信,表情倒是淡漠,而他面前则是他最亲信的属下。
“查河道衙门?好呀,又来一个不怕死的。”时侍郎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这件事还是依葫芦画瓢吧,按老规矩办。”
“大人,这次恐怕不好办,查办这件事的人不是普通御史,是那个夏林,他是出了名的难缠。”
“就是天王老子也没事。”时侍郎眼睛微微张开,脸上还带着笑容:“这件事办了,满朝臣工也不会多说什么,他们都拿了份子,谁都不干净。”
“那大人,属下就去办了。”
“要快。”时侍郎冷笑一声:“哎呀,这么点小事还让我亲自过问,你们啊,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很快就有一群信鸽扑腾着翅膀从京城飞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了天际,去向不明。
而接信的那一方正是那两个杀了大食使者的人,此二人一男一女,是正经培养出来的杀手,最擅长的就是暗杀与制造意外。
之前也有不少不长眼的御史想过来查河道衙门,在他们面前一个个的都永远闭嘴了,再到后头这河道衙门就成了朝中大家都懂却谁也不愿意开口的潜规则。
他俩收到信之后,轻车熟路的再次出发,伪造新身份轻巧的便混入了雁门关之内,之后就是等待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