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嘿……”
吴宁叉着腰站在那直乐呵,但现在其实已经没啥人顾得上跟她搭话了,毕竟这一上来就是“老林,你要老婆不要”,着实是一招刚猛有力的超级王炸。
关键自家闺蜜看上去也挺满意,毕竟少爷是个纨绔不假,但人家现在改了,看上去还挺有样的。
而林家老头老太太也乐意,高兴的很,漂漂亮亮的儿媳妇自己上门了,关键家门也不差,出身也干净,还知书达理,这样的好事放在谁那谁不高兴。
至于吴宁,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只要能进入到这里,那就能见着张仲春跟夏道生。
人家徐小姐被带去挑选首饰和绫罗绸缎,一脸茫然的少爷也被拽走了,就剩下了个没人管的吴宁坐在亭子里翻看摆在旁边的自制《资治通鉴》。
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不明来源的书,但看了两页之后她整个人都震惊了,记事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一直到司马晋,上下一千年的光景,不光有注释还有考究出处,从史书到县志,事无巨细。
她可从来没见到过这么牛逼的史书,不由得坐在那就看沉迷了进去。
直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将她吓了一激灵。
“好看么?”
转过头来,正巧见到夏林站在后头,吴宁赶紧放下书嘿嘿的笑了几声:“好看好看,这史料是谁编的啊?好厉害的。”
夏林坐了下来,拿过那本书指了指上头的名字。在资治通鉴四个字下头赫然就是两个名字——编撰夏林、张朔。
“啊……原来是你们编的。为何不见刊印呢?”
吴宁这会儿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轻松惬意的状态,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毕竟面对真正的偶像,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史料能随便刊印吗?太史公没点头呢。”夏林笑着说道,然后展开扇子上下打量了一圈吴宁:“为了找我,你连自家闺蜜都给搭上了,看不出来你吴小姐也是干大事的人。”
“瞎说……”吴宁被戳中了心事,连忙否认:“我那姐姐不过就是因为见过林家少爷之后念念不忘……”
夏林充满不屑的笑了一声:“几时见的?”
“就……就我扭了脚的那天晚上,在酒楼上。”
“哦?那日酒楼之上共有男女七十六人,男子五十九人,女子一十七人,这十七人中可没有这位妹妹。她从哪里见的?”
“你……”
夏林的本能就是到一个地方先算人头,然后默默关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态动作长相,他有过目不忘之功,这是两世为人的共有技能,绝对不会记错。
正说话间,下人给夏林端来早餐,他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吴宁坐在那尴尬的要死,被戳中自己本意之后的难受让她如坐针毡。
没多一会儿老张也从后宅那边溜达了出来,看到吴宁之后啊了一声,接着也坐了过来:“你都抓到这来了?”
“好你们两个,可是真厉害。居然互换身份玩这种腌臜的把戏。”吴宁这会儿词穷,只能挑起个头儿反问起来:“你们好歹也是当世文豪呢。”
夏林吃东西不出声,老张却只是挽起了袖子指着桌子上的两个本子:“这里有一本是浮梁书局的刊印本,一本是宣城书局的刊印本,两本书放在你面前,你告诉我,哪一本是浮梁的哪一本是宣城的。你分不出来对吧,可能浮梁的更清晰一点,但你看上去本质没有差别。”
“我为何要知道它们是哪个是哪个呢?”
老张一摊手:“对啊,你为何要分清哪个是哪个呢?”
吴宁一拍手知道自己中了他圈套,这下好了她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娘的……张夏双绝到底不是吹出来了,这反应也太快了一些。
以往吴宁是真没吃过这种委屈,但此刻她动了动嘴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出驳斥之理了。
“天底下的事大多如此,装糊涂比装明白可难太多了。”老张轻轻摇头:“多听,多看,多做,少说,少问,少臆断。”
这会儿夏林抬起头:“得了吧,你这个逼嘴能活到现在都算是福大命大,你还给人家讲道理呢。”
老张嗤笑一声:“知易行难嘛,天底下最难之事,不就是知与行合二为一么。若是我知皆为我行,那我不成圣人了?”
夏林猛然抬头:“我操……”
“干什么玩意?”
“你等等。”夏林抬起手:“你把这个提炼一下,精选一下,你还真的是要成圣人了。”
“随口一说而已,你这么激动作甚啊?”
“不是我这么激动,你这已经摸到心学的边了。这是入世之学呐。”
然后他俩就讨论了半个时辰的心学,吴宁坐在旁边听得脑袋里头一片空白,只是知道他们从老庄到孔孟,从诸子百家聊到三教核心。
“那你说修道修道,何为道啊?你说不清楚嘛。”
“这怎么说不清楚?”老张眉毛一拧:“所谓道其实是人欲嘛,所欲者引人入道,你夏道生有夏道生的道,你贪财好色,所以你一定会走上一条贪嗔痴的道。修道其实本质是逆道,道家讲究顺势而为、佛家讲究扼欲修心、儒家讲究天人合一,一个是顺、一个是阻、一个是引。其实核心都差不多,就是控制自己无端的欲望归引正途嘛。为啥自汉以来独尊儒术,因为要是道家,他顺着顺着就雷公助我了,佛家……你觉得什么佛能阻隔欲望,越阻欲越深,唯独儒家它是引,给你引到另外一条道上去,你贪财好色,他跟你说这样不对,你该为国为民,于是你就觉得为国为民是对的。”
老张说完一拍桌子:“他妈的,贪财好色哪里错了!?”
到这其实就已经不是夏林所能参与的内容了,老张这个悟性那是没的说了,有时候简单的几句话他就能悟出新东西。
但对旁边吴宁来说就是一次大震撼,因为她读书,但不精,她只知四书五经,懂的却是别人的道理,书上说该如何,她就觉得本该如此。
今天听到张仲春的一番话,她心中如天磬长鸣,震得她耳清目明。贪财好色,错在哪了?
对啊,错在哪了?
错的不是贪财好色,错的是巧取豪夺、是淫人妻女、是不择手段,贪财好色哪里有错,这是本心啊。
人的贪图就是本心,七情六欲就是人道。只有清楚自己的道为何处,才能真正的做到知行合一。
哎呀……文豪就是文豪啊!之前觉得夏道生要强过张仲春,但今天看来这二人绝对是伯仲之间,根本分不出个胜负,甚至在学问思考这方面张仲春反而更强一些,夏道生更擅长处理实际的问题。
虽然他两人就像是斗嘴一样讨论了一圈,但给吴宁带来的震撼却是颠覆性的,这导致她坐在那思考了很久。
“我先回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宁站起身来,浑浑噩噩的走到一半突然回头说:“我还能再来么?”
“又不是我家,你能不能来你问人家老爷。”夏林靠在那吃起了饼子:“我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吴宁鞠了个躬然后快步的回到了自己家中,然后迅速的把今天所得见闻记录了下来。
这转眼可就到了第二天,吴宁又是大清早过来拜访,这时天气已经渐渐冷了下来,而今天的吴宁可是穿得格外正式,手上拎着琳琅满目的东西。
今天她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拜师。
她昨天回家之后想了一整夜,今天她死活也要把这个师给拜下来,到时不光是跟姐妹们能吹个大牛逼,而且跟着他们也是能学到真东西的。
为此她大清早就跟父亲聊了老半天,父亲拿她也没法子,知道这个女儿任性,所以也只能任由她就这么干了。
等到拎着东西的吴宁再次出现在夏林跟老张面前时,她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我要拜师。”
夏林眨巴着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她:“拜什么师?你也要科举啊?你科举算欺君啊。”
“不是,不科举。我就是想学东西。”
夏林听到之后倒是哈哈一笑,指着老张说:“你还不如嫁给他算了。”
老张一脚踩在他脚背上:“这等玩笑是不能开的。”
吴宁垂着眼皮沉默了一阵:“也行。”
“不行!”老张连忙摆手:“你别给我胡说八道,你听这厮的话?你还活不活了?”
夏林在旁边笑,这亏了是少爷今天被老爷太太拉去徐家提亲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笑话吴宁呢。
“那我就拜师,要不我就嫁给你,就这样了,没别的选。要么你收我当徒弟,要么我跟我爹说咱俩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吴宁说着瞄了一眼夏林,然后态度坚定的看向老张。
“哦!你看他一眼什么意思?就是你讹不了他,就回头来讹我呗?我就是好欺负的是吧?”
吴宁没说话大抵就算是默认了,夏林已经在那笑到捶桌子了,然后他赶紧摆手:“我不管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是没想到老张啊老张,你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居然干这种事?她才几岁。”
“你!”
老张咬牙切齿:“行,你去告诉你父亲。”
“好,我这就去。”
吴宁真的就起身要往外走,只是她的脚步很慢,心中也焦急了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喊我……快喊我……快喊啊!”
这会儿却听见了夏林的声音:“等一下。”
吴宁顿时心头卸下万钧重担,欢快的回头:“答应我拜师了吗?”
“不是。”夏林摆手道:“回去跟吴郡守说,这个事定下来之后,婚礼争取在年前办,明年这时候差不多孩子就该出来了。”
嗯?这不昨天自己说徐小姐的词么?
吴宁抿了抿嘴,站在那也不再动弹了,她是真没想到对面这么扛折腾,自己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们还不肯往回退一步呢。
老张这会儿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他咳嗽了一声:“收徒我就不收了,不过我们还在这里会逗留一些日子,你要想学每日早晨就过来跟林少爷一块学吧。”
“真哒!?”吴宁激动的喊了起来。
“哎呀,真哒真哒。”老张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下次莫要用这样的套路了,遇到我这种宅心仁厚的还好办,若是遇到夏道生那样的瘟神,他定然想着反正你都要诬赖他了,倒不如生米煮成熟饭。”
夏林愕然转过头看向老张:“你他妈……”
“你不就是夏道生么?”吴宁侧过头带着狡猾的笑容:“你亲口说的。”
“妙啊!”夏林在旁边拍手大笑:“好好好,看来终究是有了对抗。”
虽然不算正经拜师,但吴宁终究还是加入了学习小组,夏林仍旧每天过来上课,老张也日常与他发生争执。
不过这次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多了一个女版的老张,夏林觉得他们两个的对抗赛着实精彩,不管是辩论什么话题,虽然最终老张都是能赢的,但这个过程也堪称困苦。
不知不觉这可就到了年关,少爷在十天前成了亲,也算是有家的人了,但因为要考学所以仍旧每天大清早就要起床看书。
只是再也不出去女票了,什么花魁不花魁的,基本上也断了念想。而老张趁着这段时间算是闭关也跟夏林一起把自己的知行之说进一步的完善了起来。
他们的日子算是也无风雨也无晴,平平稳稳的过着。
但有一位老兄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那就是被拉去北方守关的小辰子,他一个人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孤守悬关,这地方别说外族士兵了,就是连条狗都不会轻易过来。
即便真的是跟高句丽发生了冲突,除非是他们要行险兵,否则断然不会挑这个危险的路径过来。这地方与其说是防止外敌,倒不如说是防止内鬼走私东西过去。
而随着雁门关的关口开放,现在真的是狗都不从这丛山峻岭之中走私了,人家直接走关外路线名正言顺的做生意。
所以黄崖关这边就成了一个人迹罕至飞鸟绝迹的苦寒之地。
不过小辰子到底是小辰子,这地方苦虽苦,但他的能耐还是有的,他趁着天气还好的时候让这里的守关士兵盖起了连成片的房子。
然后学着浮梁的别墅区那样串联起来烧锅炉,这里就不到八百人的规模,一个冬天下来也烧不掉多少煤,反而让一直都苦守严寒的将士们算是过了一个暖和的冬日。
“将军,事情都安排下去了。明年开春之后,我们在关外也会弄一个商贸的场子,然后引周围的百姓过去跟那边的百姓做生意。”
“嗯。”小辰子裹着毯子深吸了一口气:“能不能想法子去联系一下室韦的首领,我想与他们的首领聊一聊。”
“将军,这个恐怕有些难,我们这是个小关口。”
“草原王庭不是在攻打他们么,你就去说我有法子遏制草原王庭的攻势,若是迟疑的话,明年此时可就没了室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