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身子一矮钻到了独孤寒的伞里,独孤寒索性把伞一扔:“都别打了,你离得太近,令人不喜。”
“把伞捡起来。”夏林一指:“别逼我在这偷你桃。”
独孤寒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的回头把伞捡了起来,然后递给夏林:“你莫要挨着我,伞归你了。”
夏林倒也不客气,拿着伞就往前走,而这雨是越下越大,独孤寒就走在旁边大概一米的位置,夏林自己打着伞也不管她,很快她就变得湿漉漉的,看样子其实还蛮楚楚可怜的。
“你真不要伞?”
“我怕你偷我桃。”
“不偷不偷,哎呀……”
“不用了,淋雨倒也颇有情调。”
夏林弄不懂这厮,但也不去计较了,就这么撑着伞往前走:“方才你问我什么?说怎样把权字精简?你是不是在写东西啊?”
独孤寒没好意思答复,只是不耐烦的说道:“我只是想不透彻,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才子?难不成你也不行?”
“这个你可就撞枪口上了,不过老规矩,找我办事得有好处,钱我看不上,人嘛……嗯,好哥哥亲我一下如何?”
独孤寒清冷一笑:“看不出夏大人还有龙阳之好。”
“不是我开玩笑,就暮秋哥哥这个长相这个气质,其实性别不用卡的那么死,这不是龙阳之好这纯粹就是三观随着五官走。”
“好了,莫要在这里说些下作话,我不是平阳,也没有龙阳之好。若是你不知,我回去便是了。”
夏林上下打量独孤寒一圈:“会生病吧,你这样。走吧,先去我衙门里洗个头换套衣裳。”
“不去。”
“有女眷专门的更衣室,哎呀……你看你这矫情的样子。”
独孤寒被夏林拽住了裤腰带,她是万万没想到夏林看着瘦弱,力气却是如此大,而夏林也没想到这小娘子的身子居然如此轻盈,应该是跟小太子奶有关系,拽着就跟抓鸡一样。
被这么生拉硬拽到了衙门,夏林找了一套自己的干净衣服扔给独孤寒:“换去,没人偷看你,你个小鸡崽子谁乐意看呢。”
毕竟清明还是有些寒冷,独孤寒人又单薄,小风一吹的确是有点刺激,所以她还真的拿了夏林的衣服在衙役的带领下换了上来。
但夏林毕竟身高差不多得有个一米八了,独孤寒一米六都差点,他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就有点像小朋友偷穿爸爸的衣服,晃荡晃荡的,而且披头散发的独孤寒看上去简直就是个纯娘。
“哈哈哈哈,你这个尺寸是不是太小了点?暮秋哥哥。”夏林看到她那晃荡晃荡的样子:“独孤兄,要多吃一些啊,不然不长个儿。”
独孤寒只是轻轻一笑:“多谢衣裳。”
这会儿窗外已经有惊雷响起,夏林坐在桌前,点上了熏香,旁边独孤寒靠在软垫上,屋中灯火昏暗。
“方才兄问我什么?如何描述权字?”
“对,我其实知道它,但我写不出来。”
夏林摸着下巴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样啊,其实所谓权力,你得把它带来的附加物抽丝剥茧。什么意思呢?权力会带来金钱、武力、地位、美色、美食等等等等,这些你得把它都抽掉,因为它们都不是权力而是权的附加物。”
独孤寒点了点头:“没错。”
“抽到最后,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权力就是在一件事无法说清的情况下,谁来拍这个板。什么叫无法说清呢?就比如说这件事该不该干,要干到什么程度,怎么算是做成了怎么算是失败了,做得好了怎样奖励失败了谁来背锅,这些都是说不清楚的东西,而能为这些无法说清的东西制作一个标尺的人,就是掌权者。你看,我们大部分的时候是喜欢做加法,但实际上你想看到一个事情的真相是需要做减法的。”
独孤寒抬头看着夏林:“倒还真是问对了人,你果然与他人不同。”
“没有不同,都是一样的。”夏林摆了摆手:“只是我见识比你们多一点,看的书比你们多一点。”
好一个狂浪生,世人都称他夏道生狂妄非常,之前只是耳闻,如今却是亲眼见识了一番,他真的是够狂,天底下居然还有人当着独孤家的人面说见识足够多的。
“夏大人我看未必吧。我这些日子倒是看了夏大人所著红楼,只觉得夏大人的见识不过也就是个中小之家罢了。”
独孤寒笑着说道:“见识也算是有,却不过尔尔。”
“嗨,见识这个东西。”夏林手上摆弄着熏香,一只手托腮:“它不是说你吃过什么好东西、见过什么奢靡就算是有见识。见识是你有你的见识,我有我的见识。你见识过穷奢极欲的贵胄之气,体会过大家族尔虞我诈的腐败之源,而我学习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澎湃,见证过一群人宁折不弯的傲骨寒霜。你可以笑我山猪吃不来细糠,但我也可以笑你不过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牢笼里的金丝雀。你笑我穷酸刻薄品行低劣,我笑你夏虫不可语冰。”
独孤寒一愣,昂起头竟是不知道如何接下这番话,因为夏林在说话时眼中是有光的,就是这一个瞬间让独孤寒感觉他似乎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压迫力十足。
“你看红楼是看它的雍容华贵,而我的红楼是要他的落寞腐朽。中小之家也罢,高门大户也好,就是不知道几人能逃得过那滚滚洪流?”
夏林伸手一指,独孤寒身上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死亡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叫她眼皮子都跳了起来。
独孤寒默默起身,低头往前走:“先行告辞,夏大人的衣裳过些日子洗净后送还。”
“不用洗,我就想闻闻暮秋哥哥身上的香味。”
独孤寒一阵恶寒,赶紧加快脚步噌噌的跑没了踪影,而夏林坐在那哈哈大笑,放浪而不羁,这笑声叫老远的独孤寒都听见了,直笑得她心惊肉跳。
短短几句话,独孤寒便知道夏林要杀人,要杀好多好多人,虽然这只是一种感觉,但独孤寒的预感几乎没有出过错,而那夏道生的目标中也包括了独孤家。
不,应该说是天下群雄,门阀世家都是他的猎物,这种感觉叫独孤寒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恐惧,那股宛如实质的杀气,仿佛一把利刃贴着她的鼻子就砍了下去。
此子非凡人,他所图也非霸业……
回去之后独孤寒就开始发烧,虽然服用了汤药却还是不见好,烧了一天一夜之后她昏迷了过去,被家仆连夜送去了医学院。
过去之后孙大夫刚好在那,倒是顺便给她看了诊,但第一句话就叫旁人听得直挠头。
“这是被吓着又淋了雨,开些安魂定惊的药吧。”孙大夫撇了一眼独孤寒:“小女娃身子不好,让她在这住些日子调理调理。”
“师伯,她怎的身子不好了?我瞧她挺好的。”
“金玉其外罢了。”孙大夫摇头:“主要是心病积重,郁结不散,气血不通,先调理一阵子吧。”
而送到病房之后,冬娘叫人给独孤寒换上了干净衣裳,而把她剥光之后,冬娘只觉得她白到发光都快透明了,倒的确是个女娃,只是还真的是跟师伯说的那样,气血不通甚至导致浑身上下除了头发和眉毛之外,近乎没有半根毛发。这样的人身子能好才有鬼呢。而且冬娘这会儿才知晓独孤寒为什么能装男人装到个惟妙惟肖,因为她的年龄虽然有二十一二,但身子却停在了十三四岁,所以个子不高且浑身上下近乎是没有那些女子该有的特征,腰肢也好、臀腿也罢,都是幼龄姿态。
用了药降了温,独孤寒的高烧算是退了下来,她悠悠醒来时倒是发现平阳公主就靠在那一边啃着水果一边在看书。
“平阳姐姐,你来看我了?”
“没有啊。”平阳抬起头:“我常年在这躺着的。倒是你,冬娘说你是淋了雨还被吓到了,我就不明白了,天底下还有什么能吓到你这独孤家的大少爷,你是不是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独孤寒三缄其口,实在不知该怎么跟公主解释,但她至今想到夏林那日邪佞的眼神,还有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杀气,她都感觉一阵阵恐惧。
“平阳姐姐……”
“好妹妹怎么了。”
“好……姐姐误会了。”
“误会啥啊,你高烧的时候,都是姐姐我帮你接的尿。”平阳公主咔咔吃着果子:“姐姐虽然不如你们聪明,男女我还分不出么?你总不能说是上战场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刚好骑在刀上,把那个给割掉了,还多出一条缝来吧。”
哎呀,武将啊!武将……武将是真牛逼。
独孤寒这会儿算是哭笑不得:“还请……”
“保密,懂,保密。谁也不说。”平阳公主说完,环顾四周,然后悄悄拿出了一个荷叶包:“你也要替我保密。”
说完,她蹲到了角落,拆开荷叶包吃起了里头的烧鸡:“姐姐太馋了,这些日子不让饮酒不给吃荤腥,我都快死了过去。你可不能往外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