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里很久了？”萧羽问，一边随着老头向他所说的最近的小镇走去。沿途一片灰寂，裸露的岩石已经很久没有植被的覆盖，或者说从没有过植被的依生，没有雨水，使得阴间干燥的同时也没有了夺目的鲜艳，好在，鬼魂根本不需要这些视觉的冲击，更不需要水的滋润。
“很久了，已经超过七十年。”老头平淡的话语像是丢入平波的湖面的一颗石子，在萧羽的心里泛起道道涟漪。“你从没有离开过这里？”萧羽忍不住问，更是受不了老头的荒怠，在同一个地方生活数十年之久，即使是相对鬼魂无尽的生命，这也太过庸凡与无知。
“是呀，不过不会太久了，最迟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老头没有注意到萧羽怪异的表情，继续有问必答。萧羽淡笑了一声，问：“会去哪里？哦，抱歉，刚来到这里，难免有些好奇。”
“没事。”老头满不在乎，“早晚你都要知道的。”老头说着旋即脸色变得诡异，“我将要去的地方是――人间。”
“人间？”萧羽感觉大脑有些短路，“你说回去人间？”
“没错，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以完完全全地回去，而是通过投胎。”老头笑了起来，似乎很欣喜，却又包含了些落寞，毕竟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难免生出不舍的情绪。只不过这些在萧羽看来，既然决定舍弃了过往，就没有必要为过去保有留恋，多余的思绪只会造成阻碍，腐蚀前进的动力。
“那就先恭喜了。” 萧羽不咸不淡地道，全然不见一丝真心。而相比这些客套，萧羽明显有着更想知道的事，“你去的地方就是投胎的地点？”“是，不过先要通过审核。”
“审核？” 萧羽忍不住嗤笑一声，嘴角怪怪的笑容似乎在说明着投胎是多么的可笑。“没错，我等了几十年就是为了几天。”老头只顾自己前进的脚步，全然没有关注萧羽的表情，不过就以萧羽的认知，那点了解远不够老头的需要，所以对于萧羽的表情态度，老头根本不需要关注。
“为什么想要投胎，在这里生活不是很好吗？” 萧羽问，在他看来，无论人间还是阴间，只要活着，不都是持续着那毫无意义的生命？介于投胎，也就是忘记以往的记忆，那么活着就不是以往的自己，那么自己还有必要创造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生命？简直是愚蠢。不过这些话萧羽可不会对老头说，每个人的存在都有必要的价值与意义，既然非自身以外，萧羽还没那么宽广的好心给予告戒。
“哎！”老头叹了口气，像是苦笑般地道：“你以为我不想在这里无生命界限地生活？没办法呐，虽然成为鬼魂以来，年轻与年老没有生体的差距，但年老者的鬼魂有着无可避免的局限性，无法得到充满活力的成长。这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明白，所以我选择了重生。”
“通过投胎获得新身体？” 萧羽怪怪地笑了起来，难不成人间只是阴间的加工场，从无休止的投胎与死亡的转换中获得强壮的灵魂？或者只是身体？
踏上石阶的最高处，越过浓重的雾纱，一座巍峨雄壮并且远远迥异于小镇的城堡伫立在诡寂灰沉的森岩之上，隔着老远的距离仍旧阴郁地可怕。
老头微笑点头，“在这里分别吧，判官殿不允许非传招人员进入。”随手指向城堡右手边，老头继续道：“看见那边的山壁了吗？那里是最接近判官殿的小镇――杏林，你可以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镇口石碑上有关于鬼魂生存的帖示。”
萧羽道了声知道，旋即转身离开，全然没有一丝常人该有的礼貌，而最后连再见也不屑为之，不过事实上，萧羽确实没有机会再见了。作为新生者该知道的信息萧羽已经全部得到，也就是说老头已经没有用处，在老头离开的那一瞬间，萧羽心头突然生出种想要杀死老头的想法，虽然硬生生克制了下来，但也由此无法分神作出道别。
小镇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远，萧羽只步行半个多时辰就已经到达。没有殿堂的大气，其实小镇只是由一圈像是木质的栅栏围成的多个房屋组成的小村落，但让萧羽意外的是，即使房屋稀少，人口却过分拥挤地多，如果按照房屋与人数的比例，一栋占地二十多米的房起码得住两百个鬼魂，这实在，有点荒唐。
但走得远了，萧羽也就不奇怪了，有不少的鬼魂就在房屋间的空地上倒下寐着，抑或是聊天。熙熙攘攘地，看起来有些邋遢，并拥挤，却也印罩着比人间多有的圆和。
喧嚣声似乎不曾休止，萧羽从入镇来皱着的眉一直未缓，不仅仅因为那些原住鬼魂们看猴子似的表情，更有着肆无忌惮的嘲笑。
“你说他会在这村子住多久？”一名身穿麻衣的精瘦鬼魂边看着缓步而行的萧羽，边向周围的鬼魂嬉笑道，声音大得足以让远在数十米之外的萧羽听见，不过后者却一丝表情都没，仿佛压根就没听见般。一伙簇拥在一起的鬼魂中同样穿着麻衣的鬼魂接上口道：“我看呐，不会超过两天。”说着同伴们一齐发出轰耳的嘲笑。
萧羽面无表情，除了紧皱的眉头能体现内心的反感，看起来没有一丝愤怒，仿佛那伙鬼魂所嘲笑的对象不是自己一般，但萧羽的没有反应在那伙鬼魂看来就等同于懦弱，在他们眼中，只顾前行的萧羽便是一个可供采摘玩弄的软柿子，当即便站起身，向萧羽走去，神色间满是戏耍。
“兄弟，一个人？”来者面露微笑，却是不屑，轻甩衣袖有意无意地拂过萧羽的衣襟，一身素色的长衫配着他的神色脸孔却是怪异之极的不般配，不过他本人毫无这方面的觉悟，自以为这番动作是那么的潇洒出彩。萧羽没有理会，冷着脸径直穿过，却不想那伙鬼魂占着人多势重，硬生生地将他拦了下来。
虽然生前是书生，没有体力的优势，但此时已是鬼魂，双方的差距已经缩小到毫厘，尽管对方人数多，但萧羽并不认为自己会死命地拼着不放，该跑的时候还是不会犹豫的。所以萧羽不再试图穿过或是避让，眼光直直地注视着刚才说话的鬼魂。
“你想怎么样？” 萧羽道，刻意把对方的话语权套在一个人身上，从而引起他们内部的矛盾。那几名身穿麻布衣服的鬼魂只一眼就知道生前是没读过书的农民，哪里知道萧羽口中的文字陷阱，如预料般依旧是刚开始说话的鬼魂道：“也没想怎么样，只是对你的情况有些好奇，刚来这里的？”
萧羽不语，冷冷的脸孔就像不曾把眼前的鬼魂放在眼里，那是发自内心的不屑，而在这种看待低等生物的眼光下的鬼魂首当其冲地感受了萧羽的不屑，但萧羽有什么资格？那名鬼魂不由在意识里冒出这个想法，而手中的动作似乎更快，完全不受意念支配般地向萧羽轮起拳头，当然，早有谨慎之心的萧羽悠然避让。
“刚才的问题是你的意思，还是代表他们？” 萧羽问道，声调平板地完全听不出疑问，而眼睛依旧定定地对着之前说话以及动手的鬼魂，仿佛他就是重鬼魂的首领。那几名鬼魂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蠢，在萧羽的动作指示下立即明白了长衫鬼魂所代表的地位，当然，这不是公认的，所以几名鬼魂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却有了些许不快。
“是我们的意思，那又怎么样？”长衫鬼魂毫不顾及，还以为身后的鬼魂是站在自己这一边，就可以由自己代替他们做出决定。而即使再怎么能容忍，也不能接受平时的聊友对自己意识的支配吧？就仿佛，自己是他的手下，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开口的权利。
这怎么可能？那几名鬼魂对视一眼，旋即默默退开两步，嘴角不约而同地露出嘲讽的冷笑。想当大头？就首先得学会大头应有的承受。
萧羽再无解释的必要，左拳猛然轰出，对付被孤立了的长衫鬼魂，不需要有过多的计较。真如萧羽所想，鬼魂的体质比人间的身体要好的太多，全然不似生前的虚弱，而且凭借身体的瘦消，他的出拳更迅速。长衫鬼魂全无反应，硬生生地用脸蛋接下了萧羽全力的一击，当即，轰然倒下。
没有了拦路的鬼魂在，萧羽也无必要停留，但他忽略了阴间的生存规则，当然这与刚来到这个世界并且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有着必然的关联。
鬼魂们再度围上，其实他们也很想草草了之，但不能。在阴间，只有践踏别人，才能显现自身的高度，所以他们才会对落单的萧羽那么感兴趣，而如果被一个新来的鬼魂打败，甚至吓得落荒而逃，那么他们将会在阴间的规则中，归属于被任何人欺压的存在。
怨不得别人，因为这本就是阴间的生存法则，选择踏出的脚步就不能够再收回。而想收回，可以，那就断了它。
但在长衫鬼魂与萧羽之间的选择，当然是萧羽，毕竟以前熟悉的时日并不是假的，更何况从萧羽的态度也根本无法接纳得了他，因为萧羽本身便不会选择依附，所以接下来的殴打已经无法避免。
正当一名素色麻衣的鬼魂在众鬼魂的示意下站出来，抛弃一切造成殴打理由而直接选择殴打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一道清脆的女音突然降临这片范围不大，并且相对大道阴暗的胡同，众鬼魂不禁偏头望去。
这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原因无它，受阴间生存法则的约束，有存在于末端的鬼魂，当然免不了站于顶端的存在，而女子背后的组织，恰巧是金字塔的顶端。
而末与顶的抗争，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是何等的结局。所以不等女子再有所话语，众鬼魂立即如遭遇毁林的鸟兽，顿时奔跑散去，就连一直被围住的萧羽，都消失不见。当然，萧羽不是用跑的，在众鬼魂分神之间他就已经施施然地缓步离开。胡同很小，是萧羽在乱逛时进入，而且老远就已经看到是死路，进入地并不深，所以在几步之后就已经出了胡同。
当然，能令众鬼魂化作鸟兽惊散的女子的容貌，萧羽全无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