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丽姝很舍不得娘,她重生回来,最高兴的事情不是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改变了娘亲的命运。同时,她也很清楚,小傅氏很爱她,所以为她考虑长远。
正因为考虑长远,刘承旭并非翰林出身,恐怕这次回京叙职,还得外放。她自己是准备跟着外放的,但是女儿不能跟着她颠沛流离,显然留在京中,留在老太太身边才是最好的,所以丽姝不想也没办法。
一时,外面又有人跟徐夫人传话:“五姑娘来了。”
徐夫人这下笑容就不似作伪了,指着外头对众人道:“她昨儿随她爹爹出去城外十里坡看了花灯,因为太晚了,索性今儿一早回来的,说是在庄子上睡不着,我见她精神不济,怕扫大家的兴,让她休息一会儿换身衣裳再来。”
大家见一穿茜红衫子的小姑娘进来,她一进来就朝老太太和长辈们跟前问福,请完安才又趴在徐夫人的膝盖上撒娇。
小傅氏和傅氏又拿出表礼来,小傅氏送的是一对缠臂金,这缠臂金是无论胖瘦都能戴,大抵小傅氏也不知晓丽贞生的如何,因此选了这件作表礼。丽姝又知晓,这是小傅氏花银钱置办的,恐怕把压箱底的银钱都拿出来了。
和小傅氏不同,傅氏随意出手都精妙无比,她拿出来的是一对金镶宝石双龙戏珠手镯,尤其是双龙戏珠的精致程度无不让人叹为观止。
徐夫人则道:“贞儿,还不多谢你二婶娘和三婶娘。”
丽贞又再次谢过,老太太也是十分喜欢丽贞,搂着她在怀里一顿揉搓,还吩咐道:“传晚饭过来吧。”
如此,姨娘们先下去了,姑太太陪着老太太坐一桌,另一桌则是姑娘们的。徐夫人进羹汤,傅氏捧饭,小傅氏安箸,期间还有媳妇丫头布菜,丽姝没有观察到众人,知晓祝嬷嬷说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此,只是嬷嬷用饭,反正她早已饥肠辘辘。
用完饭,又有人端来香茗漱口,丽姝咋舌,这茶昨儿听娘说很是贵,没想到刘府只是用来漱口所用。
又夫人们在别处用饭,先下去了,小傅氏临走时和丽姝点点头,示意她别怕,丽姝忍不住颔首。
姐妹们按次序坐下,丽姝观察老太太其实是个老来俏的性子,她身上着家常衫子,头上插一根珊瑚米珠双股钗。
珊瑚红显得不那么沉闷。
果然,老太太笑道:“我听说你们都在念书?”
丽嘉立马过:“爹爹说让我们多读《列女传》《女四书》,认得几个字就足矣。”
老太太很是赞同:“女子德行第一,才识第二。”
姐妹们都是点头,老太太并未因为丽婉丽柔是庶出就轻视,当问她们如何打发光阴时,丽婉也是非常标准的回答:“总不过是随着大姐姐做些针黹女红。”
丽姝心想,这下好了,她们都答完了,自己答什么。
她不记得前世的自己怎么样回答了,那个时候的她年纪太小了,能够记得的只有一些大事。
“三丫头呢?我看之前跟着你的那位嬷嬷很好。”老太太意有所指。
丽姝笑道:“那位是祝嬷嬷,当初我娘亲去莲溪庵烧香,结识了迟女冠,我是听说那位女冠让我娘帮了一个忙。她见我娘身怀六甲,照顾不了我,就让这位嬷嬷教我些规矩。”
对于丽姝而言,所有的亲情,都比不上利字当头。
就像一个家里,往往是长的端正的,有才干的更受重视。固然丽姝一时被老太太对她的偏爱,有些受宠若惊,但她一直没有丧失理智。
小傅氏只要有用,老太太才会看重她。
众所周知,小傅氏是庶出,傅家对她的态度几乎是不用看就知晓是完全的忽视,不如傅氏多矣,娘没有后盾,可若是和迟家关系紧密,这又是娘的筹码了。
“哦,是迟家啊。”老太太就这么说了一句,又见丽姝言语清晰,忍不住道:“今日你就留在我这里,先睡在西次间,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
说罢,老太太又看着其余的姑娘道:“你们也莫吃醋,大丫头和二丫头你们是大姑娘了,平日多要出去走动,她们小的几个不便去。再有,丽柔看着有些身子骨偏弱,要让你们太太请个好些的大夫先调养。”
丽嘉十岁,丽婉也八岁了,官宦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就可以出去走动了,各大诗会花宴都能出去走动,若是相看个一年半载,两边定亲又繁琐,因此,老太太说的意思丽嘉和丽婉一下就听明白了。
而丽柔年纪太小,畏畏缩缩,老太太并非是当老妈子的,当然让她好好调养,而丽贞不必说,她是大伯母膝下唯一的女儿,看大伯父对她那般宠爱,如何会让独女住在老太太这里。
当然,丽姝心里是不认可的老太太真的是天选她在身边。
只是丽姝连忙起身行礼:“姝儿就劳烦老太太了。”
“这般客气作甚。”老太太笑着。
姐妹们识趣的离开,老太太又指派了两个人在她身边服侍,这两人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原本是伺候老太太的二等丫头,一个叫水芝,另一个叫水芸。
丽姝的箱笼已经送过来了,丹红悄悄对她道:“咱们夫人听说老太太又送了您两个丫头,特地封了几个荷包,给您赏赐用的,还有一包碎银子,奴婢就放一个鹅黄色的荷包里,您平日赏人都从那里拿。”
娘亲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想到她,丽姝心里一暖,又对丹红道:“你跟娘说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弟弟,我在老太太这里一切都好。”
“好。”丹红快步回去覆命。
而丽姝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梳洗之后,换上寝衣,床上已经不知道何时铺好了,现下过了端午,天气并不冷,因此水芝拿的是一床夹被来,面料不知晓是什么,但极其舒服。
她原本还想好好打量一二,结果躺下来,居然就睡着了。
她是睡着了,但是今夜刘家其她的人就很难睡着了。
头一个是傅氏那里,她从老太太那里回来时,傅家已经派了傅夫人心腹嬷嬷来说了好一会话,又送了两个傅夫人身边的丫头过来。
这两人一人生的妩媚娇俏,傅氏先让她下去,只有另一人,才是真正奉傅夫人的命来的,她也是开门见山。
“姑奶奶,太太已经从信中知道了您的情况,很是为您担心。”
傅氏苦笑:“都是我的不是偌大年纪还要娘操心,金钗,都已经出嫁了,本该我去孝敬娘的。”
金钗是傅夫人手底下得用的人,今年十八岁,做事周全妥帖,若非为了女儿,也不会把她打发过来,因此,她觉得傅氏的情况很是不妙。
“奴婢想只要您过的好,这就是最大的孝敬了。是了,现下二姑太太(小傅氏)生了一子,她又有意争宠,可您和姑爷的情分肯定比她强,您千万别怕。”金钗先是宽她的心。
傅氏颔首,但又摇头:“话虽如此,现下后宅所有人都比不上她。我是正室,怎么能自降身份去争宠。”
傅氏不好意思再下人面前说争宠的事情,那是自己不要脸面了。
见傅氏还如此嘴紧,不愿意敞开心扉,玉兰就急了:“金钗,现下二小姐可是和在娘家的时候不一样了。原本前几年老爷对她充耳不闻,她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我们见她如此懂事,小姐对她是很好,还常常和我们说将来还让大少爷尊敬她呢。可她反手就一袭白衣,弄的楚楚可怜勾引老爷,还告了刁状,说我们夫人苛待三姑娘似的。我就奇怪了,我们小姐按照规矩办事,都是按照这家中儿女给的,丁姨娘的女儿四姑娘就一点事情都没有,怎么三姑娘就热的浑身长痱子了。”
金钗也觉得傅氏不可能苛刻小傅氏,她就不是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想害小傅氏还会等到现在吗?
因此,她绝对相信玉兰的话:“还有呢,自从这一次之后,姑爷就不再相信咱们姑太太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想姑爷肯定心中有怨气,正好姑爷在破案时,说是二小姐画画能帮她找到犯人,之后还抓了好几个犯人。她也就随时能出门去,可能是这样就养肥了她的胃口吧,正好苏姨娘害她,饶妈妈和玉屏两为着咱们姑娘鸣不平,反而被老爷觉得是她们陷害二小姐,被赶出去了。”玉兰道。
可金钗知道的却不是这样:“我听说饶妈妈和玉屏要陷害她小产是真的吗?”
玉兰避而不答此事,只是一味分辨:“金钗姑娘,你知道苏姨娘还送带着痘疮的衣裳去给她吗?那为什么她不对付苏姨娘呢?那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想要的是姑爷唯一的正妻,苏姨娘不值一提,她从一开始就想对付我们小姐。”
这话也说的很有道理,金钗看向傅氏,傅氏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沉浸在书昭的死讯里,根本什么都灰心丧气,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从来都不想去争什么。”
金钗一针见血道:“夫人知道您就是这样,说从前您在家里从来没有受过苦,怎么懂那些小娘养的魑魅魍魉的手段。可惜,您若不争,别人未必不会争啊?您是正夫人,却被排挤成只能窝在后院,十年八年还好,我说一句不该的话,恐怕到时候表姑娘的婚事也会受阻啊。”
玉兰接话:“还不止如此呢,这次从九江回来,我们夫人住的憋仄的船舱,看着是比那两个姨娘好点,可那也只是做给老爷看的,其实呢,也就那样。还有,我们刚刚从我们太夫人那里回来,说太夫人准备把三姑娘养在膝下,若非四少爷太小,她老人家也想放身边养呢。你看看,这可真是一步步鸠占鹊巢呢!”
没想到刘家老太太居然这么快就转向了,金钗皱眉:“那位三姑娘我记得才六岁吧?她的性情如何。”有她在刘太夫人跟前,可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年纪小小,但是嘴巴很利,城府颇深,浑然不似个六岁多的小姑娘。今日就是她在老太太面前使伎,让老太太看重三夫人,让她越过我们夫人了。”玉兰道。
金钗看向傅氏:“平日里一般老爷何时会来?”
无论如何,总得让她见着姑爷,她才知道对症下药。
却见傅氏尴尬道:“他已经许久未来了。”
“一次都没来过吗?”金钗震惊。
傅氏点头:“不仅仅是我这里,就是苏姨娘和丁姨娘那里也不去。”
专房独宠啊,金钗看了傅氏一眼,这就很难办了。但她不气馁,先是劝道:“奴婢平日服侍您,再观察一下法子,现下您先吃方子,当年这方子是夫人娘家母亲给她的,所以她才能生了五子一女呢。”
傅氏缓缓点头。
比起傅氏有强援,徐夫人用手搓了搓脸,今日脸都笑僵了,她和丈夫早已相敬如冰,早些年她每每月事来的时候,他都会安慰她,说不打紧。夫妻二人也的确努力,比起二叔两头大的事情出了,她的后院很清静,没人能撼动她的位置。
可慢慢的变了,尤其是生下丽贞之后,这五六年来,她们夫妻行房事已经只是完成公务一般,没有半点柔情蜜意,甚至这一年来她们夫妻都不同房了,若非为了丽贞,夫妻二人能在外人面前维持表面,其余多是她一个人住这间大院子。
冷冰冰的,除了下人一概没有。
今日不知怎么见着小傅氏神态轻松,眉宇间都是气定神闲,反而是傅氏不安其位。人之境遇,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小傅氏不过一个不得宠的庶女,因为有几分和傅氏相像,才被选作续弦嫁到娘家,当年正主回来,徐夫人都有些可怜小傅氏,没想到现在她生了儿子又得了宠爱,就似乎没了忧愁。
“丽贞睡了吧?”她随口一问。
丫鬟盼儿连忙道:“姐儿在碧纱橱里睡的正香呢!”
徐夫人笑:“这个丫头就是个缺心眼儿的,我看二房那几个丫头有八百个心眼子,她却这样天真烂漫。”
盼儿道:“这还不是因为二房情况复杂,正夫人就有两个,妾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哪像咱们姑娘,这叫性子纯真,是好事儿啊。”
“什么性子纯真,是天生不想事儿。天性豁达爽快,这样也好,她总会活的自在。”徐夫人倒是觉得女儿没什么不好的。
她只是有点羡慕小傅氏:“你说她怎么运气这么好,生了个白胖小子,看老太太那模样一下就喜欢上了。”
盼儿劝道:“这三太太也是隔了五六年才得了这个儿子,兴许今年您也能得一个儿子呢。”
这些话让徐夫人觉得没意思,鸡肋一般,只是她突然道:“你看我把四哥儿过继来如何?他还那么小,只是个奶娃子,我养着,还不就是我的儿子了。”
盼儿心道这么多年,别人劝夫人,她都只是应付,却完全没想过过继的事情。现在她主动提出来,还真是想通了。
作为丫头她当然无条件支持主子的任何想法,“以前您喜欢书昭少爷,只是他早已懂事,到底不会亲近咱们,现下选四哥儿也挺好。”
徐夫人虽然还希冀自己生一个,但是想着先过继一个也不亏,若是她再生下一个,还给二房就是了。
她倒是没想过小傅氏会拒绝。
而小傅氏已经后悔了,她甚至眼圈一红:“我只是舍不得丽姝,她看起来懂事,可是还是个小孩子。她晚上睡觉喜欢踢被子,平日喜欢喝凉水,又做事情争强好胜,别人若说她哪里不好,她就半夜一直起来学的人。这样下去,若是苦苦熬着,如何是好?相公我后悔了。”
虽然今年二十岁了,小傅氏哭的鼻头红红的,她青丝散在耳边,头发蓬松,显得脸小小的,看着楚楚可怜。
刘承旭搂着她入怀:“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好好好,我再想办法,如何?从老太太那儿吧女儿带回来。”他在心里还是觉得小傅氏很真实,她既觉得女儿养在老太太那里当然好,但同时,在权势富贵和女儿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女儿。
“真的吗?”小傅氏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很是惊喜。
刘承旭点头:“这还有假,我答应了就肯定不会反悔的,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小傅氏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刘承旭有时候很庆幸,他最终还是认识到了自己的内心。
次日清晨,丽姝很早就醒来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娘想把她要回去,只是起床时有点失落,因为平日这个时候娘亲都会端早点到床边,有时候还喂她吃饭。
从一个娘亲的娇娇宝贝到老太太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在这里可要懂事些才好。老太太养她在膝下,是让她懂事乖巧,不是想看她撒娇使性子,那是对自己亲娘的。
水芝替她穿鞋,丽姝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我才初来老太太这里,水芝姐姐,不知这里有什么规矩呢?”
水芝轻松道:“也无甚大规矩,平日服侍老太太自有下人服侍就行。”
“哦,我知晓了。诶,对了,昨儿我进门看见一个丫头抱着狗儿,她是专门养狗的丫头吗?一直替祖母养狗。”丽姝故作感兴趣的问。
水芝仰起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您说的是流苏吧,她是去岁才来的,她这一来,把狗儿伺候的可好了。原本她是在膳房做事,那时,老太太刚从湖广过来,胃口不佳,恰逢老太太的娘家侄儿送了几尾黄河鲤鱼过来,她就做了一道糖醋黄河鲤鱼,让老太太展颜。因此,她就被调到老太太的小厨房来了,又不知道从哪儿抱了只雪白的狗儿过来,老太太平素在家有那狗儿陪着,倒是开心不少。”
丽姝听闻心道,这应姨娘,不,现在的流苏倒的确是做的好啊。
她当听完就说其她的话了,水芝也只当她小孩子好奇,水芸知晓老太太派她们服侍三姑娘,将来肯定是一直伺候的,有意说知心话给丽姝听。
“只不过这个流苏脾气不太好,在膳房时早早拜了干娘,仗着她干娘的势头,欺负好几个一起进去膳房洗菜的小丫头呢。”水芸是魏妈妈的孙女,性情平和也不冒尖,因此不大喜欢那种战斗力太强的人。
知道进去找靠山,找到靠山立马对付和她有仇的人,之后又努力出头。
这样的人,也难怪才十岁就已经混到了老太太身边来了。
她们话音刚落,就见门外有人进来,不是应流苏又是哪一个,她手里端着精巧的几样小点进来,原来她是奉老太太的命送小点来的。
“你替我多谢祖母了,祖母已经用早膳了吗?”丽姝笑着问流苏。
流苏见眼前这位小姑娘目光湛然,她一向自负美貌,没想到居然见到三姑娘这样出众的外貌,她闻到一股相似的气息。
大抵前世没有丽姝在老太太屋里住过,娘亲又常常不出来,她都很少过来请安。
应姨娘是怎么去到爹爹房里的,她还真的不知晓。
丽姝了解过了,就不太在意了,尤其是所谓父亲的男女之事,她有自己的一套见解。要偷腥偷欢的男人是挡不住的,也怪不到女人身上。
就像傅氏和身边的人,总觉得是小傅氏抢夺了刘承旭的宠爱,可若是刘承旭没那个心思,会如此吗?
因此,应姨娘若只是争宠,她无所谓,但是她害人,她肯定会对付她。
流苏回道:“老太太那里正用着呢,正好今儿休沐,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那里陪着,便让我送来您这里了。”
爹爹和大伯都在老太太那里,丽姝表示自己知道了,流苏很有规矩的退出去。
刘太夫人起居饮食都非常讲究,早上她吃的很是清淡,红枣桂圆熬的粳米粥,配着腌笋和一碟炸的金黄的鹌鹑蛋,还有腌的鹿肉。
刘承旭在外官多年,倒是吃起来放荡不羁,吃起鹿腿时,直接用手撕掳开了吃。
“来,这里还有风腌的果子狸,你也拿过去吃。”刘太夫人很是心疼儿子。
这个儿子很倔强,年少时举神童举,后来年少考中进士。当年固然也是因为他爹的原因外放,但究其根本还是他年少气盛。
于是,刘太夫人道:“我听说你那位同年于仁上了一道痛骂皇帝不理朝政的上疏,如今怕是不大好了。”
本来刘承旭想来说丽姝的事情,但一听到此事就连忙问了起来,他兄长刘承宗在锦衣卫做事,刘承宗道:“于仁原本仁大理寺评事,前途一片大好,大抵是皇上有半年没上朝,他出来上谏。为人臣者,怎么能张扬君主之过,还好皇上把折子留中不发,又有首辅帮忙说话,恐怕有杀头之祸啊。”
刘承旭急道:“我是知道于兄的,他是个忠君爱国,正直敢言之人,当年他与我不过数语,却散尽身上带的钱财,替我治病,不成,我等会儿去了吏部,再去他府上。”
刘承宗劝道:“我看被罢免也是好事,等过一年半载,你再替他周旋一二,岂不是很好,现在这样去,倒是撞枪口上了。”
“如此也是。”但刘承旭终归不放心,让常安去于家看看是什么情况。
于仁也是官宦子弟,其父官至右佥都御史,还任过多年吏科给事中,属于言台领袖,人脉也不会少。
现下刘承安还有差事,草草吃完就走,留下刘承旭想起小傅氏又道:“娘,我昨儿听秋君说您把丽姝留在身边了吗?”
没想到小儿子居然问起这个来,刘太夫人笑道:“是啊,我见她乖巧懂事,又伶俐可爱,你媳妇儿刚生下瑞哥儿,一时照顾不到她,不如到我这里来。”
刘承旭堆着笑:“谁不知道娘您是真慈爱,只是就丽姝一个养在您膝下,其她人可都是您的孙子,她们怎么想呢?”
刘太夫人不会认为是小傅氏不愿意,她很快就想到了傅氏,肯定是她说的。
当年山阳县响马攻城,儿子把唯一逃生的机会让给她了,可响马也不过影响月余,傅氏却不见了一年啊,她也没有打听过自己的丈夫怎么样了,也不传信回湖广救人,更不去有司衙门告官,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再出现时,她亲妹妹已经嫁过来了,她又要做大房,把嫡亲的妹妹当妾使。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她自己的儿子没了,就让身边人去陷害亲妹妹,还好是小傅氏福大命大。
一年那么久,又没有追兵追她们?她带足了银两下人,又是官眷,怎么就能消失那么久。
可是为了孙子,刘太夫人忍了,但现下书昭去世了,她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了。
当下刘太夫人就道:“等你的任命下来,你媳妇儿就跟着你外任,你们家二郎三郎都得留下来读书,你们家的大丫头二丫头几个总不能再跟着你外放吧,尤其是大姑娘可是都十岁了,要走动起来了。所以那傅氏和苏姨娘都要留下来照顾,丁姨娘膝下只有这个女儿,她肯定能照看,那丽姝呢?所以我照顾也实在是分属应当的。”
谁能生,就让谁多生点。
小傅氏也不过二十岁,看起来好生养,丁姨娘和小傅氏年龄相仿,这两人都年轻,倒是一起跟着去外放挺好。
反正丁姨娘不是那等爱作怪的。
甚至刘太夫人道:“若不然,让丽柔也过来,她和丽姝一起在我这里,总不会有人说了吧。”
说到这个地步,刘承旭也只好答应了。
对此,刘承旭也只好对小傅氏表示歉意了,他还道:“娘说的有道理,我想你本来就要替我打点事务,恐怕无暇他顾,再者,丽姝跟在她祖母身边也甚好。”
小傅氏本来一心期望女儿能回来,没想到老太太不让,这就不说了,居然还让丁姨娘跟着去,这个丁姨娘,若真是她一手操控,此人倒是很难对付。
不过,不让傅氏去,这又是一喜了,甚至是大喜事了。
丁姨娘虽然管过家,但是她做事小心谨慎,也没有特别提拔谁,小傅氏原本清洗了一部分人,现在重新安插她的陪房。
因此,小傅氏看向刘承旭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老太太也是为了我好,我不该再抱怨其她。至于丽柔,她是庶出,若是放到老太太跟前,那又不同了,我真是为她高兴。”
对于小傅氏而言,只要她的宠爱经久不衰,女儿就绝对是最出挑的,至于四姑娘丽柔那里,她倒不是很在意,因为小傅氏自己也是庶出,知道庶出到底和嫡出有不同。
就是老太太养在膝下又如何,将来说亲还不是爹娘说了算,老太太又不会管,总越不过父母去。
也就是说最终还是回到自己手里,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傅氏影响力降低,苏姨娘那里她已经知晓了一件关于她的大把柄。
刘承旭见小傅氏如此,愈发觉得她为人通达。
丽姝没想到仅仅才过了两日,她又多了一位同伴,这位同伴正是前世就养在老太太膝下的丽柔。
要到老太太这里来,丁姨娘无比高兴,明月和清风道:“听说是二老爷去了老太太那里说了,才有咱们四姐儿过去老太太那儿养着。”
“是啊,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丁姨娘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明月笑道:“何止呢,咱们二老爷授了河南道御史,外放一年也要带着您去,这不是宠爱是什么?”
饶是丁姨娘平日冷静清醒,现在也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想女儿现下也有老太太照应,她又跟随老爷外放,最好是能有身孕,怀个儿子就有希望了。
尤其是这次回来,还有什么比老太太对小傅氏改观就因为儿子让人觉得大受震惊的。
老爷当年也并不宠苏姨娘,但她能生,众人知晓她贪吃,为人也蝎蝎蛰蛰,但也不好对付就是了。
但她也私下叮嘱女儿一番:“你能去老太太那里,是你的造化。老太太的祖上出自名门,她舅舅是驸马,她母家是大盐商出身,她认得的人过江之鲫,一定会比跟在娘身边出息,只是你有没有想好如何表现呢?”
丽柔到底年纪还小,她不太懂这些,只是摇摇头:“难道是要和三姐姐争吗?”
是不是只有自己表现的够抢眼,才能获得老太太的喜欢。
丁姨娘笑道:“那你就错了,太夫人是何等人,她平日最不喜欢的就是自作聪明之人,你能有几分小聪明,在她那里都会被看破的,紧要的是你平日真心关心她老人家才是。”
比起丁姨娘要让丽柔真心对待老太太求取老太太的真心,小傅氏和丽姝又是另一番说辞:“你爹爹被授河南道御史,娘告诉你,这御史虽官仅七品,但出为巡按,名曰‘代天子巡狩’,在地方考察民情,监督吏治,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事权甚重,地方官员不敢与抗。日后,你父亲回京,在京可以入科道,科道就是娘同你说的言台。我朝以卑遏尊,日后外放也是三四品起跳了。”
“那真是要恭喜爹爹了,只是弟弟还这么小,您又要舟车劳顿,这样好吗?”丽姝担心弟弟。
小傅氏笑道:“无事,这次我们会带好人手。只是委屈你了,原本娘很开心你能够在你祖母跟前,但是想想,你祖母若是真有慈心,为何不都养着,还先养你,再因为我想讨你回去,你父亲编了个理由说怕别人说老太太偏心,这才加了丽柔过来。”
“娘亲,反正还有一年您就回来了,女儿想您就把您常常戴的发簪留在身边好不好?”丽姝抱着小傅氏撒娇,其实她也好想去河南,那可是中原地带,可以瞻仰长江黄河。
小傅氏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还要撒娇啊,哎哟,你在你祖母这里,可要好好的。想吃什么不必劳烦这里的人,杜妈妈是我的乳娘,我让她做我们二房的管事夫人,你若爱吃什么,只管找她便是。”
“唔,女儿知晓了。”丽姝还是舍不得撒开手。
小傅氏则道:“在你祖母这里,就大大方方的,我呢是被迫要小心谨慎,否则天底下谁愿意天天装的跟鹌鹑似的。你们姑娘家在家里就是最畅意的了,日后,日后不提也罢。”
丽姝又很懂小傅氏的意思,嫁了人一切都是由婆家说了算,任凭大伯母徐夫人多么的嫁妆丰厚家世显赫,也不管傅氏的亲爹是新贵,傅氏的哥哥们有多上进,娘家人都不敢随意上门指手画脚。
“娘,我懂的,反正你勿担心我。况且我在这里倒是还好,有四个丫头服侍,还有婆子妈妈一大群人,比在九江好多了。可丁姨娘那里……”丽姝看向小傅氏又有点担心。
小傅氏则勾了勾唇:“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丁叙芳年少时嫁过来就不大得宠,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硬邦邦的,古板规矩又执拗。之前傅氏当家,她是因为刘承旭推开她的举动刺痛她,自己龟缩起来。而丁叙芳在傅氏那种假仁假义和年老色衰的苏姨娘那里都得不了一席之地,现在还妄想和她争?
兴许她觉得自己管家能得到刘承旭的尊敬,可她管的状况频出,刘承旭没找她的麻烦都是好的了。
不过呢,无论如何一起去的是丁姨娘,不是傅氏,总算让小傅氏开心了。
听娘亲这么说,丽姝也放下心来。
至于傅家原本把金钗派过来帮傅氏,可是金钗来这里的三日,刘承旭几乎是从外面回来就往小傅氏这里钻,且小傅氏管着二房,下人根本不许随便乱走。
还想出主意的时候,刘太夫人把傅氏亲自叫去了,傅氏不知道小傅氏是怎么讨好的,但她知晓自己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了。
果然刘太夫人也是很干脆:“我也知晓你丧子之痛,不如这次就在家中好好休养就是了。还有我娘家正好有族中女学,我想把我们家里的女孩子都送去曾家读书,你是她们的母亲,有你管教我也放心。再有书景和书宜,也能承欢你的膝下。”
傅氏就不好反驳了,她总不会说她想跟着去吧,见刘太夫人盯着她,她缓缓点头。
金钗暗道不妙,但也无法反驳。
魏妈妈端了一盏芽尖过来,放在傅氏面前,心道太夫人还是真给傅氏留颜面了,否则就凭她的人陷害小傅氏的子嗣,就得被关祠堂,只发卖了饶妈妈和玉屏已经是给她极大的体面了。
她做大妇的时候,从来都是拢着丈夫,只以为自己是正室,从来没想过小傅氏也是三书六礼聘进门的,人家会不会委屈。
“好,你同意就好,这些年咱们婆媳也没有在一处。”刘太夫人笑道。
傅氏强笑:“您说的是。”
刘太夫人对魏妈妈道:“老太爷曾经的下属,仿佛是个云南的都指挥使,送了几罐茶来,叫什么‘月光白’的,拿一罐送给二夫人吧。”
傅氏酷爱吃茶,她也知晓“月光白”是云南名茶,叶片上面白,下面黑,好似月光照耀在茶芽上,得名“月光白”。傅氏心里一突,她知晓什么不对劲了,是婆母怀疑她陷害小傅氏,大抵是看在傅家的面子上没有撕破脸,但是也不肯让她再和刘承旭一起。
原本傅氏觉得此事不算大事,饶妈妈和玉屏自己做下,也不是她吩咐的,现在她却百口莫辩,再看看金钗,金钗暗自摇头,傅氏也只好吞下这些冤屈了。
至于苏姨娘留下,就根本不必刘太夫人交代了。
晚膳时,丽姝和丽柔陪刘太夫人用膳,刘太夫人晚上吃的不多,丽姝一般中午吃的多,晚上吃的也并不多。
再看丽柔却是吃的津津有味,尤其是空心肉圆和奶酥油炙烤的小猪,引的她刚放下筷子,刘太夫人就吩咐身边的丫鬟:“给四丫头端一碗山楂汤来,这样吃容易被积食。”
丽柔乖乖的喝了一碗山楂汤,刘太夫人突然问丽姝和丽柔,“你们在任上不是这么吃吗?”
其实这是个坑,若是回答吃的不好,刘太夫人就会怪傅氏持家无方,这种结果对丽姝而言很有利,但丽姝已经知晓傅氏不外放了,要留在宅子里,故而她笑道:“我吃过九江的一种特产叫修水哨子,是用芋头做的,只是离了九江倒是许久没吃了,甚是想念。”
丽柔本来还怕丽姝说出来,她自然不想得罪傅氏,准备模模糊糊的混过去,没想到她直接岔开话题。
果然刘太夫人道:“明儿我吩咐厨房让她们做出来,九江和我们麻城离的很近,我们这儿好些从老家带来的厨子呢。”
丽姝“惊喜”道:“这可就太好了,还是祖母这里最好。”
“这也算不了什么,是了,我听说你娘明日要带你去迟家,你早些去歇息吧。”刘太夫人道。
丽姝行礼之后离开,丽柔觉得很奇怪,她感觉丽姝在老太太身边,似乎并不是像姨娘说的那样和她争宠。
次日,小傅氏让人来接了丽姝过去,这次刘承旭上任很急,因为河南道前任御史被杀,他作为新任御史过去上任。昨儿小傅氏递了帖子要上门拜会迟家,今日也是在有限的功夫内带女儿还有祝嬷嬷去迟家认门。
一路上,丹青小声和小傅氏道:“这流苏的确如您所想,是葡萄的亲妹妹,葡萄的死因我们通过樱桃的家人,逼着她说了实话,原来是被苏姨娘的弟弟奸污的,根本不是照顾二姑娘出水痘死的。”
小傅氏笑道:“这位流苏姑娘跟个没头似的苍蝇乱跑,我们可得帮她一把,这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此时,丽姝对小傅氏佩服得五体投地,娘平日对苏姨娘根本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恨意和对付她的前兆,没想到等着最后一击。
这世上有很多人为了利益盲从的事情,可是也有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而小傅氏也不愧是擅长丹青之人,对流苏仅仅数面就知晓她性格,对强势者不会胆小怕事不说,还一路有奇遇,能屈能伸。
丹青有些担忧道:“那万一这位流苏姑娘不幸殒命呢?”
小傅氏眼神很是冷酷:“那就是她自己没用,我就得想下一个法子了,苏姨娘差点害我女儿得水痘,我绝对不会放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