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风景宜人,虽然在北地,却有南边的园林山水之感,四处树木高耸巍峨,仿佛能遮天蔽日,行走在其中,觉得凉风习习,没有丝毫燥热之感。
不知不觉,丽姝已经到这里住了两月有余,从刚开始的兴奋到现在的闲适,她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这个月的月信没来,会不会是怀上了呢?
来了这里,她和郑灏相处的气势并不多,因为郑灏要随时随地的伴驾,尤其是白日,陪她的功夫都很少。
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现在的郑灏深受帝宠。
丽姝从小就跟随祝嬷嬷学过宫规,因此在这里并不显得如何局促,反而如鱼得水。就连福宁公主和太子妃也请她去过几次。
她端坐在一方小书桌前,正在写字,管家和孩子读书以来,她就没那么多功夫练字了,正好腊梅掀帘子进来。
“大奶奶,您久等了吧,这个时候才有小内官送饭过来。”
丽姝摇头:“我其实不是很饿,只是我听说官员要轮换,可能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回去了,其实这里很安静,很舒适,只是我想家里了。”
腊梅笑道:“您之前还说来了就别想家嘛!”
“话虽如此,但是我也不得不说还是有点想家的。”丽姝还是有牵挂的,以前她就是一匹孤狼,每次做什么都不会思前想后,但是现在会想儿子,想爹娘。
她们现在吃的都是由宫里伙房做出来的菜,几样小菜,一碗甜汤。丽姝把甜汤给腊梅喝,她又问起她:“赏钱给了吗?”
腊梅笑道:“您就放心吧。”
用完饭,丽姝又去看金坛县主,她承蒙太子妃恩典,一起过来的,现下住在隆昌公主住处。
金坛县主产期就在这个月,她见丽姝过来很高兴,还笑道:“方才令姐刚走,若是你早些来,你们姐妹还能一处说话呢。”
丽姝笑道:“那还真是不凑巧了,不过她比我住的近,我离的太远了。是了,你今日如何?好点了没有。”
因为丽嘉和迟颂住在一起,迟颂是郡王妃,又是皇后侄女,因此住的地方也是皇室宗亲的范围之内,而丽姝则是不同,她属于外命妇,住的地方在外园。
“还好,总觉得这孩子要出来了,但是又说不准。”金坛县主也是头一次生孩子,不知道这些。
丽姝就给出了不少建议,金坛县主身边的侍女也笑道:“我们县主和太子妃也不知道谁先发动呢?”
金坛县主道:“如果一起发动,肯定要以姐姐为重啊。”
丽姝心想太子妃也是的确要生一位儿子了,因为人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据说她的性子不是很讨东宫欢喜,东宫如今另外立了一位良娣,那人生的美丽端方。隆昌公主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管太子房中事,如今重要的就是这一胎了。
若是儿子,便是太子有一百个侍妾,也撼动不了太子妃的地位。
“有长公主在,听说皇后娘娘凤体欠安,福宁公主又在侍疾,皇上特地下旨
让长公主照看调度,您放心吧,即便是你们一起生产,公主也安排的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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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这辈子福宁公主应该都没见过郑灏吧,丽姝还奇怪。
金坛县主见丽姝反应不是很大,她认真道:“是真的,我没骗你,如果不是和你关系这么好,这话我也不会说。你可要小心点儿啊,说实话,你家郑郎当年风靡上京,光芒难以掩盖。”
丽姝暗自点头。
人会不会变呢?丽姝觉得人是不会变的,你觉得这个人变了,可能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兴许他本身就是如此,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为了莫须有的事情和郑灏吵闹,这肯定做不到,但是告诉还是要告诉一声的。
其实福宁公主也不是完全不知晓萧昀送的这些人有问题的,尤其是傅明伦指出这些人像郑灏后,她这次在行宫,利用伴驾的便利,还真的见到了郑灏。
以前她觉得自己的那几位面首,也算是玉树临风,白皙俊秀,但见郑灏,才知道什么叫做风姿特秀,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且郑灏为官很得父皇喜爱,家世较之傅明伦更好,当年若是嫁给郑灏想必就更好了。
但如今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也不好提出此事了。
迟皇后这里坐着迟颂和福宁公主在侍奉羹汤,迟颂道:“姑母这病来的真急,说来那日若是不去隆昌长公主那里倒是好了。”
“诶,长公主一片好意,若非是她,上次福宁差点被皇上冷落。”迟皇后咳嗽几声。
当年,福宁公主和傅明伦吵架后,傅明伦被罚了之后,福宁公主也被宫中禀告给皇帝,说她养面首,又如何不敬重傅明伦,后来傅明伦出使交趾,让永初帝对福宁怨气很大。
毕竟,永初帝是很喜欢读书出身的人,对傅明伦的才华也是很认可的。
再有傅次辅在位多年,君臣也有情谊。
也是隆昌长公主居中帮忙说和,福宁公主才重新获得宠爱,这点迟皇后还是知道好歹的。
但是皇后娘娘和隆昌公主越走越近,这对于萧昀而言可不是好事,迟颂在遗失了太子妃的头衔之后,对于未来的国母志在必得。
故而,她面上虽然笑道:“姑母说的是,就是您的病得好生将养着。”
“你放心。”迟皇后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又岂有看不透的道理。
福宁公主瞥了迟颂一眼,不由道:“皇姑到底是太子妃的生母,由她现在代管东宫也好。”
比起迟皇后的迟疑不决,福宁公主当然还是帮东宫太子,尤其是现在太子妃产子,由长公主来安排最合适。
谁比生母尽心?更何况长公
()主还是皇帝的姐妹。
郑灏今日回来的还不算太晚,
他见丽姝一个人坐在床边,
没有往日的端庄,他吓了一跳,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伴驾,常常都是殚精竭虑,外人只看到他的光鲜亮丽,却不会管他人后多费多少功夫。
但同时,也会冷落妻子。
以前丽姝是从来不介意的,因为她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同时对他也很关心,夫妻二人不仅仅有爱,更是知己朋友一样的。
今儿见她青丝如瀑,显得有些楚楚可怜,郑灏心中很快升起一股怜意。
就像当年他听说丽姝落水后,见到她就是这样,露出巴掌大的脸儿,显得比平日要清丽许多,但那时的他,还只是未婚夫,不敢越雷池一步,现下却能自然而然的坐在她的身边。
“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郑灏柔声问道。
丽姝抚了抚肚子:“我的月信没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了?”
原来是这个,郑灏松了一口气:“你身体本无大碍,有孕也是常事,明日我请大夫过来看看吧。”
丽姝摇头:“这是行宫,到底不好。反正再过几日,我就能回去了,我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郑灏有些担心:“你若真有身孕,这么舟车劳顿的,会不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不会的,从行宫到京里,不过两二日的功夫。”这点丽姝并不担心,她的身体一直很好,甚至可以说非常好。
如果有一胎很容易就流掉了,可能就是不康健的,即便勉强生下来也未必能活的久,不是她冷酷,她身边也有人有身孕,都是这么说的。
郑灏见她还是怏怏不乐,便道:“有身孕时好事,你又担心什么呢?”
丽姝别过身子去:“今儿有人告诉我了一件事情。”
“何事?”能让丽姝不高兴的,肯定是大事。
“说福宁公主的男宠都是照着你的样子找的,我就心里有点膈应,我当然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丽姝说出来也有点别扭。
郑灏当然也有所耳闻,也的确觉得是胡来,但这和他没什么关系,根本上就忘记了这件事情,没想到现在居然又有人提起来。
他搂着丽姝安慰道:“我知道这样你很难过,但是天下长的相似的何其多,别在意啊?你知道我对你最忠诚的,对不对?背地里都喊你姝姝女王的,现下都忘记了?”
丽姝被哄的笑了出来:“胡说八道。”
“笑了就好,有身孕就得高兴一点儿,是我平日太忙,没空陪你,所以你这般胡思乱想的吧。”郑灏刮了一下丽姝的鼻子,对她无限宠溺。
丽姝只有在他面前才和小姑娘似的,卸去一身防备,她依偎在他怀里道:“那你现下知道这位福宁公主对你的情愫,可要离的远远的才行。我不是担心你,是担心她啊。”
郑灏点头:“那是自然。”
皇室公主他是敬谢不敏,尤其是他有丽姝了,即便有人比她更美家世更好才识
更好,他也是看不到别人的。
晚上,郑灏见她睡不着,主动念故事她听,丽姝慢慢儿的就熟睡了。
又丽嘉听到丽姝似乎有了身孕,也赶紧过来探望,姐妹二人关系当然算不得好,但是丽嘉还得维持体面,毕竟也没有堂而皇之的撕破脸。
不像丽姝和丽贞已经撕破脸了,可以不来往了。
“二妹妹已经确定了吗?”
丽嘉问起。
丽姝摇头:“只是月信还未来,也不知道怀上了没有。”
姐妹二人关系一般,丽嘉坐了一会儿,又见外面福宁公主的人递了帖子,请丽姝过去说话,她又捏紧了帕子。
丽姝接到这张帖子,原来福宁公主请丽姝去说话,丽姝让人打赏之后,还要准备过去。
按照她的本心,她当然是不想去的,但是丽姝又知道她不去不行,福宁公主是帝后的掌上明珠,连太子妃那等脾气都要巴结她,更何况是自己?
还好这位福宁公主和绍安公主不同,福宁公主虽说和傅明伦感情不好,但看起来却并不是个蠢人。
其实作为公主,福宁公主虽然养着面首,但听闻真的要和驸马欢好,却又很难。
公主召见驸马,会被嬷嬷们说不懂规矩不害臊,若是驸马求见公主,还得贿赂嬷嬷和小太监,总之很不容易。
而养面首却都在公主府中,公主府的人敢欺压驸马,却不敢声张。一屋子人,你想开个窗,大家都不同意,但你要是想把房顶掀了,别人也就同意你开窗了。【1】
尤其是公主如何出事了,公主府的人第一个被责罚,而公主反正小打小闹,仆从们反而会帮忙遮掩。
可福宁公主的面首居然照着郑灏的样子找,这就让丽姝觉得恶心了,对公主也没什么同情了。也是,人家是公主,自己凭什么同情别人。
次日,丽姝收拾妥当,就去了福宁公主所在的昭仁殿,作为唯一的嫡出公主,福宁公主所住的地方,草木葳蕤,构造精妙,不知道花费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思。
进到内殿,丽姝才行礼问安,只听福宁公主懒懒的道:“起身吧。”
丽姝笑道:“多谢公主。”
福宁公主见丽姝不过是简单一身橘黄镶边浅黄对襟纱衣,却衬的她皮肤瓷白,眉目如画,也难怪别人都说郑灏和其妻更是男才女貌。
她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其实作为女子,何尝不冀望丈夫的疼爱呢?
只是傅明伦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刺痛了她的心,因而才让福宁也有一种金枝玉叶还委屈你了不成?因此二人关系冷淡,偏偏傅明伦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也不肯说一句软话,夫妻反目成仇。
“有些日子没有找你说话了,近来在做什么?”
“听说官员轮换,我也准备家去了,如今正在收拾箱笼,这一趟来行宫,托庇圣上恩泽,妾身已经是福泽深厚了。”丽姝道。
福宁公主显然也不擅长和她说家长,又说想请丽姝品茶,丽姝抚了抚肚子道:“虽然没有十
分准,但有五六分准,恐怕现下我不能吃茶了。倒是公主饮茶,我能抚琴助兴。”
上次丽姝百般推辞,这次却弹琴助兴,这让福宁公主好奇她的琴声。
丽姝弹奏了一曲《阳春白雪》,旋律清新,节奏明快,此曲也有曲高和寡之意,越能欣赏的越说明审美高。这等曲子,也正好适合福宁公主这样的青年少女。
福宁公主平日也常听升平坊的人弹奏,但只是欣赏,不知怎么丽姝弹奏的却有一种让人欢喜到心坎儿里的喜悦。
“好,弹奏的极好。”
丽姝一曲作罢,又弹了一曲《进终南》,此曲和上一曲明快的的不同,这天下修道,冠在终南,正所谓花开花落,春夏秋冬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福宁公主常常都很寂寞,听丽姝弹琴突然心境悠扬闲适。
她突然也很喜欢丽姝了,因为琴声能传达人的心境,丽姝又很灵巧,什么都能说上几句也很有分寸。
福宁公主就赏赐了不少彩缎、古玩送给丽姝,还道:“你今儿弹琴弹的极好。”
见公主语气这般熟稔,丽姝笑道:“您谬赞了,只不过是从小学琴,能入耳罢了。”
“太过谦虚了,我看就弹的很好,而且你也生的很美。”福宁公主不吝赞美。
丽姝一愕,一般听到夸奖她容貌的都是长辈,平辈少见,没想到得到福宁公主的夸奖,她不知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真心实意的夸奖,她只好讷讷道谢。
福宁公主对人好的方式就是疯狂赏赐,丽姝刚收了她的礼物,隔日她又派人送了一对白玉杯来,说是用此杯装水,一直可保持温热的,对孕期的人很好。
丽姝只好又让人谢恩。
虽说丽姝不敢用她送的东西,但是她明面上没有针对自己,丽姝就已经很感激了。
郑灏就觉得很对不起丽姝,丽姝苦笑道:“这有什么,萧昀做出那等更无耻的事情,我心里是极恶心的,还好你替我出气。”
“笑话,做丈夫的不为妻子出气,岂不是枉为人夫了。”郑灏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想自己若是爬的更高点,妻子更加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了,她绝对是最骄傲的小凤凰,昂着头告诉自己说她字女王。
这就是丽姝什么都愿意和郑灏说的原因,做丈夫的若是什么都不愿意同妻子出头,妻子就什么都不敢说。
还有二日丽姝就要回去了,她在行宫收集的花瓣做了花签,只等回去了送给谭氏和娘亲这些还算是风雅得人,至于行宫围猎,郑灏作为文臣也收获颇丰,有绡好的皮子,她还得收起来送给婆母娘家还有儿子也要点。
这些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忙起来却也要费一番周折。
至于丽嘉当然也听说福宁公主很喜欢丽姝,送了不少厚礼给她,甚至言语中很是抬举,这就让丽嘉不明白了。
论及人缘口碑,她比丽姝强多了,丽姝为人锋芒毕露,并不圆融,脾气也倔,连她的丈夫她都是想训斥就训斥,这样的人居然还混的比她还好,
所以她想不通。
丽嘉觉得颇为气闷,她也不想再去迟颂那里奉承,天天巴结人家,费尽心思,自己也未必舒坦。好歹她也是名门贵女,当家多年。
丫鬟们跟着,丽嘉也不自在,她少年时最喜欢牵牛花,但不少人都觉得牵牛花上不得台面,行宫有一处角落有一窝牵牛花,她想自己好好去欣赏,独处一下。
这日却是很凑巧,东宫的太子妃和其妹金坛县主同一日发动,隆昌长公主把里外全部都布置的严谨。
太子妃躺在床上,头上覆盖着黑纱,据说是见不得血腥,否则会晕血。宫里派出的产婆自然是用尽全力接生,要知晓,这位如果生出来绝对是太孙。
隆昌长公主在这里盯着,一动不动,就等女儿生产出来,还有太子也守在门外。
东宫虽然不喜欢太子妃,但是也承隆昌长公主的情,如果这次生的是儿子,她会敲边鼓让皇上立太孙,只要儿子立了太孙,他这位太子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原本听说太子妃生大郡主的时候,已然是不能再生了,这次却吃了坐胎药,又拜佛祖虔诚,故而才有了这一胎,也让东宫对太子妃多生了几分敬重。
不多时,内里传出喜讯,太子也听到一声婴啼。
无数人踊出来报喜:“太子妃生了位男孩儿,生了位小太孙。”
……
与此同时,丽嘉刚走到墙角下摘牵牛花,忽然见这里有人在说话,她听出声音分明是金坛县主身边的丫鬟,还有一人则是隆昌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那丫鬟道:“也不知道那边生的如何了?咱们篮子里的这个孩子能不能送出去?”
“一切听长公主安排就是了,若是县主生的男孩,咱们就送这个死婴给县主那里,若是县主生的是女孩儿,这个死婴就送到太子妃那里去。”女官冷然道。
丽嘉只觉得自己听得惊天秘闻,正要拔腿就走时,又听那丫鬟道:“咱们还是不要说了,被有心人知道就不好了。”
“这里十分僻静,连蚊子都不会来。”
“话虽如此,到底不能走漏了风声啊。我先出去打探,你好好地把她掩藏住。”
丽嘉见那丫鬟正要走出时,灵机一动,突然喊道:“二妹妹,二妹妹,你在哪儿呀?不是你说要来这里摘牵牛花儿的,怎么不见人啊,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躲起来吓我,看我不抓到你。”
金坛县主的丫鬟都快吓个半死了,她不知道丽嘉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还有刘家二姑娘丽姝是不是也知晓此事?
丽嘉和她打了个照面,还问她:“你见过我二妹妹吗?”
丫鬟冷汗都冒出来了:“没有没有。”
“那我去别处找找她,真是的,你说说她刚刚还在那里看到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丽嘉笑嘻嘻的走了。
丫鬟进去小屋里,她身上止不住的颤抖,女官也是脸色发白。
丽嘉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总算是混过去了,心中愈发佩服自己的急智,只能算是老天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