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说后就看向了塔外的南京城。
原来,朱翊钧一到南京后,就来了大报恩寺的琉璃塔,以观昔日永乐朝所铸高塔。
而此时,朱翊钧还登临了此塔,且在塔上看见了整个南京的市井繁荣。
虽说,眼下已是万历二十三十月,冬藏之时,南都城也于这日下起了雪,整个天地浑沌一片,不见鸟雀。
但依旧人潮如流,车船如织。
“这南都城一下雪,就变成了古韵十足的金陵城,素雅而秀气,到底与北都的雪不一样。”
朱翊钧还在这时对皇后笑说了这么一句。
“陛下说的是,不到这里,不登此塔,也难见溪云几万重、人间同白头的整个金陵底蕴。”
皇后笑着说后,就瞅了朱翊钧一眼。
朱翊钧也看了看她,然后,两人就依旧倚栏而望,未再言语。
不多时,李成梁等就来了御前。
而皇后也自觉地退了下去。
朱翊钧则也在李成梁等来了后说道:“江北的决堤之患已解决,没有造成多大的破坏,但因为这件事,朕提前来了南都,没在扬州停留,以至于连准备整顿盐政的事都只能搁置,扬州盐商们明显是成功地阻止了朕进扬州城!”
“诸卿且说说,这些盐商怎么处置?”
“但他们只能阻止得了陛下一时,阻止不了陛下一世!”
“两淮盐场的盐引一年比一年少,私盐也一年比一年泛滥,盐价也一年比一年高,即便朝廷不再需要用盐利来维持军需,照此下去,人人所食之盐迟早就要彻底沦落为豪右奸商大肆搜刮民财的工具,乃至以此要挟朝廷。”
“所以,即便陛下没有去得了扬州城,也要改革盐政才好!”
沈鲤这时先说了起来。
李成梁跟着奏道:“陛下,盐同铁器、火药、粮食一样重要,这种物资,就算朝廷不用他来牟利,也不能让他被豪强控制!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朱翊钧点头,接着就临雪而言道:“朕听闻扬州盐商各个豪富,而盐商们不想朕去扬州,想必,也是担心朕看见了他们的富有,而大起整顿盐政之心。”
“陛下圣明,这些奸商能垄断盐市,想必各个背后势力都不简单,只怕在朝中也有人为其靠山,在底下更不用说,不知多少灶户灶丁为其依附,势力可谓盘根错节。”
“虽然,这次决堤之事还不能直接证明与他们有关,但按常理而言,不可能不跟他们有关系,只怕整个淮扬的大大小小官员,都是他们养着的,所以决堤这事,除了朝廷,也就他们才能做到。”
“或许,决堤只是吓唬与威胁,他们可能也知道,通过决堤让陛下班底大损的希望很小,毕竟朝廷有锦衣卫,而且有随时待命传达消息的哨骑,但若能通过决堤阻止陛下去扬州,进而让陛下认识到,盐政除非是派他们自己人去改,否则与盐业有关的上上下下的人就都是铁板一块!而陛下若派别的人去改,或者亲自去改,只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礼部尚书沈一贯也在这时陈述着自己的分析。
“陛下!”
“犯其难而图其远。”
“盐商们再是铁板一块,也得改!不然,如枢相所言,将来会让盐成为他们控制朝廷、控制国家、控制民众、控制民族乃至控制陛下的利器!”
沈鲤这时再次拱手说了一句。
朱翊钧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道:“王阁老到哪儿了?”
“正在去扬州的路上。”
这时,张敬修回道。
朱翊钧道:“给他传旨,让他在扬州多留几天,巡一巡盐场。”
“是!”
黄勋这里回了一句。
……
扬州。
王锡爵在收到朱翊钧的旨意后没多久,就刚好往扬州城而来。
扬州多富家纨绔,故而王锡爵一到扬州城郊,就见得膏粱子弟无数,俱驾豪华马车穿城而过,不少膏梁更是穿着民间禁用之色的绸衣,奢华之极。
饶是王锡爵这样的家底豪富之人,也望之称叹,道:“难怪他们不想陛下来扬州。”
“虽说十里扬州,灯火不休,遍地锦绣,但也是天子之地,他们想不让陛下来,除非真能买通天下所有人。”
跟着王锡爵一起进城的孙继皋这时说了一句。
王锡爵笑道:“难说,纳粮开中改为纳银开中后,南北大商贾大多皆聚集于此,这么多年,谁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培养了多少子弟在这里,他们背后又有多少人与之勾结,别看朝中许多进士籍贯是晋人、楚人,实际上都是扬州人,所以他们才这么张狂,给陛下下马威。”
王锡爵说着就见对面比他的钦差仪仗还要威风的一支马队迎面而来,且其中有几人骑着枣红大马走到了他面前来:“尔等让开!小心待会儿直接没了命!”
“放肆!”
“看清楚这是什么仪仗了吗,要我们让路!”
王锡爵的家奴王五忙喊了一声。
嗖嗖!
但这时,这些人突然持起弓箭来,朝王锡爵的护卫们射来。
王锡爵的好些个护卫中箭。
孙继皋更是惊愕地回头看了王锡爵一眼。
王锡爵自己被这一幕吓得不轻,乃至还被一支飞进马车里的箭擦破脸皮,当场满脸流起血来。
“老爷!”
“阁老!”
“护驾!”
随行的人大惊。
王锡爵自己也被吓住了,道:“让路!先让路!”
于是,王锡爵的随行人员只得忙让开大路。
这些骑枣红大马的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接着就甩鞭朝城外疾驰而去,随后就有更大一批的马队赶了来。
王锡爵这里则一边让医官给自己治疗箭伤,一边后怕不已地看着这些大批锦衣华服且骑着马出城的人,道:“这扬州城果然是龙潭虎穴之地!”
王锡爵说着就对王五吩咐道:“王五,赶紧去打招呼,免得下次,直接他们直接拿炮轰你老爷我!”
“是!”
这边,扬州城外,十里长亭处。
盐商叶寿宗也看着大批膏粱子弟策马经过后扬起的遮道飞尘,而盐商范善均笑道:“要是他们让阁老没了命,只怕扬州盐税也会跟江南茶税田税一样难减啊!”
“叶公会是在乎那点盐税的人吗?”
“别说是不减税,就是再涨一些税,哪怕再涨一倍,也伤不了叶公的根基吧?”
范善均也笑着问道。
叶善宗道:“那是,无非是让盐价也跟着涨,且只会涨得更多,多出来的用来收买盐丁灶户还有官员,朝廷只怕还得在把盐税降回来的同时,求我们也跟着把盐价都降回来。”
“不过,还是表现得愤怒些才好,到处都有厂卫的哨探。”
范善均又低声嘱咐了一句。
叶善宗颔首:“知道!”
“诸位!我家老爷要来扬州,没有提前跟你们打招呼,是我们家老爷疏忽,以至于出现了马队冲撞之事,故现在老爷特派在下来与诸位说一说,没想到诸位已经先到城外来迎了。”
没多久,王五先出现在了扬州诸官员和诸盐商面前,且拱手说了一句。
扬州知府甄应松听后忙对王五拱手一拜,道:“本官适才还在批评这些人,竟骄纵的自家子弟如此胡来,且已经让人严查,还请转告阁老,下官一定给阁老一干交代!”
“多谢!”
王五再次拱手回了一句。
“本来,因闻知陛下南巡,本官就严令他们加强管束,谁知还是出了这件事,到时候只能想阁老亲自请罪了。”
接着,甄应松又一脸愧疚担忧地说了一句。
王五道:“无妨,只是请诸位不要太过,阁老,你们可以不放在眼里,但陛下是什么样子的人,你们还是要掂量掂量的,真要让天子急了,有些代价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常言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没错!”
扬州知府甄应松也附和了一句,且转身看向了范善均一干盐商:“你们别真把扬州当成了自个儿的扬州!”
“我们不敢!”
“我们也很气愤,有盐商子弟这么不晓事!”
范善均等盐商立即拱手回答了起来,满脸惶恐。
没多久,王锡爵就也乘车来到了这里。
甄应松等扬州官员和扬州诸盐商皆在见到王锡爵后很毕恭毕敬的迎了起来。
且这些人在将王锡爵迎进扬州城后,也将王锡爵招待的很热情,都各自呈上了丰厚的礼单。
而礼单中的礼不是良田就是名曰瘦马的美人还有园子、店铺以及各类奢华之物。
因如今大明对惩办贪污也惩办的厉害,所以,这些礼单上的礼物都不会直接送给王锡爵,而是王锡爵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让自己或自己后人去要,无论是折银还是直接要产业,只要他王家还在朝堂上有势力,这些盐商们都会承认礼单的权威性。
但是如果,王家已经没有了势力,这些礼单自然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当然,这些礼单,如果锦衣卫查起来,盐商们也可以说礼单不是他们的,是王府自己制造的。
“老爷,这些礼单收还是不收?”
王五在王锡爵进扬州后也问了这么一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