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护仰着头想了想:“哥哥不准备拿掉姓周的?”
李革笑了笑:“没有他的事情,我为何要拿掉他?”
李护皱眉道:“可是他是主谋啊……”
李革听了哈哈大笑:“你如何知道他是主谋?”
李护脱口道:“姓魏的刚才说……?!”
说道半截,这个半大孩子大张着两口再也说不下去,李革促狭地眨着眼睛冲着他直笑,笑得李护脸上越发红了。
李革这才慢悠悠开口道:“是啊,仔细想想,姓魏的刚才其实压根没说周正裕啥坏话,可是他却让我们都觉得,周正裕是此事的主谋,这事情难道不荒谬么?”
见李护眼前已经有明显的金星在飞舞了,李革笑着开始解释:“事情其实并不复杂,梁宣对我极为不满,预谋要对付我,刘衡狄怀威他们可能也有份参与,于是他们便一道去找周正裕商议,在这些人心中,周正裕才是这队中真正的主心骨,为了壮声势,他们连魏逊也拉上了。不料在周正裕那里,他们的计划遭到了周正裕的强烈反对。一方面,我来丙队之后,给了周某不少的好处,另一方面周某见识过我拿下高万青的雷霆手段,而指挥署方面对此的默认更让周正裕认定我是一个得罪不得的人。因此周正裕把这几个不安分的人训斥了一顿,要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不过或许是因为实在怨气太深,又或是魏逊这个鬼东西从中挑唆了几句什么,又将梁宣的念头撩拨了上来,梁宣决定瞒着周正裕下手,这才继续出去串联,为善后预作准备。奈何魏逊心中另有打算,便来向我告密,他既希望经过此次的事情我能对他极度信任,更希望我感觉到在这个队里除他之外四面都是敌人,这样的话我不想重用他都不成了……”
“……试想一下,今天晚间梁宣纵火,被我抓个正着。当然,除了梁宣,旁人是不会被抓住的。梁宣讲义气,万万不会将周正裕供出来,因此周正裕是不会有事的,但是我却认定了周正裕是幕后主使,是心腹之患,今后怎能再安心信用此人?因此纵然周正裕不会受到牵连,和我的疏远也是自然之事,那时候我在这个队里还有何人可以信用?当然便只有他魏逊这个威望出众对我又忠心耿耿的人了,如此又忠诚又能干之人,是你你不用么?”
李护听得直咋舌头:“……这姓魏的心机也未免太深了点吧,就这么一件事情,让他生生整出这么多道道来……”
说着他又用近似于敬神一样的目光看着李革:“姓魏的是精明鬼,哥哥便是神仙了,这些事情一丝一毫没有能瞒过你的,小弟想,便是那戏文里说的诸葛孔明,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革不禁又是一阵苦笑:“看穿这点小伎俩算甚么本事,魏某这点心计,在观察面前只怕穿帮得更快,不是你哥哥我太高明,而是他们这些伎俩耍的实在太拙劣……”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你了解人的品性,看穿这些把戏便一点都不困难……”
李护搔了搔头,问道:“那如今我们怎么办?”
李革摆了摆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今日已经定下要将队伍开拔出城的日程,定好了的事情不变,为这点小事改变计划安排太不值了……”
李护怔了怔,问道:“那岂不太便宜姓梁的他们了?”
李革冷冷“哼”了一声:“梁宣自以为武勇,平常傲得不得了,他若是真个要自己一个人来和我单挑,就算是为了压服军心,我都可以将计划往后拖一日……夜间纵火,想烧死我,这么没志气的诡计,我还真没心思等,为这种下三滥的人和事改变计划,太不值了!”
李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称赞道:“哥哥果然是英雄……”
李革又是一笑:“你去将沈宸叫来,然后悄悄去告诉魏逊,今日他的伍和沈宸的伍一道,在行军时护卫队伍的左右两翼,他负责护卫左翼,沈宸负责护卫右翼……”
李护应了一声,不解地问道:“小弟直接通知沈什长便是了,又何必再让他来一趟?”
李革苦笑道:“魏逊做事粗疏,该细密处不细密,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来找我告密,我是要给他擦擦屁股,免得我还没被烧死,他先被梁宣活活打死……”
…………
“卑职沈宸,见过陪戎大人”
这位二十岁的年轻什长面上带着些许不安的神色向李文革行礼之后,便那么笔直地站在那里,再也不发一言。
“梁宣方才找你了?”
“……是!”
“他说了些甚么?”
“……”
李革笑了起来:“沈兄弟,你不必有甚么顾虑,我初来乍到,也不想找任何人麻烦,只是有些事情要做到心中有数。我既然知道梁宣找过你,便也知道梁宣找你是为了何事,找你来问问,只是想弄个清楚明白。我不会用未发生的事情治手下弟兄的罪,梁宣是块什么样的货色本队心中清楚得很,你也不必替他担忧……”
“……梁宣是刚刚来找过卑职,但是卑职并没有答应他甚么……”沈宸踌躇了一阵,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鼓足勇气说道。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他的,他是个浑人,脑子不大清楚,正常人不会跟着他一道发疯的……”
“陪戎误会了,梁宣脾气暴躁些,其实心眼并不坏,他这次其实是被人挑唆了……”
“我知道,我也知道挑唆他的人是谁,沈兄弟你不用把那个人说出来。我既然来做你们的队正,若是连这点事情也弄不明白,不如直接卷着铺盖卷走人。”李革打断了沈宸的话,含笑看着这位站得笔直的什长。
好俊的军姿……
“陪戎清楚便好,卑职本来是打算今夜将梁宣灌醉,让他发不得疯的,此事卑职并不想禀报陪戎,还请陪戎见谅。既然此刻陪戎已经甚么都明白了,卑职也不多说甚么,但凭陪戎处置便是。”沈宸脸上,居然带出了几分傲然之色。
李革哑然失笑:“处置?梁宣我都不打算处置,处置你做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地道:“沈兄弟,你不必多虑!虽然来队里只有几天,但是我甚么都看得很明白。在这个二十几个人的队里,你是不大合群的,也是不大受人待见的。你不用辩解,也不用替其他人解释甚么,我心里明白,你和他们不一样……”
沈宸昂起头,两只眼睛毫不畏惧地盯着李文革问道:“敢问陪戎,卑职和其他弟兄有何不同?”
李革看了看这位满脸认真神气的沈宸,不禁哑然失笑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平日里你便不屑于和他们一道,难道此刻反倒转了性?”
他正了正颜色,道:“说白了吧,他们是兵痞,而你是个军人……”
“兵痞……军人……”沈宸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声调略微降了降。
缓缓道:“……其实,无兵不痞,卑职闲时候一样吃酒骂娘,只不过酒量不大,骂人也不太会骂而已……”
“可是你不吃丁额,你的队伍是满员的;你知道服从命令,万事不会敷衍懈怠;你知道自己是打仗的兵,时时刻刻都绷着这根弦,今日早课,你的队伍是集结得最快的;你不滋扰老百姓,从不出营去吃酒打架闹事,上个月闹兵变,你抗了丘胜得的乱命,你的队伍里一个兵都没有上街参与祸害老百姓,若不是你手下的兵护着,丘某人当时便要了你的脑袋……”
李革一口气说将下来,几乎不给沈宸还嘴的空隙,说完了这些事,他喘了口气,指了指沈宸此刻的立姿,笑着道:“便说此刻,我敢说全队的什长伍长们,没有一个人能在我面前站得如此规矩。所以我说你是军人,来日能够上阵杀敌效命疆场的军人,而不是终日只会混日子滋扰百姓祸害地方的兵痞……”
沈宸张着嘴听了半晌,眼中竟然浮上一阵热气来,他拼命地睁大眼睛,以避免自己在上司面前当面失态,心中却是一阵阵汹涌澎湃。
“……我那日升任老周做队副,升任魏逊做什长,让他推荐新伍长的人选,都是权谋手段。但是升你做什长,却没有任何私心……我要能打仗的军官,我巴不得全队的军官都是你沈宸这样的军官。若能如此,我彰武军便不必惧党项李家分毫……”
“陪戎大人明鉴,沈宸感佩至深,若有机会跟随陪戎阵上杀敌,沈宸此生无憾……”沈宸拼命睁大着眼睛大声答道,只是声音略略有些发颤,话语里隐隐带着一丝鼻音。
李革静静地凝视了这位年轻的什长半晌,缓缓问道:“你读过书,是吧?”
沈宸默默地点了点头:“回禀陪戎,孙子、吴子、司马法,卑职都读过。”
李革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有表字么?”
沈宸怔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李革想了想:“你若不嫌弃,本队替你起一个别字如何?”
沈宸身体一耸,大声道:“请陪戎大人赐号。”
李革笑道:“你若不反对,自今日起我便叫你君廷,我不想对自己最器重的部下直呼其名。”
沈宸胸前一阵起伏,平复了良久方才缓缓道:“自今日起,我便叫沈君廷……”
李革摆了摆手:“君廷是字,你还是叫沈宸,这名字是父母所起,轻易更动不得。令尊在疆场殉国,是我彰武军的烈士,他起的名字,应当是你一生的骄傲……”
他顿了顿,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下,今日行军,你负责队伍右翼的警戒。”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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