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够了。
那人已够有耐心了。
但若换作旁人,早被他一脚踹下马车去了。
谁有这样的胆子,还敢在这胡搅蛮缠。
也只云姜有了。
你瞧云姜捂着心口,眼泪在眸中团团打着转儿,叹气点头,“会的,我会出去的。到底是故人死了,人走茶凉了.......”
啊,又搬出来她的父母亲来了。
看来,云姜与谢玄的渊源,她自己也一早就知道了。
因而才能在冒用阿磐的身份之后,又堂而皇之地提起自己的父母亲。
谢玄神色冷凝,“孤会安置好你。”
云姜赶紧来问,“大人如何安置呢?”
如何安置,终究不是娶她。
天光已暗,那人的脸色也益发暗了下去,“你若愿走,孤给你良田大宅,保你余生富贵。”
云姜眸中黯然,又哭,“我能去哪儿呢?大人不承认,难道就当作那一夜缠绵从来也没有过吗?云姜已不是完璧,这辈子也只能归大人一人所有了.......”
哭,哭,哭起来没个完,“大人即便不娶,云姜也与大人做过夫妻!在云姜心里,大人就是云姜的夫君!就是!就是!我不走!不走!”
那人凝眉扶额,似头疼得不行。
疼得不行,因而到底是退了步,冷声冷气的,“你愿回东壁,便留东壁!”
云姜这才抹了眼泪,“那......那回了东壁,我们母子又算什么呢?”
那人被烦透了,也早就恼了,自云姜来,那人的眉头就不曾舒展过片刻。
因而云姜死缠着不走,那人便自行起身。
他压着声道,“阿磐,把孩子还回去!”
阿磐知道那人要弃车了,依言把那睡熟中的孩子还给了云姜。
见云姜正恍然发着怔,她便顺道提醒了一句,“姐姐既有了孩子,便做个称职的母亲吧。”
连母亲都不能好好做的人,又凭什么妄想能做东壁的主母呢?
云姜那么聪明的人,她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言尽于此,阿磐由着谢玄牵起手来,一同出了车舆,下了马车。
唉,出了马车,天地壮阔,这世间都清净了。
七月的山风迎面扑来,适才那嗡嗡响的脑袋也总算舒缓下来。
南平公主和宜公主忙凑上前问,“啊,王父和磐姐姐要去哪儿?”
那人不曾理会。
只往前数步,离开马车,命道,“谢允,备马!”
哦,他要骑马了。
也是,他不喜人多,亦不喜话多,这一点是阿磐早就知道的。
谢允连忙牵马上前,那棕色的高头大马被收拾得十分干净,“前面十里就有驿站,主君可先去驿站歇息,关将军会带人来迎。”
那人随口应了一声,垂眸朝她望来。
继而腰身一紧,身子一空,阿磐被那人掐着腰身,一把就抱上了大马。
宜公主跑上前来,“能不能带宜儿一起?”
大约是不能的。
旦见王父的宽袍大袖在风中鼓荡,颀长的腿一伸,轻轻巧巧地就跨上了马背。
就在她身后,一双手臂拦腰穿过,扯住缰绳,打马往前奔了起来。
马嘶鸣一声,溅起阵阵沙雾。
留云姜一人在马车之中,愈发泪流满面起来。
她转过身来,抱着孩子,冲着他们二人哭道,“大人!你好狠的心啊!大人不疼,云姜不依!云姜不依啊!”
“小妹!你看见了!姐姐有什么样的下场,你以后,也一样会有!”
然而他们的马已经疾疾奔了出去,把云姜的声音远远地抛在了后头,也把那赵国的公主远远地甩了出去。
这苍莽天地,可真壮阔啊!
魏国大道,云淡天高,长烟落日马蹄疾。
她就在谢玄胸怀之中,在那人的宽阔的胸膛里偎着,依着,靠着。
漫天红粉的晚霞似穹庐一样笼在头顶,她记得从前的卫姝是怎样被人横在马上带去魏营,如今的山路与从前一样颠簸,但她不觉得有什么苦。
什么“下场”不“下场”的,在大人身边,终究是人间幸事。
阿磐忍不住别过脸去问,“大人,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马蹄哒哒,山风呼呼地往脸上吹,她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见。
那便等回了东壁。
回了东壁,再问不迟。
忽而见前方一大队人马奔来,这大梁城外天高云阔,大道黄沙,马蹄踏得惊天动地。
你瞧那青山灼灼,有长风万里,魏国的将军们在来路上溅起了一溜高高长长的黄土来。
是关伯昭已经出城来迎。
那许久不见的汉子在马蹄声中大声叫道,“主君!末将来迎主君和夫人了!”
而沧海桑田,那从前的周子胥大约早已化成了冢中的枯骨。
至翌日,王青盖车载着她与谢玄父子一同入城。
关伯昭的人一拨在队伍前头开路,一拨押后,护送王父车驾。
谢氏兄弟和随行的将军们全都在王青盖车两旁手持大刀,策马徐行。
后头依旧跟着赵国公主的马车。
再后头的马车里是云姜母子。
再后头又是赵媪。
赵媪后头,是满脸土色的宫人。
那些老熟人似小惠王与他的黄门侍郎,还有不熟的文武百官尽数出城相迎,大梁百姓于城门内外夹道欢呼,恭迎王父回城。
你瞧,上兵伐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顶级的谋略。
自魏赵休战至今,已有五月,这五个月来王父谢玄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松翻过太行,攻克了赵国一半国土。
世人以为王父为美人停战,是天下第一昏庸暴君。不,高明的棋手拈起一子就能搅弄风云,搞出个天翻地覆。
他们走出一步的时候,早已在棋盘上谋划出了十步、百步。
你瞧这富庶之地有通天大道,闾阎扑地,那连年的兵祸对此地没有一点儿的影响。
是日摩肩接踵,万人空巷,争相来迎魏王父。
烈日昭昭,屋宇参差,惊起一片鸡鸣狗叫。
这就是民心。
这样的民心,小惠王可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