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人在说笑?”钱盒儿质疑道。

    夏云鹤微笑回应,“钱小公公,夏某为何要骗你?”

    见钱盒儿半信半疑,夏云鹤接着说道,“你若不信,等林统领好些了,可以问问他。”

    “空口无凭,那可是定国公,夏大人怎可无端猜测?”

    空口无凭?

    钱盒儿的话让夏云鹤心中冷笑,她暗忖:柳嵘山的狐狸尾巴能藏几时?从秋猎的刺杀,到昭狱的诬陷,再到昨夜的死士……她相信此番前去鄞郡,定能找到些证据。

    思及此处,她笑着对钱盒儿说道,“钱公公,因你是秦王近侍,故我对你礼让三分,可……”,她斟酌再三,咽下“你太过放肆”,只说,“接下来所有事务,我亲自过目,你,照顾好林统领即可。毕竟,人是钱公公捡的。”

    钱盒儿拦住她,面色带上一丝愠怒,“我可是秦王殿下派来的,夏大人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夏云鹤微微一笑,眼中却无笑意,“秦王殿下英明,自然懂轻重缓急。钱公公,您说是吗?”

    钱盒儿被她一语中的,心中不满更甚,却没理由阻拦,只能看着夏云鹤拂袖离开。

    ……

    马车既毁,一行人只能徒步穿越茫茫隔壁。走了许久,才看见一条干涸河床,一截干枯木头斜戳进沙地,格外突兀。

    四周无树,太阳隐在云间,一时辨不清方向。

    钱盒儿自是不服夏云鹤,见她停在河床边不动,钱盒儿心道:看你往哪里走。

    可他忘了还有个卫斯昭,鄞郡的路,卫斯昭一去一回,早都熟悉了。

    卫斯昭说,沿流水痕迹走半日,有一家荒漠客栈,可供旅人歇息。

    众人听完,直奔那无名客栈而去。

    徒留钱盒儿背着林仓站在原地,暗搓搓生闷气。

    见他这样,林仓拖着一口气,“钱公公,再咬牙碎了。夏大人他们越走越远,不快点,都看不见人了。”

    钱盒儿一字一字威胁背上的人,“闭——嘴!”

    ……

    行至午时,见一缕白烟直冲天穹,空气中隐约飘来羊肉香气。

    七人的眼睛瞬间点亮,快步翻过前方遮拦视线的荒丘,一座灰扑扑的客栈跃入眼帘。一面土沉沉的破烂旗幌,无力垂在门前,纹丝不动。

    炊烟正是从客栈飘出。

    越过硌脚的沙地,一行人站在客栈正前方。

    风沙侵蚀下,门匾上的客栈名几不可辨,只有几笔模糊刻痕。

    卫斯昭道,“方圆五十里,这是唯一一家客栈。”

    夏云鹤点头,轻撩衣袍,率先踏入客栈,一股羊粪臭味扑面而来,她急忙以袖掩住口鼻,蹙紧眉头向店内看去。

    大堂里摆放了几张斑驳木桌,仅三个壮汉围坐一桌,喝酒吃肉,气氛有些古怪。

    七人落座后,那三个汉子目光如刀,朝他们一瞥,随即粗声粗气向后院喊道,“老板娘,有客上门!”

    后厨有女人应了一声,不多时,掀帘而出。只见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圆圆的脸庞,清秀的眉眼,眼尾带了几分红,挂着未干的泪痕。她领口、袖口还沾着面粉,笑着招呼夏云鹤等人,“几位,吃点什么?”

    卫斯昭道:“老板娘,我们实在饿得慌,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先拿上来。”

    女人道:“刚蒸好三屉羊肉包子,我去拿。”

    待女人走后,卫斯昭在桌上轻轻划下“昨夜戎人”四字,又画箭头指向坐在堂中的三个大汉。

    他低声道:“昨夜偷袭我们的戎人,身形与这三人有些相似,小心行事。”

    夏云鹤目光扫过三人,注意到他们衣左衽,足蹬牛皮靴,确有异族之风。

    众人神色骤变,幸而经昨夜恶战,也算见了世面,遂各定心志。

    穆修年想了想,故意扯着嗓子问道,“哪里有茅厕?我去外面找找。”

    说罢,独自一人出了客栈,绕了一圈,往客栈后厨摸去。

    夏云鹤歪头看向臻娘,唇角微动,默念“石子”,继而轻轻扬了扬三指,朝那三人方向微微示意。

    臻娘当即心领神会,摸出三颗石子,静待时机。

    等三人低头瞬间,臻娘腕骨发力,三石齐发,但见两人哼也未哼,便颓然栽于案上。

    剩下那人惊觉,抽刀格挡飞石,猛然偷袭夏云鹤。

    却见卫斯昭扬手一枚长钉,正中敌喉。那人喉间溅血,捂紧脖颈,脚步踉跄,直挺挺往后扑去。眨眼间,卫斯昭已至那人跟前,单手揽住长刀,另一手提住大汉衣领,轻轻放倒地上。接着起身去探另外两人鼻息,隔了半会儿,转头对大伙说道,“都死了。”

    老板娘端了笼包子,掀开帘子,正欲近前,却见地上异状,顿时花容失色。她身形一晃,眼见包子就要脱手,穆修年不知从何处摸出,稳稳接过笼屉,置放于旁空闲的桌上,长剑一抖,逼上妇人脖颈,勒令她走到夏云鹤面前。

    穆修年道:“夏大人,后院还有三个北戎探子,被我一并解决了,只是,不知道这女人往包子中放了什么东西。”

    女人倏地跪下,颤抖着对七人说道,“饶命,奴家与丈夫本分开店,不料昨夜闯进一伙强盗,杀了我丈夫,因他们要吃饭,所以才留奴一命,若不是几位出手,他们今日也是要杀了奴的。”

    “包子里放了何物?”穆修年又问一遍。

    “那是他们逼奴放的,我不做,他们会杀了我。至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求各位放奴一条生路,大恩大德一定永世铭记。”

    女人说着,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三娘不忍道:“放了她吧?”

    夏云鹤不为所动,等女人哭累了,三娘扶起她坐在一边,轻声安慰。

    “去后厨看看。”夏云鹤轻声说道。

    穆、卫应了一声,护着夏云鹤,没走几步,她停在布帘前,其上残存暗红血迹,她看了眼抹泪的老板娘,回头在门缝处,瞥见一枚小巧的铜耳环,耳环有个锋利豁口,沾着点黑血。

    事情恐怕不简单……

    夏云鹤心中一紧,掏出帕子小心包好耳环,看向堂内众人,冷声道,“你们几个坐着干嘛,还不赶紧跟上。”

    大伙便都从大堂挪到后院。

    院中一口古井,上覆木板,两棵白桦树,遮出绿荫。

    穆、卫二人听夏云鹤吩咐,将六具探子尸体抬到绿荫空地。

    夏云鹤看向老板娘,问道,“你丈夫呢?”

    女人指了下柴堆,又开始嚎啕大哭,众人搬开柴堆,果然,一具死不瞑目的男尸。

    夏云鹤装作不经意,瞄了眼女人双耳,并未看见伤口。

    想到那枚带血铜耳环,夏云心中道:这女人……有问题。

    她见三娘还在女人身边安慰,便出声道,“三娘,你和钱公公一起,去庖屋看一看有没有别的吃食。”

    钱盒儿:“夏大人,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夏云鹤凑近钱盒儿,一本正经低声说道,“庖屋里可能还有一具尸体,劳烦钱公公帮忙探查一番,外面交给我们几人。”

    钱盒儿信了半分,叫上三娘往庖屋中去。

    “奴家真的命苦,本以为能跟着丈夫过上好日子,哪知他就这么死了。”老板娘边哭边往夏云鹤身边凑。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夏云鹤突然问道。

    妇人一愣,结巴道,“白,白月。”

    嗯?

    是吗?对自己丈夫名姓如此陌生?

    眼见暴露,妇人脸色一变,从袖中摸出弯刃匕首,径直砍向夏云鹤脖颈。

    臻娘惊呼一声,千钧一发之际,卫斯昭拽着她堪堪躲开,臻娘急忙过来探查夏云鹤有没有伤到。

    穆修年一剑挑飞这人匕首,就要结果这人性命。

    “剑下留人!”

    穆修年问道:“夏大人,留她做什么?”

    夏云鹤看向这妇人,问道,“这家店的女主人呢?”

    妇人冷笑一声,“混在羊肉中做成包子了。中原人都该死,夜不收更该死!”

    话音未落,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向前一冲,撞上穆修年剑尖,由长剑贯穿胸膛。

    “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点……消息……”

    她的声音逐渐微弱,狠狠盯着夏云鹤,直到没了气息。

    ……

    烈日炙烤大地,一丝风都没有。

    钱盒儿开了庖屋门,跑到众人面前,摊开手帕,一只油汪汪的铜耳环。

    “尸体没找到,林统领从包子中找到这个。”

    夏云鹤摸出帕子,两枚铜耳环合并一处。

    这家店的老板娘……尸骨无存。

    不敢想象这夫妇生前遭到怎样的折磨……

    她凝视血泊中的妇人,伸手拨开她耳后发丝,露出双狼头刺青。

    居然还是个头领……

    卫斯昭道:“老板娘我以前见过,没想到竟是北戎探子?”

    夏云鹤在女人耳后轻轻摸索,手指触及一块凸起,那里与皮肤不甚贴合。

    她命人打来水,渍面细濡,以指轻挑妇人面皮,徐徐揭去假面。面具既除,一张异域特征的面庞出现。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穆修年问道:“那她既是探子,进店时看见她好像哭过,她哭什么?”

    林仓扶着门柱,有气无力说道,“面具与人皮贴合处钻进沙子,磨红了眼睛。”

    重新包好两枚耳环,夏云鹤问,“此地归何处所管?”

    卫斯昭道:“此地三不管。”

    既如此,夏云鹤招呼众人,移薪于客栈外空地,分列两堆。又将七具谍尸,连同店主遗体,共陈于野。还有那些肉包……

    夏云鹤掏出那一对铜耳环,轻轻放在无名店主身边,替他合了双眼。

    为防止野狼吃掉尸体,众人点燃柴草堆,将尸体火化。后找来干净陶罐,将两堆骨灰分别装了,挖坑埋下。

    北戎人挑在三不管地带,虐杀这对夫妻,如今替他们报了仇,亡魂自当瞑目。

    做完一切,太阳快要落山。

    夏云鹤吩咐装满水囊,重新分配了糗粮,拿出一部分煮粥。

    吃粥时,穆修年说,马棚里有七匹马,还有一架板车。

    有了马匹与板车,就有了代步工具,众人无不振奋。

    翌日一早,众人套好车,铺以软布,将林仓安顿在板车上。

    几人商定,臻娘与三娘共骑,卫斯昭替林仓驾车,钱盒儿、夏云鹤一人一马。

    穆修年通晓驭马,便管着剩下三匹马。而后,问夏云鹤,“夏大人这身子骨能骑马?”

    夏云鹤咳嗽几声,踩着马镫上了马,轻夹马腹,“骑马总比走路好。”

    彼时天气晴好,几人悠悠乘着马,往鄞郡继续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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