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蒋仕煜的手在齐旦的肩膀上重重按了按。
他的确繁忙,若非顺路,他可能都没有办法来探望受伤的守将。
他也同样无奈,原本该劝说齐旦好好养伤,但现在却不行。
缺人、缺将,大战当前,无论是兵还是将,除非动不了了,否则该顶上去还是得顶。
今日,雍安门打退了西凉军的进攻,但他们并没有破坏庞登的攻城车与投石机,这些攻城武器的威力依旧在,待明日卷土重来,他们一样是苦手。
而且,庞登能运抵一辆,就能运抵两辆、三辆,后续会有更多的攻城车、投石机、箭塔、弩炮出现在京城十二座城门之外,而京中防御兵力却只会因战损而越来越少。
现在难,之后更难。
京城守军所能做的,就是拖,死死拖住西凉军,拖到驰援赶到,里应外合。
算算日子,从圣上应允北地军入关,圣旨传到北境,顾云宴点兵南下,骑兵队跑得再快,恐怕也还要十天半个月。
京城,必须得守到那个时候。
蒋仕煜出了医馆,匆匆赶到顺天府,安排之后的防御事务。
庞登没有让他们喘息太久,天色暗下来时,趁着今夜无月,云梯怼到了雍安门下,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
程言之守着雍安门,在一阵阵号角声中,指挥着兵士们防御。
蒋仕煜闻讯赶来,确定攻城车的位子之后,大量的守军被调到雍安门,其他城门亦不敢放松警惕,以防庞登声东击西。
这一次,直至天明,庞登才退兵。
一连数日,庞登时而攻、时而围。
无论白日黑夜,京城百姓都会听见战鼓号角中的厮杀声。
受伤的兵士越来越多,挤得医馆都不够用了,绍方德征调了客栈、酒肆、甚至是花楼,反正现在也没有宿夜的客人,官府按人头给钱,先安顿了再说。
而遇难的将士遗体,亦是日渐增多。
亲人在京城的,自家领回去安置,亲人不在的,官府只能先烧了。
义庄都在城郊,哪怕城里有,也装不下了。
虽入秋了,但这么多遗体委实搁不了太久,怕一个不好引起疫病,那不用等庞登攻破城门,京城里自己就完蛋了。
亦有寻不回来的遗体,摔下城墙去的,与西凉军的尸体混在一块,守军无法开城门收殓。
如此战况下,京中有人日夜心慌,也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帮忙。
妇人们没日没夜的赶针线,医馆里药杵、石臼不够用,有百姓从家里搬了打年糕的石臼来,将就着用了,街口支起了大锅,煮水做饭,为了大伙儿经过时能喝上一口水,让躲进城里的京郊百姓们能有口饭吃。
他们把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做得越多,官府衙门就能空出手来去做其他更紧急的事儿。
绍方德从六部衙门回顺天府,小吏们都调走做事了,他和师爷骑着马,被一个老大娘一人塞了一只鸡蛋。
那鸡蛋还是温的,握在掌心里,却比火还热。
这几天,绍方德顾不上刮胡子,整张脸邋里邋遢的,除了一身官服,谁还认得出这是顺天府尹大人。
他就坐在马上,牵着缰绳,一面往前,一面握着鸡蛋,眼泪不住往外涌。
师爷扑在马背上,吃着鸡蛋,嚎啕大哭。
两人哭到了顺天府门口,擦了把眼泪,跳下马奔进了大堂。
老百姓送他们鸡蛋吃,他们得替这些百姓把城守住。
施幺拉着板车,上头堆了不少鲜艳的布料,一条胡同一条胡同的走,拿料子与人换皮料,不论软硬,不论新旧,是皮革、能用来缝甲衣的就成。
他们几个兄弟看着都是身强力壮的,也不怕有人趁乱闹事,客客气气与人换。
有不少人家拿了皮料来,却不肯收布。
也有一些先前观望的,这会儿也坐不住了,把家里压箱底的货色都搬了出来。
守军如此艰难,他们这些私藏的东西留着,难道等破城后给西凉军搜刮去吗?
许七的脚底板起了好几个泡,一落地就痛,他也不管,拿着细针挑破了,痛得直抽气,还给兄弟们鼓劲儿。
“袁哥定了亲的念夏姑娘,那叫一个厉害,”许七道,“我那天看她从城墙上下来,半身都是血,全是西凉兵的,听说,她一脚就把好几个贼兵踹下云梯,跟串糖葫芦似的。”
这是瞎吹,可吹牛谁不喜欢呐?
施幺乐得不行,道:“那完蛋了,袁哥可能都挨不住一脚。”
说完,他龇着牙看许七:“你明天真要上城墙去?去打西凉兵?”
“那可不?”许七道,“我都报上名了,要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怕什么?咱们当初在宁县,那也是一拳头一拳头打出来的,我比不上袁哥,但也不是花拳绣腿。”
施幺笑了笑:“我也去,偷偷报的名。”
他个子小,长得也不严肃,看起来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似的。
施幺怕守军不要他,大言不惭说自己杀过人,唬得守军看了他好几眼。
最后,那守军估计也没信他的信口开河,看在他胳膊上有些肌肉的份上收下了他。
再者,实在太缺人了,有胆子上的,比没有强。
这么一问,竟然有七八个都悄悄报了名。
施幺提了两坛子酒来,自己先仰头喝了好几口,道:“都别死在上头,我们还没有吃过袁哥的喜酒呢,好不容易把新房给袁哥刷出来,没有看到他娶新娘子,黄泉路上都亏。”
“出息!”许七哼他,“我还要喝五爷的喜酒呢,我们跟了五爷这么多年,连他娶谁都不知道,这黄泉路,我才不走呢!”
“对,不走!”施幺点头,“我们五爷这么厉害,肯定能娶个一样厉害的媳妇。等打退了西凉军,我寻听风问问?听风做媒老厉害了,让他给我们五爷牵条线,我估摸着就能成。”
“牵谁?”一众人问他。
施幺撑着下巴,拍着大腿,道:“郡主!我看郡主就挺好的!五爷跟小公爷是过命的交情,多好!”
好不好,成不成的,他们吹牛都没吹完,只听嘹亮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
他们赶紧扔下了手中东西,冲出了院子,循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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